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郁白转了个身,朝他离开的方向扬声喊道:“你去哪儿?”
走廊空旷,郁白的声音一圈圈外扩又被墙壁弹了回来。白锦川充耳不闻,冷冷的关上了电梯门。
夜色渐渐染上天际,经久年不曾下过雪的西城天空中小雪漂浮,如鹅毛般在地上薄薄的铺上了一层。戒备森严的看守所内漆黑一片,平添些许清冷的气氛。枯枝树影缺处,纤弱的如纸般的身影蜷缩在破旧蒙尘的木质长椅上。
秦月晚长睫低垂,清澈如泉水般的眸低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眼睑下莹白细腻的肌肤上依稀可辨有水滴流淌的痕迹。
她用力抱紧了自己的双膝,试图以这种方式稍稍驱散寒冷。
那个叫梅月的女人窝在阴冷和黑暗并存的房间角落里,她身后的墙壁上长满了大片大片青黑色的霉菌。
秦月晚本能的退了一步,扶着这间屋子里唯一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瓦数极高的白炽灯把她原本就素净的脸色给照的越发苍白。
明明还有很多的审讯室,秦月晚不明白,为什么戚成彪偏偏要把自己跟这个有些疯癫的女人关在一起。
梅月就像听到了她的心声似的,扶住肮脏的墙壁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嗓子眼里溢出几声笑。那笑声在黑暗中颤抖的极其迷离,令人无端的就想起了某种食腐的鸟叫声。秦月晚不知是冷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身体忽然就颤抖的厉害。
她该听郁白的,死活都不进这公安局的。现如今她联系不到外边的人,只能任人宰割。
梅月笑声不止,佝偻着背一步一步的慢慢朝秦月晚这边来。她枯瘦的双手像僵尸一样直在胸前,污浊的头发挡住了脸,已经完完全全的看不出她曾经的发色。
秦月晚的心紧紧的揪扯了起来,梅月却忽然在距离她一米远的距离停住了脚步,怯生生的问她:“新来的,你饿吗?”
即使这里只有她跟自己两个人,秦月晚仍是不能确定梅月在问自己。愣怔了几秒,她后知后觉的摇了摇头,又生怕梅月看不到一般,她又小声的说:“不……我不饿。”
“可是我好饿呢。”梅月委屈的呢喃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在对秦月晚诉说,“他们不给饭吃,不承认就不给饭吃。”
秦月晚咬了咬下唇,从口袋里摸出早上米澈放在她桌上的那块巧克力,朝梅月扬了扬手:“来,给你吃。”
梅月先是一愣,旋即咯咯的笑了起来,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秦月晚这才发现她的眼睛其实很亮,干净的像是浩渺宇宙中一片未知的星球。
梅月的手不好意思的往前伸了伸,发丝缝隙中的双眼亮晶晶的:“真……真的给我吃吗?”
秦月晚点头,脸上笑意纯粹友善。
梅月的身体前倾,手臂也跟着伸了过来,正当秦月晚以为她要去拿自己手中的巧克力的那电光石火的一瞬间,梅月忽然错开了她的手,直接朝她的脸扑了过去。
秦月晚本能的后退了一大步,脚踝绊在桌角上,整个人都重心不稳的摔到了地上。
有值班的警员听到动静赶了过来,想打开审讯室的门瞧瞧,钥匙都已经插进了锁孔中,却被另外一个给制止:“局长说了,这屋有什么声音都不能给开门,你这么做,难道不想干了?”
那人没说话,钥匙抽出锁孔的声音很细很小。
梅月跌跌撞撞的朝秦月晚这边来,嘴角的微笑有些诡异:“我不想吃糖。”
秦月晚手背磨破了皮,她撑着身体连连后腿,恐惧的盯着梅月,声音颤抖的厉害:“可是,可是我没有别的吃的了。”
“你有。”
秦月晚猛的咽了口唾沫,摇了摇头:“我真的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
梅月嘴角的弧度越扯越大,她的目光落在秦月晚的脸上,充满了惊喜的声音仿佛快要溺毙的鱼忽然看见了水:“你当然有,你长的这么好看,不如让我尝尝味道是不是也跟你的皮相一样好?”
秦月晚看着她垂到嘴角的唾液,身体不由自主的后退,直到抵上墙面退无可退。
“你别过来……”她剧烈的喘息着,咬紧了下唇恐惧如海浪一波接一波接连不断地翻涌向她。
梅月脸上始终有笑容,“你就让我吃一口嘛,听他们说我身上有艾滋,咬了人,那个人就会死。”她走到秦月晚身前,低头看着她,露出原本有些清秀的五官:“我快要死了,你想不想跟我一起死?”
