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个子不算太高的少年扶着自行车,重新把手机放回衣服口袋,向前骑行,追着在不远处优哉游哉地等他的几个同学。发型一看便十分讲究,精神而有型,眉宇间的英气别具吸引力,看似瘦小,实际上他却是经常会去健身的类型。耳边猎猎风响,而他也不觉得劳累。
叶惕,有些古怪的名字,常让人误以为是姓叶,实际上不然。叶者,木叶——无边落木萧萧下,这里的叶乃是说木;惕者,《乾》云:“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乾象天,《离》曰:“日月丽乎天”,日月相合,可以为“明”,可以为“昜”。
叶为木,惕为昜——木昜,即是繁体的“杨”字。这才是他的本姓。
他不由又想起刚认识的时候,他就给了“我叫叶惕,我姓杨,不姓叶”这个提示,没想到这帮雅好古意的“老神棍”(叶惕评)还真找对了……
最后轮到叶惕无语:“那啥,你们说的和我爸妈说的一样,我早就想问了,这个《易》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还有,‘昜’和‘易’是两个字儿吗?”
好吧,这和他爱好不对口,真是难为他了。
叶惕,除此之外还有逸怡取的更加古怪的昵称“叶叶”,每每读来……他都想揍那个人一顿,尤其是对方老是拿1 cm的身高优势说事儿。
166 cm就比165 cm自豪吗……
“叶惕,怎么样?他来不来?”朋友们看他赶上来了,如此问道。
他摇了摇手,做了个向前走的手势:“不管他啦,我们先过去。”
“唉,话说,你们说等下要灌叶惕多少酒?”
“嘿!一群酒鬼!搞事儿?”
“灌他?你作死哦,上次在外边看球,我们醉了一个吐了一个,剩下的Vodka全被他干了!”
“屁!又黑我,那次我又不是喝最多的——等下玩大冒险么你们爽了!”
“来啊,互相伤害啊,正愁没票圈发呢!”
一行人正有说有笑地骑着,叶惕却忽然有些异样的感觉,脑海中好像闪烁过几个画面,还没等他看清楚就消失了。
他摇了摇头,随时观察着前方的路况,迎面而来的风吹让他清醒了些。等等,又出现了,这次好像逗留的时间长了一点。
稍微提速,周围依旧在谈笑着,他在愈发迟滞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现中,渐渐看清了那些画面的形状。周围的声音再不能影响到他,无意识地加速,他觉得自己从一片光明中驶向了黑暗——
“哎!叶惕!”“当心脚下!”“有坑啊!”
他丝毫没有察觉,前面的路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窨井,还是没盖的那种。尽管周围的伙伴们大声地叫他,甚至到了吼的地步,他都因为突然的变故未加理会,径直朝那里冲了过去,结果自然是显而易见的……
“咔,砰!咣当!”
一连串不妙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连人带车都跟地面来个了“亲密接触”。他看上去没什么异样,有些呆滞的神情反倒是显得镇定过头,让人担心。
不过说实在话,这对叶惕来说实在是家常便饭了。从小到大骑车被摔的次数不可胜数,并不是因为他技术差,用他的话来说,这才是骑行的一部分,可想而知对这爱好的执着。
要说这次的特别,不在于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丢人,只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
叶惕一阵恍惚,半是因为摔的这一跤,半是因为一瞬间眼前的空明——
还是第一次骑车的时候,在那个树林里,那是他童年的记忆。可能是他摔得第一跤吧……等等,我为什么会想起这些?
