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相信,双胞胎之间存在着心灵感应。
日落时分,夹杂着淡淡的桑落酒味的和风,穿过一棵棵茂盛的寒樱树,弹奏一曲窸窣的自然之音,钻入小轩窗之余,调皮地吵醒吊在屋檐下的寒兰,送进一阵淡雅的芬芳。
我和念奴盘坐在食案旁,边吃小龙虾边聊着长安城的趣事。不知不觉,镜台上搁着的错金博山炉被佑宁换过两炷香。念奴那张小嘴,除了吮吸小龙虾的汤汁吱吱响,就是吧唧吧唧地说着她爱慕的司马大哥不停,都快把司马迁夸成天神了。可怜,刘胜对着她一片痴心呀。我皱起眉头听着,倒为那个情圣生了几分感伤,全然不知身后的寒兰香渐渐浓厚。
“珺哥哥……”念奴拖长了糯糯的尾音,伸长胖乎乎的小手去拥抱刘珺,毛茸茸的脑袋还在刘珺的下巴蹭了蹭。而爱跟在念奴屁股后面跑的小白虎,此刻蔫成一头乖巧的小猫,舔着念奴的鞋履,却丝毫不敢靠近刘珺。
“念奴。”刘珺道,磁性的声音里暗藏着一丝不悦。
机灵的念奴震住了,松开手时,发现嘴巴那圈黄灿灿的油渍,已经落在刘珺的胸膛上,精致的墨蓝色锦缎比刘珺那张冰山脸难看多了。霎时,念奴哗啦啦地哭个不停,她的眼泪比水龙头还快,轻轻一拧就可怜兮兮。
“念奴,再哭一声,自己回兰兮小筑罚抄《论语》三百遍。”刘珺冷冷地道。
念奴立刻停止哭泣,撅着小嘴巴,回到食案旁,抓起小龙虾来啃,却被刘珺截住。刘珺捞起念奴的衣袖,看到念奴雪白的酥臂上一串又一串红点点,寒潭眸子溢满怒气,如从十八层地狱吹来的阴风般森冷,吓得念奴低着头,噙着泪花,想哭又不敢哭。
“是堇姐姐诱惑念奴吃的。”念奴嘟囔着小嘴巴,恼道。
这个念奴,又把责任推卸到我的身上。自己吃小龙虾过敏,还吃得不亦乐乎。我瞪了念奴一眼,却收到刘珺眉眼间带着算计的笑容,一时怔住了。
刘珺将念奴拎到小轩窗下的紫檀木塌,从系在念奴的腰间的描金寒兰雪缎香囊里掏出一颗夜明珠,指甲上滑,夜明珠半开,粗糙的指腹点点夜明珠里的白色膏药,擦在了念奴手臂上。那膏药似乎颇疼,念奴摆出一副苦瓜脸,瞅到刘珺警告的眼神,只得强迫泪花在眼眶里打转,委屈极了。
“念奴,吃了多少只小龙虾?”刘珺蹲着身子,笑道。
“念奴好想珺哥哥。”念奴那张天真无邪的脸颊凑近刘珺的怀里,笑道。
“那念奴想不想南宫姐姐?”刘珺笑道。
念奴果然如炸毛的小白虎般,推开了刘珺,咬着舌头,撒娇道:“就五十只,佑宁哥哥知道的。”她又抛出讨好的眼神,直巴巴地看着佑宁。
“那堇姐姐吃了多少只呢?”刘珺笑道。
天哪,又关我什么事。这几日,为了一个婢女,对我不理不睬。现在一谈到小龙虾,就那么兴奋。一个月前的小龙虾梗子,我可是历历在目,七次呀,整天就躺在画船的床上,没晒过太阳,憋屈死了。
“五十只。”我不假思索地抢答道,生怕念奴落井下石。
“堇儿,说谎话可要罚的。”刘珺站起身子,坐在我的对面,那双寒潭眸子燃着噼里啪啦的火光,稍不留神,就被烧得精光。
“就是五十只。”我昂起头,恼道。谁吃小龙虾会去数数呀?照以往的习惯,两个时辰大约八十只吧,少报点为妙。
刘珺听后,笑而不语,那双寒潭眸子如一道极光般,生生地穿透我的脊梁骨,令我忍不住打了寒颤。所幸他又将冷冷的目光扫射到紫木塌上,柔声道:“念奴,回晚樱阁睡会儿觉,晚上闹洞房不知要折腾到多久。”
“珺哥哥,念奴不累,念奴想去找司马大哥玩耍。”念奴跳下木塌,拉着刘珺的手摇来摇去,道。