秦月晚觉得梅月简直是个疯子,也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的明白,戚成彪为什么要把自己和梅月放在一处。
梅月露出森森白齿,俯下身体,张大了嘴巴朝秦月晚逼近。她被动的躲闪,同时用双手死死的抵着梅月的双肩,阻止着她的动作。
尽管梅月很是瘦弱,可力气却无比的大,她那双手像老鹰爪一样反扣住秦月晚的手腕,长长的指甲很快就在她的腕上抓出了道道红痕。
处于下风的秦月晚剧烈的呼吸着,她只能抵挡着梅月的手臂,和她渐渐压在自己身上的全部重量,却不能将她彻底的从自己身上推开。
眼看着梅月的脸越来越近,秦月晚浑身的力气几乎都要用尽,她只觉得的手臂上一松,所有的重量顷刻都消失不见。
她认命般的用力闭上了眼……几秒钟后,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而是梅月的整个身体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秦月晚闷哼了声,睁开眼,看见梅月的脸色煞白,口中翻出像牙膏一样的白沫。
她吓了一大跳,推开梅月后就立刻跑到了门口的位置,用力的拍打着铁门:“这里有人晕倒了,有没有人?快来人!”
她接连喊了好长的时间,外面依旧静悄悄的,连喘息和脚步的声音都听不到。
秦月晚苦涩的叹息了声,回到梅月身旁蹲了下来,用力的掐着她的人中:“喂!你醒醒啊,你可千万别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就又多加上了条杀人的嫌疑了。”
说着,她手上不断地用力,拍打着梅月的脸跟她大声的讲话。
梅月嘴角的泡沫越来越多,秦月晚拿纸给她认真的擦了擦,就接着用她浅显的急救知识,锲而不舍的挽救着梅月。
大概真的是她那些急救知识派上了用场,梅月剧烈的咳嗽了数声,翻了个白眼,竟然有专醒的迹象。
“****……给我****。”她含糊不清道。
秦月晚一喜,拢了拢头发迅速的把耳朵凑了下去:“你说什么,你要什么?”
“****。”梅月苍白的唇动了动,终于拼凑出了几个完完整整的字眼,“我要****。”
秦月晚皱了皱眉,冷冷的道:“这里是警局,没有毒品。”
梅月听了这话眼泪唰的一下子就流了下来,狼狈的用手抓挠着自己的头发和脸颊,身体卷曲成一团,牙齿与牙齿打颤的声音清晰可辨,“我、我不可以没有****,没有****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她跪在地上喃喃自语,手指扣过了脸颊又用力的扣地面,长长的指甲折断在水泥地面上,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在地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秦月晚之间听说过有不少公司的老总都是因为吸食毒品而家破人亡,而看到梅月的这幅模样,她才终于知道毒品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她恨所有能麻痹人的东西。
梅月浑身上下像被水浸泡过了一样,她在秦月晚的脚下抽搐,软弱和无助的模样全然不似刚才。
她抱着秦月晚的脚踝,涕泗横流道:“我求求、求求你给我****……给我****。”
秦月晚摇头叹息,深深的吸了口气,怜悯的低睨着梅月,声音放轻了些许:“我说过了,这里是警察局,没有****。”
“没有****?没有****……”梅月像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一样,嘴里一直在默默的念叨着,她的四肢就像是抽了筋一般无意识的抽动,汗水几乎将她的衣裳全部湿透。
秦月晚从没有见过一个女人那样狼狈不堪的样子,她心软了下来,蹲下了身子,用手慢慢的拍抚过梅月湿漉漉的后背,温软的声音带着某种不可抗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枫叶落残阳如血坐在山岗上饮酒的人哪嘴唇鲜红却不动声色童年转瞬即逝观音和阎王在河边散步生死两岸忘川流淌……”这是小时候母亲最喜欢的一首诗,每每当她夜晚哭闹,母亲就会用她江南水乡女子特有的温软腔调念给自己听。她一直以为,这是一首能让人静心的诗。
起初梅月听了并没有很大的反应,可听到忘川流淌四个字的时候,她眼中的泪忽然就止住了,苍白的唇动了动,接着道:“月如霜花无衣……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秦月晚闻声愣了一下子,渐渐稳定了下来的梅月冷笑出声:“怎么,觉得一个毒贩不配知道泰戈尔的诗?”
秦月晚摇了摇头:“不是。”她不动声色的睨着梅月被汗水洗过,已经变的很干净的脸,低低道:“我是觉得,能读起这首诗的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狼狈的。”
梅月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用尽了全力大笑起来,笑声凄凉可怖,倒更接近于哭声的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