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为时间的无形的巨大时钟不停转动,秒针越过分针,分针越过时针,重合、分离、再一次重合,而又远去。于是便有了星辰幻灭,生死荣枯,沧海桑田。人世间离别便都有了重逢的盼头,或是灰飞烟灭,彻底堕入绝望的深渊。
在此之前,是被称为所谓“上古”、蛮荒的时代。飞鸟走兽,魔怪精灵,奇花异草,天材地宝,那是一个人们难以想象的、异彩纷呈的年代:
至高尊贵的神器,自然天成的仙器,花样繁多的元素法术,谈之色变的禁忌之术,大多从这里发源,或同这时代一起,永远尘封在了岁月之中。
而再之前,跨过只有“神”才能感受的时间尺度,在存在“世界”这样的概念之前,在一切空和绝对的虚无之前,凌驾于这样的语言,和其所能描述的一切的极限之上——
七环灵杯。
灵杯在上,名讳不可随意呼唤,至高之物,七环灵杯。
象征七天、七星、七海之灵杯,传说掌此杯者,可知过去、现在、未来。
而这被称为“异界”的世界中唯一的“神”,亦是与七环灵杯互为伴生。然后,便有了这个世界。
对称的美是如此普遍而朴素的感觉:上下、冷热、水火、阴阳,这样对立的事物,在天地之间谱写成一支高度协调和谐的乐曲。光有所涉及不到的黑域,所以有了暗;阳生出炽烈刚劲的生命的热,所以阴以卑柔霏凉带来消亡的死。
破坏这样的和谐,以“灵力”来抵抗这样自然的交融,人们称之为“封印”。
譬如万年之前,神明大陆与圣灵大陆的惊世之战。最后关头,两个大陆的最强神器——天地神剑-重黎与时轮神杖-刹那全力一击,毁天灭地,断水崩山,自此将两个大陆永远分隔开。这便是当世最强的结界——永恒之彩虹结界,后人称之为“七彩之门”。
原本连通一体的神明大陆与圣灵大陆,自此一分为二,阴阳不调,水火未济,可这种种只不过是开始。
圣灵大陆上,在一系列灾难的折磨中变得坚强而冷酷的人们,血脉中流淌的仇恨从来未曾淡去。机缘巧合下的圣灵大陆有一个王国崛起,于是诞生了延续千年的帝国。魔法奇术一代代传承下来,威力虽已大不如前,却也并非寻常可比。
相反结界的另外一侧,神明大陆中,天地灵力相对调和,元素丰沛,却因为神秘的“天谴”而使魔法渐渐淡出普通人的视线。少了无数争斗,只有所谓的宫廷御用法师或是隐居的人尚有修炼。好在军队中尚武之风犹在,对武技的研究并无荒废。
相对而言,圣灵大陆有威名赫赫的圆桌十二骑士,神灵大陆也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五方高人。再强的封印都会有消弱之时,可谁又能知道,异界两块大陆之外,是不是一个更大的封印?就像也没人知道,越过圣灵大陆极西之地——基路伯戍守的旋飞火剑,或是在神明大陆以东,灵漪池外无边无际的东方大海,它们的外围是什么。
壮丽的时代画卷缓缓铺开,每个人生动的影像都在其中,从一个确定的过去,延续往一个可能的未来。
异界并不是唯一的世界,以示区分,这个世界被称为“现世”。
两个世界相对孤立,以人的力量,哪怕是异界中禁咒之上引动神力的魔法,都无法在它们之间创造联系,遑论没有魔法力量的信仰,唯有科技与物质的现世。
唯一能将它们联系起来的力量,唯一将它们孤立平衡打破的机会,即是万年后的现在。万事万物的始源,洞悉三世轮回的至高之物——七环灵杯,早已知晓了这样的结果。或者对它来说,“因”与“果”皆由它生,并没有什么区别。
七环七分,灵杯七碎,陨落世间。而伴生的“神”也神力尽失。世界运行的轨道自此脱出至高之灵杯的预测,这是灵杯的命运,也是世界的命运。
“自此之后,结界成,我所知的未来已为混沌。”混沌者,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可测,不可知。
“所以,只有一个契机?”
“唯一的机缘而已。”
神与灵杯,仿佛自言自语。静好流年,万年如一瞬,刹那间过去无数春秋,约定之期已至:结界成,灵杯碎,神力失,天谴生。
这是七环灵杯注定的命运,它所施的因,报以它要索的果。
在一切坠入未知的前一刻——
“他们……叫什么名字?”
