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东西,执了心去争取,到头来却发现心如止水,守着空城看那镜花水月。
龙城的夜,被帐篷外的篝火照得通明。再过几天,就是匈奴一年一度的祭天盛典了,照例要禁火七七四十九天。这火,就是早期的人类用来防御野兽的意外收获,寓意着安全感,所以人类对于火带着崇拜的情结。
帐篷里,没有点灯,火折子触手可及,是刘珺拂袖而去时特意从袖口里抖落的。我的生性是怕黑的,高中的时候和Darren一起参加野外夏令营,被分配到一组去捡柴火,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立即吓得抓着Darren的胳膊,怎么也挪不动脚步。可如今,摸着黑,爬上铺了丝绸的床,心里连片刻的波澜也吹不起。我这是看破红尘,蓄发当修女吗?嘴角不禁扯出一丝苦笑。
翻来覆去许久,才知一整天都没吃东西,难怪胸口闷闷的,一直想呕吐。听得微弱的脚步声,猛然睁开眼向门帘望去,尔后坦然地闭起双眸。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无论是谁,越在意越远离。和老天玩游戏玩久了,自然练得淡漠的心境。
霎时,帐篷内蜡烛燃烧,明亮得刺眼,一袭渲染着寒兰幽香的冷冽气息靠近。这冷,绝不是通往地府的道路上盛开的彼岸花所散发的,倒同那不食人间烟火的瑶池养着的雪莲有几分相似,沁入心鼻,寒意未达到大脑神经中枢,身子的瑟瑟发抖已出卖了自己。
“堇儿,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刘珺道。他大手捞着我的身子入怀,撕掉枣红色披风之际,眸子里闪过一丝潮热的猩红,尔后利索地给我穿上一套胡人的服饰。
“粥,是你自己喝,还是本王喂。”刘珺道。瞟了他一眼,微黑的脸庞,被风沙吹得些许干燥,嘴唇也略显得缺乏血色,眉眼间尽是强忍着的疲倦。
“你喂吧。”一会儿的失神竟令我脱口而出如此撒娇的言辞,抿抿嘴唇,懒得去解释,怕越是多话越看不清楚刚刚被拨开浑浊的心。
刘珺扬起眉毛,眸子里的冰雪融化成点点春水,湿润了嘴角那淡淡的笑意。他依旧将我依偎在坚实的胸膛,对着滚烫的青菜牛肉粥吹气,小尝了几口,才一勺一勺地送进我半张的嘴巴。
曾几何时,Dash照顾生病的我,也下过厨煲鱼粥。病怏怏的我嘴刁得很,推掉了一大桌子的青菜豆腐,硬是不听Dash饮食清淡的劝告,喝了两碗鱼粥。明明是新鲜的河鱼,竟没有一根刺,当时脑子烧得糊涂,纳闷一下就吵着要吃五分熟的牛排。现在回想起来,Dash的情怕是我一辈子的劫,恍惚之间,扑闪的睫毛沾了几滴泪水,使了力气推开了刘珺。
他怔怔盯着我空洞无神的眼睛,企图从里面窥探出一丝异常的情绪。可他不知,只要脑海里奏起储存的大提琴音乐,哪里还容得下人类的世界。更何况,我是因为Dash的爱而尝试去喜欢热闹,却也因为Dash的死而变得漠不关心。接着,他的怒气在素雅的牛皮帐篷里渐渐地膨胀,转化为手掌禁锢的力度,随意地掐了一下我的腰间,趁痛得张开樱唇之际,他厚厚的舌头长驱直入,逼迫我的唇齿间烙上他独有的寒兰气息。甚至待我稍微气喘,扣住我的脑袋,狠狠地吻着,仿佛想将我这失去了心的身躯都揉进他的骨血里。
“堇儿的身子倒是从不会抗拒本王。”刘珺冷笑道。他松开娇喘微微、满脸红晕的我,大步流星地离开帐篷。
半炷香后,一个黑色身影从门帘的缝隙中迅速窜入,手里攥紧龙鳞匕首起身看时,原来是从呼格伦将军那里逃脱的卫青。只见他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短衣长裤,麻布裂开之处都是一道道有指甲那么深的伤口,那麦色的额头因剧痛而滚落大颗大颗汗珠。
“卫大哥,我帮你包扎一下。”话音刚落,我就有点嘲讽自己关心则乱。这帐篷里怎么可能事先预备好金疮药和清水呢?可走到折扇屏风后面,偏偏找到了洗澡水,而旁边的衣柜拉开,竟有一瓶金疮药和少量的白布条,不禁暗暗诧异,似乎有人意料到卫青一定会过来。那这个人是敌还是友呢?