“哦,念奴确定不睡觉?”刘珺笑道。本以为他笑起来更好看,却发现他的笑多半是危险系数爆表。
“珺哥哥,念奴很乖的。”念奴糯糯地道。她估计也像我一样软磨硬泡习惯了,知道刘珺压根不吃这一套,只得服从安排,闷闷不乐地抱着小白虎,在佑宁的带领下走出寒樱阁。
想到念奴和佑宁走了,只剩下我和刘珺,心跳立即漏掉一拍,连忙跟上他们的脚步,却不料一阵急风迎面,门刷地一声关上,再回神时,自己已经禁锢在刘珺的怀里,不得动弹了,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一百只,不多不少。”刘珺轻咬我的耳垂,炙热的气息扑在耳畔,酥痒难耐。
一百只?瞬间我明白了刘珺的报复心理。他一定是故意站在阁门外,数到一百只才引起念奴的注意。算上我们冷战的四天,刚好是二十次,等于一百只小龙虾。呜呜,怎么会有如此腹黑的男人。
“刘珺,你的小公子在踢我。”我捂着肚子,紧咬嘴唇,挤出几点眼泪,假装疼痛。这招对着佑宁和刘彻,百试不爽,可应付刘珺,总是被一眼识破。但总有疏漏的时候,不相信刘珺可以做我肚子里的蛔虫。
“哦。”刘珺应了一个字,吻上我的嘴角,轻轻地捏着我的鼻子,逼迫我本能地伸出舌头,去呼吸他嘴里的空气。忽然,他温厚的舌头卷起我的舌头,如毒蛇般交缠,直到松开我时,满意地凝视着我烧成红晕的脸颊吐出的气喘。
“刘珺,晚上我要看汉人的成亲仪式。”我急得眼泪滑落,非常恐惧这半天又耗在白玉床上。早已耳闻古代人结婚的礼节诸多,肯定不是喝交杯酒和结发同心这么简单,想想都兴致高涨。否则,我也不会来落樱小筑,和刘珺还置气呢,才不要去哄他。猗兰殿吃好玩好,还有奏折打发时间,小日子多滋润呀。
“这么说,阿胜的大婚比本王更有魅力。”刘珺打横抱我躺在白玉床上,不容我抵抗,径直压过来,手指挑开腰带,细细的吻落在额头、脸颊、锁骨,一路向下的趋势。
“快点,晚上记得喊我起来。”我恼道。既然逃不掉,不如配合着结束。要怪只能怪我自己不爱运动,在索马里也不好好学习搏斗,栽在刘珺这头狡诈的狼手上,活该。
尔后,狂风暴雨侵袭,折磨得浑身酸疼,合上眼睛睡觉。
梦里,竟是比紫罗兰色大海更令人窒息的夜景。那是一片人烟稀少的森林,山杨和白桦因其天生夺取阳光的霸道,高耸入云,成为植物的主宰。依靠乔木生长的灌木丛肆无忌惮地繁殖,多半是开着艳丽的花,藏着尖锐的刺,诱惑在森林里奔跑的动物。乌鸦低声的咒骂掠过草丛,不小心吃了一口兔儿伞,又吐出,瞅到一群幽幽的绿眼睛靠近,急忙飞走。
“祭司姐姐,祭司姐姐……”那含着哀求的哭泣声,竟与念奴的相似。渐渐地,那身大红挑金比翼鸟绣纹曲裾,被狼群包围。狼群外,四五十个黑衣人握着猎刀,杀气腾腾的。紧接着,狼嚎声四起,鲜红的血溅落到那张圆乎乎的脸蛋。
“念奴!”我从梦中惊醒,整个身子冒着冷汗,那只刘珺送过我的紫玛瑙手串闪烁着淡淡的紫光,强烈的不安占据心房。尤其是,见到小白虎咬着我的衣角,使劲地朝我吼叫,四只白色的小腿被血染透,一股莫名的愤怒和疼痛齐齐涌上来。
顾不上穿鞋子,也顾不上平日里连小狗都怕的生性,我抱着小白虎往外冲。落樱小筑,似乎一片祥和。女人婉转的歌声、乐师的琴瑟音、宾客们的祝酒词、青铜酒杯的碰撞都在脑后面轰炸。
随意抓了小筑外的一匹马,扬起鞭子,凭借直觉冲向远方。幸运的是,落樱小筑本就在郊外,无须通过城门,否则繁琐的检查和询问耽搁不少时间。
“祭司姐姐,祭司姐姐……”念奴含糊不清的哭喊声越来越撕心裂肺,死亡的气息也越来越浓烈。
