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朕不可耽误政事,也实在难以调停啊。”他浅笑,唇色再是惨白起来。
望他笑容,京燕垂下脸来,苍寞寒这相貌,看来便是贵气之人,可他偏偏有这病症。
无解,唯有认命将养。
京燕从药箱之中取出他那针灸来,睫毛垂下说着,“也幸好陛下能够成人,在这二十年华已身高七尺有余,是福气,若是换做贫贱之人患上此症,只怕这身长都未见得长开。”
听他此言,苍寞寒愣了愣,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微臣是说,陛下乃是肾疾,而且此病不易察觉,发作起来甚是凶猛,有些人在孩提时候便会发作,从那时起,身子便不再生长,称为侏儒,佝偻,而陛下算是好的,到这年纪才开始发病,宫中锦衣玉食,陛下身材高大,与成人无异,自然好事啊。”京燕说着,为苍寞寒行针。
刺在他脊背之上,苍寞寒听来他这话,神情凝住,那么对自己来说,能活到今日,比起许多人都是幸运了。
可他心中,总觉不舒坦,侏儒也是痛,他身长八尺,还不是痛嘛,成年男子,不可与女子行房,还不是更大讽刺。
“朕总觉着,算了,说不出口。”垂下头去,不再做声。
他所想什么,京燕能够猜到,听闻近日宫中又进宫几位娘娘。
“陛下是说,这近日来新入宫的主子吗?”他一面行针,平静说话。
倒是猜着了,苍寞寒听他所言一笑,“这宫中多晋了几位新人,朕还不知该如何应对,朕这病,也只有你知,若是被那些女子知晓,朕颜面何在啊。”
他所担心,而京燕也无法,他身子条件本就在这里,他若是想要,与旁的男子一般,与那些女子欢好作爱,只怕是难了。
京燕可为他诊治调养,在一次两次之中,要他满足****。
“微臣,可为陛下调理,不过只可确保陛下在娘娘宫中一夜而已。”
京燕脸不红心不跳,他是位大夫,自然对病人病症,与作为一个人,平日间吃喝拉撒这许多事看做平常。
他说起这个来,倒是令苍寞寒脸红了,他两人互相看不到彼此的眼睛。
而苍寞寒听他这话,不好意思苦笑起来,“其实,朕也未想过去与那些女子周旋,整日奏章也看不尽,哪有那心思,其实我只要有馨儿一人便足够了,与你说这些,其实是朕怕哪日有突发之事,怕被那些女子察觉。”
“皆是高官之女,出身名门,大概各个都将朕视为那天之骄子,若是在她们面前露出这隐疾,毁了她们美梦,也要朕抬不起头来。”苍寞寒自言自语一般,将这话说出,他心中也很难受,可与其被人知晓他这隐疾,要他心痛,还是遮遮掩掩,过这一辈子,就要人觉着他不近女色,是位专心政事的勤谨皇帝就是了。
“陛下的确不可有辱圣颜,而若依微臣来说,是不想陛下行房,肾气亏损,不可用强,依微臣看来,若是此生皆是安心将养着,不会有碍,与常人一般度过一年岁并非难事,可若是放纵自身,那便是难事……”
京燕所言,苍寞寒从来深信不疑。
他伏在那榻上,下巴枕在手臂,眼瞧着那香炉之中飘飞的药香。
殿中安静,很静,静的他可听清自己的呼吸声。
“朕总觉着,这一世活满与一半年华都是一样,此生也不抱什么希望,反正从少时起,朕便从未求过什么,从未得到什么,这一心所想的,便是如何对待今后将会遇到的麻烦,与这潜移默化在日渐加深的病症。”
他两人静静无声,听苍寞寒所言,京燕也觉有些哀伤,“其实陛下也不必如此,这病症并非是无解,从前调理得当,若是换做旁人,或许身长都会不足,而陛下高大,已很好了。”
若是苍寞寒能够这样想,那他这一生,多一天便是赚到,少一天便是命,活着便是乐了。
可他毕竟不是这般的人,他所不可得,便是哀伤一生,所得,却也不是心中想要。
本末倒置,他自然不会高兴。
“是吗,可朕却不觉得,这多年调理,换来一副好躯壳,可朕的内里仍是虚透,你可知道吗,朕倒是宁可,这病便直接断了朕的命,也好过这一日一日挨着。”苍寞寒平声道。
他总是在哀伤,哀伤到底便成了平静,他平静的,也是哀伤的,在说想要轻生的话。
而京燕作为医者,医者父母心,他当然是看不得苍寞寒如此的。
“陛下太悲观,陛下可知,这生来的命,在旁人看来,陛下便是天之骄子,人人有人人的苦,那些人贫苦,陛下生来富贵,怎分的出哪好哪坏呢。”京燕随着道。
他说话中肯,只遵从为臣之道,而苍寞寒肯将他软处,交付这人手中,对他已是信任了。
“京燕你可知道,从前调养朕身子,那位御医,太医院首位,他年岁也大了,不日便会卸任出宫,回家中颐养天年,除非他之外也就你一人为朕调养,这病也只你知道。”苍寞寒轻声道。
那太医院首位将要卸任离宫了吗?而京燕看来是无谓的,他并非在太医院候命,乃是四皇子苍绪嵇所交代,要他入宫研习医道罢了。