大脑抽丝剥茧地运转到底影响了手中的动作,用水清理卫青的伤口时小眼睛不知在往哪里晃,还是他的一声吃疼才拉回了思绪。兴许是来西汉受的伤太多的缘故,不到一盏茶功夫,我就处理好了卫青的伤口。
“吃饱了,才有力气离开龙城。”我端了那剩下一大半的青菜牛肉粥到卫青的面前,见他坚持不吃,恼道。
卫青犹豫片刻,皱皱眉头,还是将粥水咽了下去。
“卫大哥,明知道是送死,还要跟着刘珺过来。”我瞟了一眼卫青脚上断裂的脚链,瘦弱的脚踝红肿了一圈,腐烂的肉隐约地包裹着骨头,语气软了下来,轻声道。
“卫青损坏了公主的名节,姐姐没有被牵连,已经感激不尽。”卫青低声道,明朗的眸子里闪烁着星光,没有一丝对于死的畏惧。
“卫大哥不相信我。”我昂起头,冷冷地扫过了卫青,继续道:“作为夏国的少司命,我说你能官拜大司马大将军,那就是事实。”字字铿锵,终于换来卫青瞬间的动摇。
“堇姑娘变了,还是这才是堇姑娘的真正样子。”卫青苦笑道,原本充满阳光的眸子溅了雨滴。“卫青以为堇姑娘找回破碎的心就能放弃襄王,现在发现夏国的那位死去的先生才是堇姑娘的桎梏……”卫青低着头,言辞里透着忧伤。
“如果我执意要带卫大哥逃离龙城呢?”我恼道。当其他人提及我对Dash的执念,我总觉得那是对Dash潜意识里不希望我再爱上别人的指责。起初,还会辩驳着,到后来麻木了,竟不愿意再听到类似的话。
“卫青在龙城还有任务,只是想过来看看堇姑娘是否安好,堇姑娘的心活在另一个世界又怎么会安好呢?”卫青自嘲道。
彼此沉默了一阵子,刚准备送卫青回去时,就被呼格伦将军带着一群士兵持着刀剑冲进来。
“小辣椒穿起胡服来,很俏丽。”呼格伦收起刀剑,提起两只牛眼睛恨不得将我浑身看个遍,嘴角流着口水。
卫青拉着我往后退,他宽厚的手掌冒着冷汗,接过我的龙鳞匕首时也显得颤抖。难道说,呼格伦的到来是计划之外。不由得,我的手指触碰上了手链上的八颗紫钻。
忽然,卫青的身子站不稳,我连忙去搀扶他,却被他倔强地甩开。可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转变成了黑紫色,尤其是吐了一口黑血后,已经没有力气去拒绝我的帮助。可嘴巴还是吼着:“堇姑娘,别管卫青了!”
