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天,南临城外,中军大帐。
“将军,您三思啊,如今城内局势未明,您若是只身前往,非但救不出夫人,反而会落入敌手,自身难保啊。”一白须谋士劝道。
“不错。”另有人跟着道:“自出城后,里面连一个消息都没传出来,咱们在里头的人恐怕已尽在杜家那小子的掌握之中,到时候,您在城里就是孤掌难鸣,凶多吉少。”
眉心紧皱的南门冲闭着的眼突然睁开,“你们不必再劝了,我主意已定,都散了吧。”
众将领谋士互看了一眼,纷纷下跪,其中一人朗声道:“将军,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您去送死啊。”
南门冲道:“我堂堂大祁的护国将军,便是定罪,也需经大理寺与刑部会审,凭着几个小儿红口白牙的诬陷,就想害我的性命,痴人说梦。皇上圣明,定会还我一个公道!”
“将军,您若是回去,怕是等不到会审的那一天。他们既然设计陷害您,怎么会给您机会去澄清?”白须谋士沉痛道:“更何况,天威难测,这其中有多少是圣上的意思,我们还无从得知……”他顿了顿,“为今之计,唯有打着平乱的旗子攻下南临城,再上书陈情,方有一线生机。”
南门冲摇头道:“南门军经此一役,死伤惨重,若是再贸然攻城,胜算委实不大,况且,都是大祁的将士,如何能让他们自相残杀?若是闻人尉犁再调转头对付我们,那我南门冲岂不就是千古罪人。你们不必再说了,那些魑魅魍魉要对付的人是我,身为主帅,如何能贪生怕死,冒起干戈,连累子民与众将士呢?”
“将军……”众人还有再劝,南门冲挥手制止,道:“不必说了,我是无论如何不会下令攻城的。”
众人见南门冲态度坚决,心中益发着急,却也无可奈何。
“爹,”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女声打破了僵局,“我明日同你一起入城。”
众人望向帐门处,只见穿着黑色劲装的南门雪婷婷地立在那里,蜜色的皮肤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嘴唇也微微发白,只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明亮如昔。
“胡闹!”南门冲斥道:“你大病未愈,这么晚了不休息,跑到这里做什么?回去!”
南门雪紧走了几步,坚决道:“我要跟你一起入城。”
“不行。”南门冲毫不犹豫地否决,“明日一早,我就派人将你送往淮安你外祖父那里。”
“我不去。”南门雪倔强道:“我就是要和你一起入城。”
“这是军令!”南门冲喝道。
噗通一声,南门雪跪在地上,“那你现在就军法处置了我吧!”
“你……”南门冲气得不轻,敲着桌子道:“反了你了!”
南门雪抬起黑白分明的眼睛,姣好的五官却透出逼人的英气,微有些发白的唇抿成一条倔强的线,她直视着父亲满是怒气的眼,她父亲眼中参杂的心疼与无奈,自然也逃不脱她的视线。
“爹,你不想让女儿进城也行。”南门雪紧盯着父亲道:“只要你答应女儿,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孤身犯险,女儿就什么都答应你。”
“你懂什么!不过是带了几年兵,打了几场仗,就有胆子在这里威胁老子了!”南门冲气得将一本军情擦着南门雪的肩膀砸了过去,“来人,给我把她押下去,叫李峰他们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将她给我绑也得绑去淮安。”
几个兵士来押,南门雪喝道:“谁敢碰我!”
谋士急忙求情道:“将军您消消气,女将军也是担心将军您的安危。”
一个年轻将领膝行两步,跪到南门雪身侧,道:“将军,若是明日您非要回城了话,我李成飞也愿意随您一同入城!”
此话一出,众将士醒悟了般,均道:“末将愿随将军入城,同生死,共进退。”
“你们……”南门冲看着这群陪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慨然道:“我南门冲何德何能,能得尔等如此以命相待!”他叹了口气,转而不容置疑道:“诸位的心意本将心领了,只是都不必再多言了,我心意已绝。”
南门雪不依不饶道:“我也心意已绝,爹,我定要和你一起入城,杀了杜若渊那狼心狗肺的东西,救出母亲。”
南门冲大怒,拍案道:“还不给我立马将她捆了!”
两个兵士上前擒她,南门雪突然起身,冷道:“不必,我自己有脚。”兵士立马缩回了手,南门雪无声地叹了一息,见南门冲态度毫无回转的余地,她终于服软,哑声道:“既然爹执意如此,那女儿,也只好就此拜别。”她双膝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伏身叩拜,“咚咚咚”的几声像磕在南门冲心里,南门冲喉头一动,闭上眼没敢再看跪在地上的女儿一眼,哪怕知道这怕是父女此生最后一次相见。
南门雪微有些哽咽,“女儿不孝,爹爹,您保重。”
南门冲还是没有抬头,只草草挥了挥手,示意她出去。
南门雪起身,望了眼满面沧桑的老父,眼底浮起一丝痛色,随后便一阵风般卷出了帐门。
南门冲不舍地望着还在微微晃动着的帐门,刚想叹口气,就听外间吵嚷起来,有人喊道:“闯营了,有人闯出去了!”
他大惊,冲出帐门,一眼就远远望见女儿骑马绝尘而去的纤细身影,而那方向,却通的是南临城!南门冲一把抓住跑来报信的小兵,“怎么回事?!”
那小兵结巴道:“女将军她……她抢了将军的乌雎马,只……只说,她要先行一步。”
南门冲听罢,登时急得捶胸顿足,“不肖女,我怎么养了这么个不肖女!”
白须谋士在旁道:“将军,此时急也没有用,我们也即刻拔营,追上女将军吧。”
“不行,来不及了。”南门冲望着渐渐沉寂的路,对李成飞命道:“派人去给我牵匹好马来,调你们精骑队的人马随我去追。”李成飞眼神一亮,领命而去。
南门冲接着嘱咐白须谋士道:“子旭,南门军上下就交给你了。此去我若是能侥幸得生,你便坐镇三军,随时待命,倘若我真出了什么事,你便让兄弟们各自归隐保命,你带着南门令回西凉去,不要再踏入大祁半步了。”
白须谋士动容道:“将军,就让我与你同去吧。”
南门冲摇头道:“你是军师,跟着我去冲锋陷阵算什么事?”他接着慨然道:“你随我东征西讨快三十年了,我实欠你良多,可到最后,却还是我连累了你,兄弟,你不要怪我。”
白须谋士哽咽道:“将军……”他似乎想说什么,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南门冲翻身上马,豪气冲天地对集结起来的精骑们道:“儿郎们,随我去追!”
白须谋士的目光随南门冲的远去而越变越深,他忍不住向前紧追了两步,口中喃喃道:“将军,对不住了。”
冷月如霜,远远近近的山丘黑魆魆,如同蛰伏的野兽。夜雾渐起,大地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