刚下马,小白虎忍着伤口的疼痛狂奔,我也无法考虑腿脚被数不清的灌木丛扎着的难受,一直向前跑,直到狼和人的尸体遍野,恶心的血腥味呛着捂住的鼻子,泪眼朦胧。
站在念奴前面的最后一只狼,竭力地阻挡四个高大的黑衣人,即便被猎刀砍得伤痕累累,也不允许他们靠近念奴。念奴蜷缩成一团,冻得发紫的脸颊,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身上的大红衣服被撕裂,露出樱花粉的肚兜,手臂上的守宫砂隐隐约约。
对着四个黑衣人,我只有抑制不住的愤怒,四个手指毅然按下紫色手链上的LOVE,数百支睡眠针如雨点般击入黑衣人的背部。作为索马里的狙击手,即便被对手发现的那一刻,我也有绝对的优势击败他们。此时,额前悄然生出三瓣银色兰花钿,墨丝和裙摆随风飘舞。
哐啷一声,四个黑衣人倒下,我长舒了一口气,上前紧紧地抱住念奴,带着颤抖的声音,哄道:“念奴,没事了。”
小白虎溜入念奴的怀抱。念奴哇哇大哭,我也跟着啜泣。
尔后,马蹄声响起,数百只火把将森林照亮,半出鞘的刀剑闪着刺骨的寒光。
刘胜一身红衣冲过来,抢过念奴揉进怀里,踢开嗷嗷抗议的小白虎,柔声道:“念奴,对不起,胜哥哥来晚了。”他瞟到草地上被狼咬死的黑衣人,那双魅惑的桃花眼,如勾人魂魄的利剑,戾气十足。
“堇儿。”刘珺喑哑的呼唤,吸引着我主动地贴近他的怀抱。那身冷冷的寒兰香,总是轻轻地拂拭去糟糕的情绪。
恍惚间,察觉司马迁盯着我的额头,投来转瞬即逝的疑惑。我无意识地摸摸额头,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再抬头,司马迁已换上了风轻云淡的微笑,即使在火把的映照下,也是如此舒适的笑,真的有天神的错觉,仿佛刚才的异样是不存在的。
“念奴,回兰兮小筑。”刘珺道,他的手心也冒出了冷汗。这是我第一次发现他的不安。在龙城里,和军臣单于殊死决斗,他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毕竟,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要,不要……”念奴拼命地摇头,泣道。
刘胜收敛起对黑衣人的恨意,轻拍念奴的背部,笑道:“念奴,别怕。”
念奴哭得更汹涌了,胖乎乎的小手抓着刘胜的衣服,道:“念奴不回去,念奴要和胜哥哥一起睡觉。”
“念奴,别胡闹,今天是你胜哥哥和绾绾姐姐的大婚。”刘珺冷着脸,将念奴拽出刘胜的怀抱,恼道。
“念奴不回去,念奴就要和胜哥哥一起睡觉。”念奴泣道,对刘珺拳打脚踢,甚至狠狠地咬了一口刘珺的手臂。
“念奴好怕好怕,喊了很久的司马大哥、珺哥哥、胜哥哥都没有出现。”念奴见刘珺固执地不放手,泣道。
“九哥,念奴还是个孩子。”刘胜掀起衣摆,跪地道。
刘珺不语,依旧拽着念奴。
“阿珺相公,纵容念奴一次吧。”我瞧到念奴苍白的小脸,从刘珺的背后抱着他,心疼道。
念奴一得到刘珺的松动,扑入刘胜的怀抱,樱桃小嘴扬起甜甜的笑。浑然不知她一直想嫁的司马大哥就站在身后。
“谢谢你,祭司姐姐。”念奴躲在刘胜的怀里,很快打起可爱的呼噜,嘴里喃喃道。
蓦然,刘珺和司马迁款款地望着我,而我一脸茫然。
科学界,是否认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