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上他隐着笑意,春水盈盈的一双桃花眼,秦星晚就顷刻老实了下来,绯红从她的耳根一路蔓延到了两腮,她简直尴尬到恨不得找个地缝就这么钻进去。万峻趁她呆愣时,生拖硬拽终于才把她带下了楼。
也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日夜交替,天空终于有了放晴的迹象。干燥的病房里,并不温暖的曦光洒了满地,铺了一室的莹白,却又带着点融融的味道。一束束被碾碎的光芒粉末一般浮在空中,一如无数个平凡而又宁静的早晨。
躺在病床上的人面目干净,原本似蹙未蹙的青黛色眉毛全然舒展着,唇瓣呈现出一种极为浅淡的光泽。
白锦川依旧是保持着之前的动作面朝床铺的一侧,托起秦月晚的手,与她细弱的五指交扣在一起的那个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卷曲而又纤长的睫毛似乎是抖了一下子。
他的心脏忽然就像是贴合上了窗外初升的太阳一样熨帖,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秦月晚的指尖传递到了他的指尖,然后一路火光噼里啪啦的往全身四肢百骸的窜。
“晚晚。”他轻轻的开了口试图叫醒她,握住她手的力道不断加重,低沉的声线里竟是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温柔。
空气里有两三秒的沉寂,她依旧阖着眼纹丝未动。
白锦川很温存的低低笑出了声,他用另外一只手慢慢的替秦月晚梳理过鬓角的发丝,一下又一下,手指穿梭在浑黑的发色里,似缱绻不舍得离开那般。
“小懒猫。”他低着头,极为认真的解着一处打结的位置,目光心疼,声音像是无奈的叹息:“你说你,到底还要这样睡多久呢?”
就像是听见了一般,秦月晚的眼睫又不满的眨了眨,白锦川挽起嘴角,把她的手轻轻放在了唇边。
大煞风景的敲门声在此刻骤然响起,白锦川不悦的蹙了蹙眉把秦月晚的放回了被子里,替她掖好被角,才朝外道:“进来。”
沈阅麻溜的推门小跑了进来,“总裁,您义父来了。”
他目光微凛,睨了眼秦月晚淡淡的问:“现在在哪儿?”
“就在楼下。”沈阅喘着粗气。
白锦川站起身来,吩咐道:“去找个护士在这儿看一会儿,我马上上来。”
沈阅点头答应,他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门口的拐角。
……
光怪陆离的梦境一个又一个接踵而至,视线里母亲的面容一点点清晰了起来,她抱着襁褓坐在巴洛克风格的沙发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小月晚要快快长大呦,长大了就可以带妹妹一起玩了。”
她很想走过去,张口唤母亲,可声带就像是不知道被落在哪儿了一样,喉咙中连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女人苍白的笑意又一点点扯到,镜头跳转到了那个灰色的下午。金黄色的法桐叶簌簌落了满地,她看着母亲日益隆起的小腹,倚在母亲肩膀上,甜甜的笑了:“妈妈,以后星晚也要有小妹妹了吗?”
“对啊,”母亲宠溺的戳着她的鼻尖,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冀:“月晚你是大姐姐,很快就会有更小的妹妹了,你开不开心?”
开心二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紧闭的门忽然“嘭”的一声被推开,父亲怒容满面的走了进来,一把就把她从母亲身边拖开,扬起手掌狠狠的掴了母亲一巴掌。
母亲嘴角沁出鲜血,恐惧的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她上前去抱住父亲的腿,却被父亲粗暴的给推倒在地。
母亲瞪着他,说,那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也要这样毫无人性的对她吗?
话音刚落,父亲上前又是一掌,抓着母亲的头发,把她从沙发上拽了下来。母亲的肚子撞到桌角,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父亲仿佛没有看见母亲腿上流淌下的鲜血,死死的掐住她的脖子,恶狠狠的逼问:“说,你肚子里的孽种到底是谁的?”
母亲咬着牙闭口缄默,柔弱的面容上汗水淋漓却带着从来没见过的倔强。
她哭着跑过去拉住父亲的裤脚,央求道,爸爸,你快放开妈妈,月晚不能没有妈妈。
犹记当时父亲那一脚极重的力道,她额头磕到墙边,撞出一簇艳丽的血花。她之所以会留刘海,为的就是遮住父亲当年那脚在她额前留下的疤痕。
母亲痛苦的望着她哭泣的模样,自嗓子眼里发出了对父亲最后的诅咒,秦振海,你不得好死!
