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第二天就要随同公主前去迎接来访的烈焱阁一行人,住在城主府中也不好四处走动,大家早早便睡下了。虽然已经踏上修炼的道路,不过他们还是有意无意遵守着习惯的作息。
如果时不时突发奇想或是醍醐灌顶,就像叶惕和逸怡曾经不眠不休地制作机械,这种时候便能体现出修炼的好处了。
第二天清晨,曜夜的众人尚在梦乡,连太阳都还没出来的时候,蘩公主便早早醒来在侍女的服侍下开始更衣了。从半夜里便雨声不断,七月里比之三四月的绵绵春雨,少了几分温柔絮絮,多了些激情和热烈。
她严妆华服,少了些平时的活泼,更多的是让人感觉高不可攀的若天仙女神一般的皇室公主。更衣梳洗,她闲听夜雨,懒懒地看着模糊的烛光,和着潺潺不息的珠玉声,叮铃作响。完毕后便将侍从们都遣出了卧室,一人无话。
修炼之人,可用冥想打坐聊作睡眠之用,此时易霖便如此守在门口。小蘩也不知她因何而有些失眠,脑海里空荡荡的,在清夜里忆起一点从前。
模糊的曾经,在一片白茫茫的虚幻里,一个和她一般有着褐色头发的男孩子,看不清他的脸。笑得无邪,朝她伸出一只手,双唇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一阵惝恍,她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拿走了,空落落的,扯得她生疼,不由晕眩。
“咣当……”听到动静的易霖不明所以,也不便贸然闯进去,方才被遣出来的几个侍女赶忙推门进去,不免惊呼出声:公主倒在地上,铺展开的广袖长裙如一朵盛时怒放的花。
“易将军!殿下昏倒了,您快来呐!”
心下大惊,他赶快走进屋内。只端详片刻,他像是做得极熟了一般,轻轻捧起她拢在袖中的左手观察着,如同对待一件稍稍用力就会毁坏的珍宝。
易霖叹气:果然,所料不错,不过这两次发作相隔的时间似乎又短了一些。
叫住了慌乱着要去找太医的侍从们,他冷静的语气多少缓和了紧张的气氛:“不必了,殿下无恙。你们先下去吧,我自有办法。”
他取出一直随身带着的小药丸给她服下,满头冰凉珠翠,珠光宝气中映着她恹恹的脸庞。而后手成指状,用极快的速度在她的左臂几个地方点了几下,隐约中发着微光的指尖在空中留下浅浅残影。
将她身子扶正,同是坐着易霖自然比小蘩高出不少,她的头无力而有些暧昧的倒在他的怀里。深夜寂寥,几分钟以后她眉毛轻颤,悠悠醒来,感觉自己被熟悉的温暖气息包围,如夜般柔和。
她笑了笑,却带着悲伤的凉意,唤了一声:“霖哥哥。”
“殿下,我在。”他重新站起来立在她的身后,语调如常。
“是‘一夕’?”
“……已经无碍。”无论多少次听到这个名字,他的心里总会突然震颤一下,就像是默认一般不语。这样说着,自己都觉得无力。
一夕,一生一梦,一世一夕,神明大陆中所传说的最浪漫的毒——
当然,只是现在而言。
因为许多年前,大概要到两个大陆接战的时候,传说中的“一昔”是最毒的毒药。朝花夕拾,在日出之地的旸谷生长着一种名“朝花”的奇花,日出而开,日落而谢。日暮时分若能捡到凋落的朝花,便可制成所谓的“一昔”。
据说中此毒的人,身体内的所有都会化成死前最后一场梦的来源。毒发即是一场梦境,随即殒命。外人来看到毒发只是转瞬之间,普通人甚至都反应不过来,中毒之人便已故去,而且是化为虚无消散,更遑论去解这种毒了。人生一场大梦,恍若昔日离去不可追,故名“一昔”。
时至今日,旸谷所在早已不可考,朝花、一昔都隐没在了时间洪流之中。据说后来有炼药之法的大能者更进一步,竟将“一昔”一分为二,得到了两种毒物,索性同音而不同字来取名,这便有了“一夕”和“一息”。
一世一夕,此毒发作时会让人在一夜间看尽自己的一生,死去时毫无痛苦。而将死之人,用此毒却可多出一夜寿命,只不过受制于毒不会有任何作为,只能看着自己一生的经历和作为。而且发作的时候皮肤上会出现金色花形的图案,正是传说中日落时朝花凋零后的模样,大概是“一夕”来源于“一昔”的一个佐证。
