大抵每一个庶出女子都会自卑于这身份,想来暮云暇她也是一样,陈尚宫平声道:“其实无论庶出嫡出,人生在世才智第一,在我尚宝局当中,这连日来本宫对你观察,你当真是那才智上乘之人,所以本宫才说,要你留在尚宝局当中实在委屈。”
“尚宫抬爱。”暮云暇垂首道。
她当得起这抬爱,陈尚宫还想要助她一臂之力,眼见着新皇登基,过后必定是要选妃,到时宫中新晋新人,只盼暮云暇也可是这其中一位。
“本宫只问你,你可对太子还有心?”陈尚宫眼睛直直望向她问道。
这神色,要暮云暇看来心中忐忑,并未领会其中深意,仍是中规中矩应道:“云暇此生亦无所求,只愿父母康健,平安度日,尚宫也知我家中此时景况。”
念她孝心,可她在此时也不必如此小心了,新帝即位之后,从前跟随之人,必定高官厚禄。
她母家危难也可解除,只待一些时日便是。
而她此时便可准备起来,机会近在眼前,早作准备,更能稳操胜券。
“其实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母家之事,眼下可解。”陈尚宫直接说道。
暮云暇这些时候,倒是没有思量许多,家中困境可解,可她入宫却是先帝旨意,不可更改。
此生怕是要老死宫中。
身份敏感,因有先帝旨意,再想入后宫为妃也是难了。
“即便可解。”暮云暇低下眼睛,“奴婢亦无福再入宫中,只想安分度日,要自身处境好些便是。”
这也是她心中所想,退一步可退,进一步可进,总不可在陈尚宫说过这一句,便将心中所想全盘脱出。
当下这境地,嫡庶之分虽然已不再重要,与暮西暇是同种境地,可再想飞上枝头,也只是南柯一梦。
“你无需忌讳这些,若你愿意,本宫自有办法,你为亲王之女,却身处尚宝局当中,本宫也甚觉可惜,人生寥寥数十载,切莫辜负。”陈尚宫好言劝道。
她方才所言,自有办法?这是何意?莫非她想要助力自身重续那为妃之缘?
回想曾经,太子他似乎的确对自身有情,虽与暮西暇有婚约在先,而她良缘,是由太子登门亲口求来,不是更为难得。
“尚宫何意?”小心问道。
陈尚宫抿嘴一笑,拉过她那只纤纤玉手,姐妹一般好言道:“你该懂得本宫心意,我实在不忍你这出挑女子荒废在这女官之位。”
暮云暇打量她眉眼,那眼角眉梢之中尽是诚意与温暖。
这世上人暮云暇只信她娘亲一人,从前在王府之中与娘亲相依为命,而今日入宫,再遇到这如姐如长的陈尚宫,不知该信还是该疑。
她有何理由加害自己吗?想来没有,那她为何要相助。
“尚宫好心,可奴婢只怕辜负。”暮云暇轻声应道。
总有一句,无利不起早,除非母亲之外,暮云暇并不信任任何人。
“你放心就是,我眼光不会错,注定你非俗人,若有幸入宫为妃,更是我尚宝局荣耀。”陈尚宫随着道。
她这话说出,暮云暇便明白几分,大抵她是为财,也就是为她自身罢。
想来入宫在女官之位,便是终生为奴了,可想见她也盼望改变命途。
暮云暇心中明白她之意,便应道:“若真有那日,奴婢定然不忘尚宫栽培。”
有她这句就是,陈尚宫与她双手香握,静默一时好言道:“大雨滂沱之夜,你为尚宝局中琐事前来,往后尚宝局中再有杂事,你可自行处置,不必再向我禀报。”
“是。”暮云暇起身行礼。
陈尚宫再道:“回去歇下吧,明日若是这雨不停,局中众人行事便先暂缓,以免伤风受寒。”
“尚宫关怀。”暮云暇再是一拜,便转身而去。
陈尚宫低眸想来,新帝即位就在两日之后,这前夕天降大雨,是洗刷之兆吧。
太子东宫。
听得一夜雨声,苍寞寒与年馨儿同枕而卧,而已至半夜他也未能睡下。
听得轰隆一声雷声,苍寞寒睡衣完全褪去,想要起身,而手臂被年馨儿压住。
她正是睡得好时,便轻轻将她头托起,而雨声雷声阵阵,年馨儿梦中也觉惊惧,睡梦之中翻过身来,将苍寞寒抱住。
他便无法再起身,美人在怀,年馨儿她身子温热柔软,要苍寞寒不舍得放开。
“馨儿。”他嘴唇开启,在年馨儿耳畔轻轻唤了声。
“殿下。”年馨儿被那雷声惊醒,可她这时还醒不来呢,将脸埋进苍寞寒怀中,“好怕,那雷声要人怕。”
苍寞寒的确为她动情,从前待暮西暇深情,而今其中一部分,皆放在了她身上。
她温情乖巧,令人疼爱。
“我在。”苍寞寒将眼睛合上,慢慢抚着她背上,“我在。”重复道。
好久,在她压在腰间手臂重起来,苍寞寒确认她睡熟,才轻轻将她身子移开,轻手轻脚下榻。
披上寝衣,至桌案之前立住,殿外暴雨如注,他心中所念,非朝堂,非他母后,非先帝,只是暮西暇。
在得知她神志恢复那时,要她入宫之心便有动摇。
这后宫中女子,身处深宫之中久了,总会改变,苍寞寒不想要心爱之人,因受痛楚而改变,入宫是锦衣玉食,是绫罗绸缎,可在皇家人看来,繁华也并非人间乐事。