“微臣会为主尽力,将这病症控制,为陛下保密。”京燕随着道。
而有关苍寞寒这病,暮西暇也是知道了,无论京燕是否与她说,暮西暇本就是医科专家,她看过苍寞寒的面色,早已怀疑肾疾。
男子肾疾,可是个不容小视的病症。
“朕很信你,如同信任朕的四弟,你是他所选入宫,必定大才。”
此时京燕已替苍寞寒将针行过,他背脊腰间,插着密密麻麻长针。
京燕他低下身子,将屁股坐于脚后跟上,听着苍寞寒这句。
想来,他兄弟两人脾性之上也是相似,只不过看来,苍绪嵇他是位武将,而苍寞寒他是位深沉的帝王。
两位皆是如此,性温和,待人平和。
可也都是皇族中人,他们是生来高贵,这世上规矩,都是皇家所定下,人人围绕,这皇家而行事。
“御医觉着,我那位四弟如何?你二人又是怎样相识呢?”苍寞寒轻笑问道。
曾与他说过,莫非才这几时便忘记了吗。
他似乎很喜欢与自己闲话,京燕随着应道:“四皇子人品极好,微臣受他照拂,感激不尽。”
不然还如何说呢,这从最开始,苍绪稽也未做过对他不好之事,要他入宫,要他能够专心研习医道。
或许在苍绪稽看来,这唐宫该是这盛唐之中最好的所在,可对于京燕来说,他无论是处于何地,这一生都只可托付在医道之上,其他,他不会做,也做不来啊。
到底是受人帮扶,京燕唯有感激,在宫中,要取得些药材,的确是方便的很,平常吃用也不必他费心。
只是这人际之上,很令他厌烦,平日里他是极少与太医院中人往来的,一来是混迹在人际之中,再想脱身便会很难,二来他不善做人际之事,即便十分通达,他也懂得如何去取得关系,也断断不会去做。
对苍绪稽他本无想法,不过是受人照拂,这人是真是假,第一面是不好判断的,可能才是见面,他算得一好人,而时候长了,劣势便渐渐暴露出来。
所以苍绪稽他如何,相处时候还短,并不知晓,也不了解。
苍寞寒听他此言,淡淡道:“朕那四弟,从前也觉着很好,可近来,他是渐渐与朕疏远了,朕不知是为何,不知是何处出错,却又无法再与他重修旧好,或许我二人,只是身份改变,再难交集一处了吧。”
难免的,他万人之上,从前兄弟朋友,终究要低他一尺。
只要他心中不在意就是了,孤家寡人,也该去熟悉,去适应这种孤独吧,京燕并不能很清楚他内心的真实感受。
不过也能想明,这其中缘由,人人都要自保,处在低处,有所收敛才可保命度日。
“陛下也要体谅四皇子,毕竟你二人已与少时不同,他已为武将,而陛下已是君王。”京燕平声道。
在苍寞寒面前,他也要时时谨慎,与他说话,只做到中肯就是。
“你说的不错,朕在登基之后,在坐上这皇位之后,便觉着时时在失去,时时在失去,而得到的嘛。”说到这里他眼神凝住,挑眼看向房檐之上,“朕觉着,馨妃是最大安慰,旁人,都不在意了。”
馨妃为他有孕,他自己明白,他的身子,能有女子为他有孕,是多难得。
包括从前,他那放在心中歉疚了整个少年时候的暮西暇,到今日都被年馨儿所掩盖。
“馨妃娘娘为陛下孕有一子,是极难得的,微臣能够明白。”京燕随着道:“不过微臣担心,馨妃娘娘所孕有一子,若是出世,只怕会与陛下染上同样病症。”
听此言,苍寞寒便有些怕了,他转过头来,看向京燕,“会吗?”很是忧虑的神情问道。
“大概,十之八九,微臣也不知,陛下这病是从何遗传而来,莫非是来自先帝?还是祖脉相传。”京燕眼瞧着他说道。
祖脉相传吗?可苍寞寒并不知他父亲,祖父有这难缠的病症。
“并没有,朕从未听过,而太后,她身子也一直康健,不曾有过这病症。”苍寞寒平声应道。
“你可诊断,这病是从何而来吗?朕父辈并无此症。”
依京燕看来,此症是先天带来,若不是从父辈遗传而来,那便是孕中带来。
“兴许是孕中之症吧。”京燕平和道。
他方才说,可能馨妃诞下皇儿也会带有这病症,苍寞寒实在心慌,“朕倒希望,若是那孩子出世,与朕有同样病症,那倒不如生位公主,既是位公主,这病便影响甚小吧。”
“若是女子,自然影响甚小,不过从此症看来,即便是位公主,她平日上,不会有问题,但在寿命,还是要与陛下同样,好生将养着,才可保一生无碍。”京燕起身,他膝上实在麻了,立于他一旁说道。
“你坐着就是,朕与你说过,就你我两人,你只坐在朕身旁,谁又会见到。”苍寞寒挪开身子,要他坐下,京燕从命,坐于他身侧。
这病,是难解,终身纠缠的病症,想来便是心堵。
“若是朕的皇儿,也为朕所累,朕真是要愧疚终身了。”苍寞寒叹了声道。
“公主在成人之前,该是会发病,微臣会仔细瞧着,此生定要为陛下,将此症治愈才是。”
为医者,京燕自然会有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