一生一次,一世一夕,可惜说了这些,一夕的制作方法并没有流传下来,这可是连一昔都不如了,也算是种可望而不可及的浪漫毒药。
而对于一息则所知甚少,只传说此物会让人终生都只残存着苟活一口气,缠绵病榻,几与死人无异,奄奄一息,所以取名叫“一息”。
一次宴会上,那时蘩公主尚幼,适才饮下一口茶后便变得眼神迷离,竟突然昏倒在地。不幸中的万幸,那一次在整个神明大陆上都赫赫有名的“隐世医仙”恰好在场,在看到公主手上金色的花形之后她已是了然,当即封住小蘩身体的要害之处,随即取出一粒丹药并用自身的生命灵力为其导引。
“万物相生相克,此药无端天成我已觉蹊跷,哪成想是有这‘一夕’的缘分在的。”隐世医仙的话说得高深,少有人懂,她也刚好将公主放到偏殿先安置下来,圣皇则忙于追查凶手以及安抚众人。
宴会至此已是索然。等到圣皇屏退左右,房内只有昏睡中的蘩公主和他们二人,隐世医仙的下一句话却又将圣皇以为解毒的喜悦生生毁弃:
“既是‘一夕’,即便以我的能力,也只能保公主十五岁无虞。”
圣皇的眼中是深沉的阴霾,语气寒凉:“‘一夕’之毒,朕也有所耳闻。且先不论这传说中的毒物从何而来,朕只请问医仙,难道连您都没有任何办法?”
她沉默良久,施了一礼,语带叹息,只留下微茫的希望:“陛下,小医云游四方寻草问药,定会尽力找到彻底解除‘一夕’之毒的方法。”
转眼间,小蘩已近及笄之年。“隐世医仙”向来神出鬼没,早已游历了许多年,却依旧没有找到完全解毒的方法。她对毒性发作的把握极准,抑制发作的药要用完时便会有人送来。
当初的宾客们都以为隐世医仙出手后蘩公主已经无恙。知道这件事情的,除了他们三人,便只有守在蘩公主身边的易霖,还有圣皇最为信任的萝央。
朝花夕拾,一梦一昔,一生一次,一世一夕。
清晨霏霏雨,天正亮开,云朵们遮住了太阳的身影,曜夜的八人们迎来了这个世界的第一个雨天,这一天也是凛空之城与绝空之城两方来人会面的日子。
众人这一次换上了白色的长袍,衣着不再像平时修炼者那般飘逸,而是规矩地按照异界的礼法:男子腰带交襟,长发束髻,博带玉佩。女子长裙广袖,结带挽发,妆饰玲珑。毕竟在曜夜总部中过了三百天,众人刻意留了长发来模仿异界寻常的装束也并不稀奇。
帝国一行人就站在那里等待。易霖还是一身墨黑,蘩公主则是穿着繁复华丽的蓝紫色长裙,在流火城城门前尽显高贵的气质,黑铁铸成的城门给人以厚重深沉的感觉,。
远处浮现了几个身影,来人渐近,为首的青年是金色衣饰,那褐色的头发像极了小蘩,一瞬间大家都觉得二人无比相似,有些什么说不出的感觉。
看清来人,小蘩笑着迎上前,仍然带着她特有的俏皮,而又不失礼数:“玹滺大哥,好久不见~”
青年男子同样彬彬有礼:“蘩公主一切安好。”而在他的身后站着的七人都穿着蓝黑色的大氂,上面饰有几颗白色的星星,而且七人都盖住了头,巫师一般的装束显得阴暗而神秘。
叙礼寒暄毕,细雨飘摇之中众人进城,径直走向城主府。道路两旁是红衣银盔的帝国军人,城主府前自然还有皇宫禁军守卫。
门前是一位恭谨迎接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微臣鸿胪寺卿崔仪正恭迎二位殿下,请两位殿下移步正殿休息。”他官府上的孔雀补子也宣示着他的身份。小蘩和玹滺走了进去,看上去一个淡漠清冷,一个优雅可爱,分别在殿中两边坐下。
流火城城主府,同时作为边南督师府,也是历来二国交往所指定的地方,其房屋雕饰自然无可挑剔。雕梁画栋,琉璃铺瓦,殿内珠光宝气,灯火通明。蘩公主和玹滺皇子坐于正中,易霖站在公主身旁,曜夜和七星一众人分别站在小蘩和玹滺身后,颇有架势。
二人时有交谈,都是些不痛不痒的闲聊,轻松的看着歌舞表演。虽然乐曲悠扬美人绰约,不过也只是例行的项目,未免无聊。崔仪正歌舞换了无数,大家一同欣赏着,偶尔见小蘩优雅的品着茶,水果点心则是一点不动。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叶惕不免在后边小声嘀咕:“我的妈呀这是闹什么,都一个时辰了……”一旁逸怡也暗暗抱怨:假如还有比这更无聊的方式度过这一天,完全想不到啊。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希云和弥音交换了几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无聊的感觉,至于没发牢骚的人,或许都发呆到出神的地步了吧。