世事无常,母亲的话果真应验了,在十几年后一个同样天气阴沉的下午,父亲坐在他坐了大半辈子的办公椅上,罹患心梗,猝然长逝。
自母亲被救护车拉在走的那刻起,她便恨了这个令自己束手无策,而又脾气暴躁的中年人近二十年的时间,可真正的到了他离开的那天,她却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释然。
秦月晚是呢喃着一声醒来的,脑袋像是被贼敲过似的疼,睁开眼接收到刺眼的强光,她本能的瑟缩了一下子,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间做了个那样久远的梦。
她倒抽了口冷气,回忆起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的黑夜和李易那张狞笑的面容她的瞳孔倏的就放大了好几倍。
白锦川刻意压低的声音自门外响起,她艰难的转换着视线,扫了眼房间内洁白无瑕的陈设,这才彻底的心安下来。
尽管觉得动一动手指都在在逞强,可门外白锦川的声音似乎对于她来说,有一种不可抗力,她扶着栏杆撑起身体,挪到门口,唇角轻轻的勾起,想要给他一个惊喜。
“义父,我跟晚晚之间的事,您还是不要插手了。”
外头白锦川的声音再度传来,她一愣,手搭在门把上迟迟没有压下去。
紧接着,宋生听不出什么情绪语调跟着响起:“锦川,你告诉我,你拿给她的印章是哪一个?”
顿了顿,他晌久才回答道:“真的那个。”
秦月晚一惊,眉头疑惑的蹙了起来,竖起耳朵贴近了门板。
“锦川呐锦川,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宋生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如果李家人拿到了假印章在白李两家的股权书上互盖了章,那么他们就涉及到了诈骗,你怎么就不知道把握呢!”
“义父,机会还会有很多,但月晚只有一个,我不能拿她去冒险。”他微垂着头,铿然有力的声音此时竟然是那样的好听,
“锦川,你简直是被这个女人给冲昏头了。”宋生失望的说道,“你以前,从来都不会这样感情用事。”
“对不起义父,是我辜负了您的栽培。”他有些喑哑的开口。
宋生长叹了口气,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锦川啊,义父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这个女人,拖累你的实在太多了。”
秦月晚赤脚踩在地上有些凉,原本就紧紧揪起的心脏像是失去了重量,往不见底的深渊里掉。
白锦川这次却没有开口,冗长的沉默有着一种快要令人窒息般难过的感觉。
宋生又是叹气,“锦川,你应该很清楚,当年我救你,不仅仅是因为我跟你父亲是旧识而已。”
“是,”白锦川颔首,“我清楚,因为义父跟李家还有一段陈年的旧仇。”
“没错,你还记得这点就好。”
他抿起了唇,瞥了眼依旧静默的病房,才对宋生说:“请义父放心,等有合适的契机,我一定会亲手毁了李家的企业。”
宋生点了点头,矍铄的眸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锦川啊,其实必要的时候,放弃白氏也是可以的。毕竟白李两家同气连枝,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如果白氏没了,他们李家根本也撑不下去。”
见白锦川意味不明的看了自己一眼,宋生不动声色的笑了笑,“怎么,不舍得?”
他淡淡道,“没有。其实这次我拿了真的印章给李易,又何尝不是冒着断送整个白氏的风险,又何谈不舍。”
“那就好,”宋生说,“关于这之后,你也完全不用担心,我已经在法国给你留好了后路,下半辈子全然无后顾之忧。”
听到这里,秦月晚骤然松开了门把疲惫至极的躺回了床上,心里风起云涌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就在宋生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从容的高跟鞋声,白锦川跟宋生的交谈适时停止。紧接着,秦月晚便看见病房的门被推开,阮芳华走了进来,透过半开的门缝还依稀可以看见外面白锦川跟宋生的身影。
秦月晚紧紧的闭着眼,佯装没有醒来。
阮芳华坐在她的床前,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她的头发,温凉的指尖撩过她额前遮挡住眼睛的刘海,在她额角处那块拇指长短的疤痕上停留了好久,秦月晚被她颤抖的手指给挠的痒痒的,差点忍不住就要睁开了眼来。
她手上的香味有些熟悉,像是苦橙白色花瓣的味道,又像是一种来自更远的记忆中的味道。橙花原产自法国南部,对治愈疤痕有奇效,阮芳华久居法国,这种味道在她身上出现按理说并不奇怪,可萦绕不觉的苦涩花香萦绕在鼻尖,秦月晚却觉得十分突兀。
总觉得,在哪里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