真是的,自从收到那破垃圾邮件以后,就总遇到些奇形怪状的事情啊……
叶惕摇了摇头,潇洒地朝着纷纷停车的朋友们挥挥手:“你们先过去吧,本狼去下医院。”
“咔嚓。你们去吧,我跟他去医院。现在四点,待会儿打车过去,六点能到。”
男子的话条理分明,平淡的语气听来却让人安心,小麦色的皮肤看上去颇为成熟。
叶惕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在他旁边矮了一个头都不止。这样引人注目的身高在这座城市也不多见,若说他是二十三四岁也无不可。
他左手扶了一下叶惕,右手则自然地在手机上快速写着什么。
“谢啦,不用扶了。咦——”他好像反应了一会儿:“你刚才干什么?”这是在问那咔嚓声,一边问还一边想把头凑过去看,伸手一抓,对方却夸张地将手向上一扬,摆明了秀手长外加秀身高:
“诶~搞定,自己拿手机看吧。”
长话短说,现在大家可以看到这么一条消息:
秦狩:熊孩子出租,很萌,很傻,很天真。附图:叶惕狼狈地坐在地上挥手的样子。
果然是“万国来‘嘲’”,不一会儿评论便满满当当,叶惕还极有耐心的依次回复了若干个“你妹”,并在后边用三个感叹号表示了他内心的愤怒。
在医院里闻着消毒药水的气味,百无聊赖地排队挂号。酒精凉丝丝的感觉如此熟悉,自然他也不会忘记那火辣辣的烧灼,呲牙咧嘴几次以后也就习惯了。不过当医生拿出双氧水的时候,秦狩还是饶有兴致地叫了他一声,两人眼神之间的交流是关于一段过去的记忆:
曾经,本着“久摔自己医”的精神,叶惕对双氧水和酒精消毒时的感觉作过一番评价,很是发表了些弘论,尤其是“擦上去以后在冒白色的小泡泡”,这样一段细节描写,就算放在生物课的酶学里听来也让人毛骨悚然。
同样热爱运动的秦狩颇为赞同,逸怡却不置可否——他不爱运动,自然很少受伤。不过他给叶惕看了一张照片,上边描述了手指沾到了30%过氧化氢以后“好像被涂了一层牙膏,但是涂牙膏再不停的冲水以后可以消掉”的情形。亲身经历,如假包换。
“十八岁,先摔一跤也没什么不好的。”
“啊?”叶惕瞪着眼前若无其事的朋友,伤口的皮肤一阵冰凉,随之而来的是难以言说的烧灼痛感,他不由“嘶”的把声音拖长。
秦狩耸耸肩无所谓道:“以后的路绝不会一帆风顺,这也是一种觉悟吧。”
“噗……你说话怎么也神叨叨的。”他翻个白眼:“谋举不在,我听不懂哎。”谁知这动作做到一半,他就变成了眉毛打结的模样——显然是低估了伤口消毒的威力。不止秦狩,护士看着都想笑。
“小朋友,读几年级啦?”
不等他说话,秦狩便微笑着抢了先:“麻烦您了,这是我表弟,刚升六年级。”
“你……”话方出口,却想起这是公众场合,叶惕凶神恶煞的表情生动无比,正可谓“此处无声胜有声”:
放屁!你六年级有那么高?!
不好意思,当时好像还要比你现在高一点。
总而言之,在好心的安全教育下,加上“你这个哥哥怎么当的,真不会照顾小孩儿”之类让两人汗颜的说辞,叶惕从不便发作到了完全没脾气。虽然只是小伤,但自行车显然也不能再骑了。秦狩看了看表,顺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现在五点零五分,六点应该能到。师傅,去滇岸公园。”
司机应了一声,边开车边说道:“滇岸公园?这个点不好走啊。”带着点郊县上的口音,透过镜子看上去还挺年轻,少了些那种中年司机的沧桑和世故。
“这条大路是高峰期啊,不能绕吗?”
“想绕也绕不开啊。”他拐过一个弯,挂在中央后视镜上的红色中国结随之摇晃。
叶惕闻言,放下了手机,看了一眼GPS上的定位:“环城西路,前面是冬城路的十字路口吧?”
“是嘛。小伙子你还挺熟的呀?”
“你这么走,”他脑中仿佛闪过一幅错综复杂的地图,再开口已是胸有成竹:“本来前面右转对吧,你直走,到下个路口上立交桥。我知道,现在绕城高速上人很多,我们只用一小段就下来,不要过收费站,然后从长右坡那里绕过去,这里肯定不堵。”
一路上司机都听着叶惕的指挥。他跑出租虽然不久,但自问对这座城市的道路也算熟悉,少年灵活地穿梭在城市规划的“棋盘”中,甚至有几个地方他都不是特别眼熟,最后却都能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转出一条大路。
“好技术啊。看你们的样子,是刚高考完吧?打算去学车吗?”