曜夜众百无聊赖之际,旁边玹滺皇子身后为首肃立的一人突然向前走了几步,躬身行礼:“殿下,这歌舞想必您也看得乏了,不如在这放松的时间来些新鲜点的东西如何?”恭敬却也带着些霸气的声音,玹滺微微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些许的好奇,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神秘人脱下帽子,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青涩的少年脸庞,他看了看蘩公主:“今日二位殿下似乎都带着一个组织的人,不如我们便以魔法、武技为比斗内容,斗上两场如何?当然,只是即兴的切磋而已,也为两位殿下解解闷儿。”
一言出,曜夜众人都十分惊讶,面面相觑:才练了三百天,这是要玩死我们?!
听闻此言易霖也是一愣,看向小蘩,她却微笑,反问了一个问题:“阁下少年英才,可否请教尊姓大名?”
“不敢,在下七星首领,七星之天枢——龙怨天。”
原来他们便是号称神明大陆第一的七星组织。问罢,玹滺和小蘩也都同意了这个提议。坐在下首的崔仪正见状自然起身:“二位殿下请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准备武斗场。”
“有劳崔大人。”
眼看对方一副“赶鸭子上架”的做派,回到休息的地方,几人不禁纠结起来,显得愁眉苦脸,南霂却是忍俊不禁:“龙怨天……哈哈哈!他有个亲戚叫龙尤人吗?哦哈哈哈……”
秦狩分析着目前的形势,眉头紧皱:“南霂和嗜羽所修为幻术,不宜出战,叶惕走得也并非武技的道路,那么武技我、谋举和弥音应该都可,魔法只有希云你和逸怡了,”环顾四周,“逸怡呢?”
“他说要做些准备,一会儿就好。”弥音头也没抬,好像在想着什么。叶惕自顾自调整着他的机械傀儡,希云和嗜羽只是不语。
正当曜夜众人分析着情况时,易霖和小蘩来了。开门见山,易霖直接劝几人如果没有把握就放弃,却得到了曜夜完全相反的答复:刚好来练练手。
“七星是大陆第一的组织。”易霖静静道,看向几人,却没有看到臆想中慌乱的表情。
初生牛犊不怕虎么,也罢,反正只是切磋一番。
见蘩公主不言,也便宽慰了他们几句,说只是切磋大家不必担心、大陆第一的组织自然是点到为止云云,然后便陪着公主回到了殿中。
路上,易霖不解:“殿下,属下有一事不明,他们毕竟只是刚成立的一个组织而已……”话没说完,矮他一个头还多一些的小蘩便拉了拉他的衣服:“我知道,霖哥哥,只是真的好奇他们的实力和那样的自信,还有……”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冥冥中有些不好的感觉,却似乎在他们身上看到希望。”小蘩抬起头,对上易霖黑色的双瞳。
想到方才“一夕”一事,他亦是注视着她,未掩关心之色的心疼,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作出笑脸来安慰她:“我本还想摸摸这小女孩的头,看着满头华丽的珠玉,又只好作罢了。”此刻,他是作为她青梅竹马的守护者。
崔仪正办事效率确实高,过了约莫一刻钟,几行人便被邀请到武斗场了。“第一场就元素法师吧,玉衡,你来。”被龙怨天叫到的代号“玉衡”的成员,并没有取下帽子,身高比这少年高了些。
许是个青年人吧,嗜羽默默观察着。而正当曜夜的几人四处张望着寻找逸怡时,武斗场边,一个缓缓走入的身影,白衣轻轻翻卷着,逸怡抬头看着台上自己的对手,嘴角微微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