神注视着缓慢旋转的七环灵杯,环与杯身碰撞叮铃,正是天籁。优雅翩然,高贵无匹,自若起舞。这舞蹈与音乐相得益彰,听不出悲喜,看不出生气蓬勃,或是死气肃沉,这就是世界运转的规则,至高澄澈不容亵渎的超然。
“重构世界的秩序,探寻自身的命理。欲达黎明之曙光,必先深堕绝望之渊。”
七碎片,八神器,九龙阵,还真是足够令普通人畏缩的深渊呢。
天亮了。
少年少女们或坐或立,有的默默注视着面前的大门,有的认真翻看着早不知看过多少遍的书本和笔记,有的自若地听着歌放轻松心情,偶而抬起手时却仍有些轻微难察的颤抖。
不约而同的,他们仰头看着天边正好的朝阳。微有些潮湿的地面留下了昨夜雨水的痕迹,就像他们的眼眸里闪烁的光芒,想要将希望刻在那方寸的战场上。
无言自问:多少个繁星下辗转难眠的黑夜,多少次晦暗天空下的迷茫无助,我终于在此,看到想象里和无数次梦中,于这日稳稳登空的璀璨?
合当挥毫泼墨时,无需古琴一曲宣纸一卷,直须将那纵酒放歌的豪情注到笔下,流到心间。笔走龙蛇,如有神助。
“曜夜。”
还真是,暗应了那样寓意的名字呢。
考场里如此安静,连呼吸声和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都听得分明。少年运着笔,流畅而不失小心地将一个个字母连缀起来,一手Cursive Italic虽不如铜版印刷体那么华丽,亦没有哥特体的深沉,也不如Business Penmanship兼具美观与效率,看上去却也让人觉得清爽。
作为一个全业余的选手,也只得力求在工整中略微出彩了吧——再说考试我也不敢用什么平尖点尖的说……他这样想着。
将笔提起,轻轻在右下角一点,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带着某种释然的意味。复又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将它呼出来,他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要太大。
内心无比平静,就像周围的环境一样。他微低着头,逐行检查着自己的书写,就像他这一年来再熟悉不过的一般。窗外漏进来的阳光,混着日光灯的颜色,照在试卷上,又反射到他的眼镜上,透过去,传到了他的眼睛里。
常年不变的面无表情的脸上,随着他视线的移动,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融化。他拿起了放在一旁的草稿纸,虽然知道这是要统一上交、不能存档的,他还是用笔在上边写着一些无关的东西:
我模拟过无数次,想象这一刻是何等的风景:壮丽,诗意,雄伟,沧桑,历史……用诸如此类的语句堆砌。
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如此的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吃惊。
时间要到了啊。一百分钟的考试,也要结束了,他这样想着。
在草稿纸的最后,他写下两行字:燎尽素秋千顷颓圮,成就一场烟火繁华。
再落个款作为结束吧——逸怡,这是他的名字。
“叮铃铃——”
电铃的尾音拖得长长的,久久没有停息。电磁学里的简单模型,碰撞振动产生的声音以波形传向四周,在涂覆粉体的硅酸盐材料上反射,形成我们可以分辨的十分之一秒的间隙。
少年走出门外,偶尔留心周围人的表情和声音,或狂喜与庆幸,或自持而而镇定,或畅聊着今晚的打算,或发泄般的高声大笑。
现在,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也没有什么好多想的。
和认识的同学打过招呼,他穿过拥挤的人群,离那红色的横幅越来越远。今晚没有疯狂的计划,按部就班地回家好好休息一番,才有精力去做接下来打算了很久的“狂欢”。
打开手机,翻看着各种各样的动态,他也不由被这气氛感染,带了点笑意,手机却突然震了一下,弹出了提示。
“嗯?邮件?”
他不记得谁有写邮件的习惯,发件人的名字完全不认识,他也没在意,打开一看究竟。
没有任何异常提示,图片正常加载,正文只有六个字,在每张图片的下边:
小学,初中,高中。
他认真地看着手机屏幕:第一张图是在水边,白色大理石拱柱,雨花石色的走廊。下边写着两个字,小学。
第二张图是平淡无奇的一棵树,周围砌成独立的小花坛的样子,可以坐着。同样写着两个字:初中。
第三张图是一条小路,两边开着樱花,还有低矮的篱笆墙。下边写着“高中”。
三张图里元素都不多,不过对熟悉的人来说已经足够,对他来说就是如此。却正因为这样,他才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好像有针在扎。
不知所云的邮件,莫名其妙的发件人,像是老式恐怖片里的桥段。反复观察之后,他却更多的是好奇——这几个地方绝对算不上阴森,第一张图里的地方他回家的时候还可以顺路去看看。
故人旧居楼下的花园,初中教学楼前的绿化,还有高中后门外的小径吗?