人人所求,皆是权位,权位之上,必要那绫罗绸缎,珠饰宝饰来做装饰。
夜雨滴滴敲动高檐之上瓦片,苍寞寒他这一夜都无睡意,登基之日就在眼前,雍亲王等人也可从牢狱当中解脱。
他心中并无多余情绪,亦不惧怕来日,只是心中惆怅难解。
“西暇。”他慢慢坐下,头仰在那木椅靠背之上,望向被烛火染出苍黄之色高粱。
他想不通,日夜念及那女子到底为何人,从前怜她护她,她也只是那无魂美人。
苍寞寒心中也知,所爱不过她容颜,可那念想,留在脑海之中多年挥之不去。
为何爱她,因何爱她,皆想不出缘由。
也许是深知,这一世不可得到挚爱,便将那女子作为寄托罢了,或是因心底善良,从少时便知,暮西暇她是为自身所害,才痴呆数十载,从而心中怜悯放不下吧。
雨夜,长陵执油伞前来,轻叩殿门后直接走进殿中。
见苍寞寒在桌案呆坐,他所交代之事已办妥。
“殿下。”长陵将油伞收好,走至桌案之前立住。
苍寞寒这才睁开眼睛,手抬起捏了捏鼻梁山根,“事办好了?”轻声问道。
“已办好了,属下将那西域上供花粉埋在大小姐所居住尚寝局偏室之前,不过几日便可结出那妖异之花来。”长陵应道。
皇后她着力在崔尚宫面前,为暮西暇换下居所至偏室。
与其他宫人区别开来,苍寞寒能够猜到皇后之意,眼下雍亲王家危机可解,她是想要暮西暇入宫为妃,定然不准许下皇后之位,即便身在皇后之位,也只可为傀儡。
作为政权挟制品,苍寞寒定然是替暮西暇不愿的。
待宫中朝中一概平定,再许她名分不也好。
唐宫中人,苍寞寒并不信任一人,就连他母亲也不会信任。
那生身之母,待自身又有几分爱呢,身为皇子,便也成为她谋求权位之工具。
这人心之中,在这堂皇宫中,所最为看重便是权位。
他亦然,那无上宝座,诸位皇子,哪个不想得到,多年筹谋,才是守住。
若不成事,那此刻雍亲王等人之性命皆已不在了。
所以,苍寞寒不可落败,他重担压身,是无法推下的。
“那就好。”深沉应道。
长陵知晓他此举何意,劝道:“其实殿下,不然便接受皇后美意,如此一来要大小姐入宫陪伴,也可解殿下相思之苦啊。”
这话皇后劝过,年昭训她也劝过,如今长陵也如此说,可他心中总觉不妥。
“雍亲王一家,我自会照顾。”平平一声,“你且去歇下吧。”摆手令长陵退下。
长陵没再多言,拱手一拜便离了殿中。
苍寞寒他将眼合上,手肘戳在桌案,抚上额头叹声。
夜已深了,不时天也会亮起来,可他却毫无睡意,头部丝丝疼痛,仍然毫无睡意。
“殿下。”
他正养神,听得年馨儿唤声。
她不是在睡中?苍寞寒转头看去,见年馨儿半个身子露在幔帐之外,“殿下怎起了?”轻声问道。
方才长陵前来,苍寞寒只怕被她察觉,起身走至床畔,坐于她身旁,抚上她那温热脸颊。
“是我吵醒你了?”好声问道。
是雨声太大,年馨儿她本睡不安稳,他不在身边,床边空了,便醒来了。
只是雨声与人声混杂一起,她并不能听清,娇娇的依偎在苍寞寒怀中,“殿下不在,我睡不安稳。”
苍寞寒爱怜抚上她秀发,温声道:“夜雨声大,我无睡意,便起来走一走。”
“殿下是否心中有事?不然说与馨儿听一听?”年馨儿她在苍寞寒怀中仰起头来问道。
心中烦乱之事,她不过一小女子,也不可为自身解除,若是仙人,将他带离这唐宫,兴许就可解了。
“没有,只是从来睡眠很浅,睡不安稳罢了。”他嘴角扬起一笑,手臂环在年馨儿肩上,拉她躺下,“睡吧,眼瞧着天就要亮起来了。”
他两人相拥而眠,一夜无话。
这场大雨,将宫中白稠打的凌乱不堪,处处高檐之下悬挂白灯笼当中火苗也被熄灭。
一夜过后,唐宫金砖,大理石地被洗刷一遍。
尚寝局偏室。
暮西暇仍在苦读医书,那书页翻开,一夜很快便就过去,而桃枝却是依偎在她怀中睡去一夜,她小小身子蠕动了下,睫毛颤动醒来。
而在醒来之后,意识回醒,看清眼前,在睡时暮西暇是何样子,醒来之时见她便是何样子。
“姐姐?你何时醒来。”声音黏黏的应了声。
听她声音暮西暇才回过神来,这一夜思绪皆在这书页之上,竟不觉天已亮了起来。
这才将那医书放下,俯下眼睛瞧着桃枝那红扑扑的脸颊,“我发觉我竟一夜未睡。”
她语气也好似刚刚发觉一奇妙事,这一夜苦读,整本医书快要看尽了。
一夜便是一本,那么这六本医书,算来不过十日便可通读。
桃枝听她所言,从床褥之中爬起,呆呆望着她,“姐姐你竟一夜未眠,随手拿过暮西暇方才放于腿上那本医书来,翻看几页,“这书有趣?你竟可为它一夜不眠。”
若说来,人生不过寥寥几十载,既然一魄归体,总要做些对得起这一生事情。
“是啊。”暮西暇这才感到眼睛酸胀,想来若是如此苦读下去,不过几日便又要将这副眼睛毁成几百度近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