“我还不急,他要去学。”秦狩指了指叶惕。
“哈哈~师傅过奖,只是经常跟着老爸老妈到处跑而已。”
一路上几番交谈,两人和司机聊得也颇为投缘,甚至还留了电话给他们,说有叫车的需要的话随时欢迎。下了车再看看时间,perfect,正好六点。
就在叶惕和秦狩兴冲冲地走进滇岸公园的时候,他们没有注意到,进门后站在水边的两个熟悉身影。
沉沉日轮,水岸风堤,在渐趋黯淡的天幕上刷了一层金色的漆,不住地向下流着,黏度很低,大概是因为加了太多的溶剂。
水边的一对璧人,就这样与那两人错过,仿佛只是一个偶然。
所谓命运,即是填补了所有偶然之外的,生命中的必然。
现在所谈论的“必然”,即是由那幽灵般阴魂不散的幻影所选择的——不,也不尽然。哪怕是他,哪怕是它,也有无法选择、无法避开、无法逃离的东西——
至高之物,创世之物,七环灵杯。
六月的此时,夕阳正耀眼。所谓浮光跃金,即是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因着天色渐晚,滇岸公园里的人也少了很多。这座城市温差不小,既当得上四季如春的美誉,自然在夏天的夜晚也有霏霏凉意。
少女的长裙是淡黄色的,粉嫩可爱,在夏风的吹拂中更显动人。深紫色的头发束成一个调皮的单马尾,和着风儿的是她的声音:
“……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徒然的一阵寒意,她恍若未觉。身旁的少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听着,侧目于她。
无曲而歌,她的嗓音少年十分熟悉,此情此景听来却又多了些别的感触:像是要挣破囚笼的鸟儿,长空振翮的鲲鹏,跃过龙门摇身一变的腾龙——他望向远处的山,藏在那模糊的轮廓之后,方揭开的帷幕已然降下。
它与两天前的旭日并无区别,只是我们,一分一秒流逝过去,已然不再是“我们”。
曲终,声绝,日沉,唯有少年的掌声清晰可闻,像从未平静的水拍打着岩石。
少女给人的观感如她的歌一般。眼睛中隐有光芒跳动,看着远方,手上却拿着小孩子的吹泡泡机,看上去十分有趣。
“呼……”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些在天地间如此短寿的事物,因为表面张力的作用,形成几乎完美的球形。夕阳未落尽的余光从空气中射来,穿过一层膜,再穿过一层膜,在薄膜干涉的制约下显出斑斓的色彩。
还未飘远便已破碎的肥皂泡,还有拍击岩石活不过顷刻的浪花,孰短孰长?她的眼神有些迷离了,都没有意识到少年意味深长的目光。
“咳。妖女,你要在这站到什么时候?”
思绪被拉回,她窒了一下:“哦……不准叫我妖女!”
“那就妖妃。”
“本小姐是盐,月,弥,音!”
“好害怕,老妖怪傻了,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镜月希云!你给我站住!”
“哇!傻子来了,赶紧走!”
从声音而论,可以想象两人唱歌的功力,用“声音很美”来概括,再用“磁性”之类的词来修饰。除此之外,对弥音而言,希云是很有趣的一个人,在各种方面——
如果他不这么毒舌就好了。
虽然在朋友们的眼里,他们两个就是一条道上的人,毒舌、腹黑、傲娇。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随便跑了两步,希云转过身去做了一个“停”的手势,恰到好处的制止了笑靥如花,却抬手作势要收拾他的弥音:“老妖怪,不要乱,说正经的,你今天叫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打你哦,你才妖怪。听说今天是叶惕生日?”
“是啊,所以你还任性地要来公园,对得起他嘛?”希云一副正义的模样。
“哪有!切,谁要你来!”弥音把头转朝一边,只在他眼中留下一晃而过的深紫色发丝撩过的的幻影。
不知怎的,平时对这样的拌嘴习以为常的希云,此时却感觉心中多了些复杂的情愫。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语气里掺进去一些柔软,或者说脆弱。
眼前人亦唱亦咏的那首诗,再之前的两句是……
“好啦,先去吃饭吧。我知道前面有一家,甜品不错。”
他顿了顿:“妖女,过两天出去玩吧。”
“好呀,正好我想去一个地方很久了……”
“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回一趟初中。”他的声音中似带了某种决心。
“真巧,”弥音微笑着:“我也要回去。”
他翻了个白眼:“这很巧吗?我跟你不是一个初中的哎。”
“你……!我的意思是……哎呀,不理你了!”
笑闹声中,他们的视线重合在一起,眸子中借着夕阳的残光,看得到彼此的映像。
你知道吗,其实我还记得,你说你最喜欢的两句诗: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在洋溢着喜庆气氛的生日party上,叶惕正被伙伴们拉着玩真心话大冒险:
“惩罚惩罚,嗨起来!叶惕,你到现在有多少个女朋友?”
秦狩“嘿嘿”一笑:“别问这个,我告诉你们,2个,好了换个更刺激的问题~”
“你大爷!上局当狼都是你个菜鸟坑爹!”
“这是一种心理战懂不懂,高级战术!”秦狩回击道。
“战术你个大头!最后两匹狼你自刀……你你你你……深井冰!”
原本叶惕和秦狩配合得可谓亲密无间,堪堪然活到了最后,村民势力如同风中残烛。然而就在胜利女神朝他们露出微笑的时候,叶惕低头看着手机,狼人投票时秦狩“奸笑”着指向了自己,一边朝着主持人挤眉弄眼,叶惕也没抬头,显然是以为胜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