他尝试着回复邮件,却总是发送失败。索性戴起耳机来,沉浸在舒缓而抒情的音乐中。随着歌声,他的思绪也随之飘远了。
那里啊……确实很久没去了。
自从朋友搬家以后他就没有来过这里了。小学时候互相串门的回忆,他望着空旷地上追逐打闹的小朋友,家长忙不迭地喊着“慢点慢点”,旋即被更吵闹的欢笑声盖住。
周围的景物一般无二,恍惚间他们的身影如同和自己重在了一起。忽然一阵水声传来,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少年几乎快要忘了,那些水来源于一个人工喷泉。他找个地方坐下,周围不少老年人言笑晏晏,徐徐落下的夕阳映在他们脸上,还有那些孩子,恰如朝阳之于斜日。
虽然颇多感慨,却没什么特别呢。
他正这么想,看了看表,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的时候,目力所及,视线掠过几个面孔,最终锁定在不远处的一个同龄人身上。他止住了脚步。
对方显然也看见了他,走近的人比他高出一个头,和他面无表情中带着的未脱去的稚气不同,来人看上去要成熟稳重些,无框的眼镜恰到好处地保留了眼睛的魅力,结实而不至于硕大的身躯更让人觉得可靠,和他爱好的足球也有关系。
逸怡提着包,眯起眼睛,不知道是畏光,还是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
“谋举,好久不见。”他伸出右手,好像第一次见面,长久握笔的痕迹留在手指上,腕上是那块熟悉的表——这是他的习惯,把表戴在右手。考试不允许戴表,不过出来以后自然无所谓了。
“哟~”名为“谋举”的少年应了一声:“逸怡,不要卖萌,我们前天见过。”
“好吧,那就好巧。”他指了指跃动流淌的水,谋举随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瞥到他的眼神,对他的熟悉已不需要问额外的问题,只做不经意道:“你来这儿,就为了感叹这些?”
“啊……我也不知道从何说起,算是吧。你呢?”
“过来接我弟,好久没见他了。呵,你瞧,我们这边的人还真是提不得。”
他朝逸怡挥了挥手,快步往来时的方向走去,一个小朋友蹦蹦跳跳地跑过来。后者在一旁看着,不觉想“毒舌”一下:
“哟,谋举哥哥孩子都能打酱油啦!”
对哦,还有那封邮件的事情:“喂!等一下!”他不喜欢大声说话,感觉这一下吸引了不少目光,逸怡有些不好意思。
谋举没理他,带着小朋友走远,唯独手机又震了一下:
赶时间,有事回去说吧。ps今天真巧。谋举。
刚熄灭的屏幕忽然又亮了起来,赫然又是一封邮件,逸怡不由皱起了眉头。
发件人没变,内容和第一封别无二致,唯独少了第一幅图。
哼,如果让我编个最没想象力的解释,那就是现在有人在监视我吧。他环视一圈,时值夏日,吃完饭以后出来散步的人只多不少。他远远望了一眼天边的夕阳,重新踏上了回家的路。
而他自然也不知道,离开未远的谋举,此时正看着邮箱里来自同一发件人的两封邮件,一篇已读发送于数十分钟前,一篇未读则是刚刚送达。
才刚考完试,就遇到那么有趣的事情么?对宇宙万物充满好奇的我,真想知道藏在屏幕对面的是何方神圣啊。
就这样,谋举和逸怡在相反的方向上行走着,这是他们全新的开始,尽管此时无人意识到这点。
只有日光敛尽,月亮藏身于云朵之后,四周变得静悄悄的时候,才可以看到水池中的异样。
无风的静谧中,喷泉早已停止工作,而在无波不见底的水下,是散发着柔和光芒,旋转不停的模糊物体。上边有几个圆环的影子摇曳着,随着它的运动发出轻轻的响声,却不是在现实中传播,而是钻进了他们的梦里,好像一首安眠的歌谣,诉说着轮回的永恒。
一晚上过去,又是一个灿烂的早晨。生物钟一时半会儿还改不过来,逸怡习惯性地早起了。
“爸爸,妈妈,我准备好啦~”虽说大了些以后,好像更习惯于只叫一个字,而且这也是偷懒少说话的本能,他却觉得这种略显幼稚的叫法更亲切。
于他们而言,自己永远是个孩子吧。
“好了就走吧。”父亲深沉有力的声音响起。
母亲则嘱咐的更多些:“都带了?手机带了没?手表带了没?还有你也带着钥匙……”
正说着,他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这默认的铃声确实很久没用听到了。
父亲笑道:“你的那些‘弟兄’?”
他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名字:“么你还机智呢嘛。”
父亲但笑不语,母亲说道:“你爹你妈养你几十年,这还猜不出来?赶紧接啦。”
“哟,叶叶,有事儿?”
听筒那边传来的声音应该是吼出来的:“还不给我滚过来!哥今天过生日!”
“比我小两个月还叫‘哥’?叶惕你很狂哦……不是,我当然没忘,今天家里有事要和爸妈出去……你就期待着谋举帮我带过去的礼物吧,什么?请务必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你信我,肯定不坑你~”
虽然在听着电话,一夜过去他还是想起了邮件的事情,颇有些踌躇:第一个地方也就罢了,初中现在还在上课,高中倒也还好,要进去还是得费点事儿。
结束通话,他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谋举,”没有戏谑地用平时的称呼“谋举哥哥”,他的语气十分郑重:“我想和你说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