“少珺果然算得准,这个支那奴隶逃跑后一定会来找小辣椒,所以那屏风后的清水下了沙漠玫瑰的汁液,本来毒性不大,可一运功提气就将毒性扩大了百倍。” 呼格伦笑道。他提到刘珺时,从直觉里判断是一种心心相惜,只是望着我的眼神愈发地贪婪。
我有长得那么祸国殃民吗?心里不得不吐槽道。可退到桌子上的蜡烛旁,恰好对着一面铜镜,瞧见自己穿一件宝蓝色玲珑甲,颇有几分灵动,一时间忘记了去讨厌Dash不让我穿的蓝色。
“叫少珺过来见我!”我喝道。呼格伦加士兵一起共十三人,八颗紫钻里只有LOVE这四个字母装有睡眠针,以我的速度连发两次就会被阻拦。大拇指不安地抚摸上了Y,那里装着九颗烟雾弹,不到紧急情况都不会使用。
“大胆,少珺也是你这个支那贱婢能叫的!”帐篷外响起一女人爽朗豪气而充满怒气的声音。这女人挑起门帘时,力度颇大,仿佛要烧掉整个帐篷。而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打量起我时,眉头蹙蹙。她穿的是一件九分袖的宝蓝色银片玫瑰纹的胡裙,挽了双刀发髻,戴卷草纹银华胜,华贵大气,和平阳公主那份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质相似。
“我在床上就爱喊着少珺,齐尔善居次。”我故意羞红了脸笑道。瞅一眼我和这匈奴女子穿的一样颜色的胡服,还有她身上毫不遮掩的妒忌,便大胆地假设,这是刘珺设的局。那我应该入局还是搅局呢?
托着下巴思忖时,齐尔善居次一巴掌扇过来,却被卫青撑着最后的力气抓住她的手腕,反身就将龙鳞匕首架在齐尔善的脖子。
完了,不知情的卫青开始搅局了。刘珺是不是该来救场啦?我心里嘀咕一句,刘珺果真一把拎起我,不疾不徐地站在众人惊讶的眼前。甚至在众人的缓冲反应中,肆无忌惮地舔着我的脖颈,我越排斥他就越进攻。
“放开堇姑娘!”卫青恼道。
齐尔善趁卫青分神,向后踢他脚踝的伤口,夺过龙鳞匕首,顺势一刀割掉卫青手腕的肉,鲜血溅落了一大片雪白色的羊毛毯。
“不要!”我痛哭道,挣脱了刘珺,飞奔过卫青,急忙用嘴巴咬开衣角,替卫青止血。
“圣火需要处子之血的祭奠。少珺没有碰过我,一命换一命!”我挽起袖子,露出右手臂上的守宫砂。这朱砂当然是刘珺每晚点的,没想到又派上用场。
“好,本居次成全你。”齐尔善笑道。她娇羞地低着头,抱着刘珺的胳膊,俨然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央求刘珺的同意。
刘珺白了一眼我对生死淡漠的样子,随即嘴角噙了一丝笑容,拥抱着齐尔善,缓缓地道:“将堇儿押进水牢,支那男人就留给呼格伦将军使唤吧。”出帐篷时,他弯下腰,仿佛疼惜他钟爱的寒兰一样,亲吻了齐尔善的脸颊,映在我的眸子上,竟酸酸的。
水牢,顾名思义,过腰的冷水,刺入皮肤,坐不得,躺不得,体力消耗得很快。
“堇姑娘,坚持住。”一蓬头垢面的男人抱着我,轻声道。
“张骞,好久不见。”我勉强笑道,也不闪躲他的怀抱。长期不爱锻炼的我,哪里招架得住这酷刑。刘珺估计存了想弄死我的心。这样也好,两不拖欠吧。我也没欠他,身子都补偿够了。
“张骞,我和你一起出使西域吧。”我抱着柱子,笑道。
“张骞离开的时候,堇姑娘不是和襄王好好的吗?”张骞问道。
“所以当时你也联合了刘珺来耍我。”我阴沉着脸,拨弄着手链上的紫钻,冷冷地道。
张骞怕我受了太多水牢的寒气,将我横抱起来,而偏过头去,一副怕亵渎了我的清白的可爱模样。“堇姑娘的心,除了夏国那位死去的先生,就容不得其他人吗?”张骞叹道。
我没有回答,也不想答。Darren也问过同样的话。他那张和Dash相似的俊脸,因为我的落泪而黯淡无光,刻印在记忆里,挥之不去。
如果我的出现,真如Simone所说,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尽的伤害,那就让我安静待在大提琴的世界,从日出睡到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