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闪着清清的眸子,轻吻静谧的月光;海风,散着暖暖的气息,拥抱粉色的芬芳。如果这就是天堂,我会种下所有的泪光,令桑田变成沧海的模样。
西汉的冬日,似乎有烧不完的热情,依旧是晴朗得万里无云。偏爱下雨天的我,无端地厌恶这好天气。昨晚被刘珺禁锢在怀里,任凭我捶打,都不得动弹,那种被剥夺自由的滋味,到现在都心有余悸。迟早,寒兰阁也会成为我的阴影。
梳洗一番,准备回宣室,被端着当归莲藕排骨汤的佑宁拦截。“堇姑娘,趁热吃,别为难奴才。”佑宁笑道。
不必凑近都嗅到一股想吐的当归味,我打定逃跑,却发现佑宁脸颊上的拇指印,不禁问道:“刘珺因为知道你我合谋之事,处罚了你?”
“真是个蠢女人,堇姑娘想毒杀襄王之事败露的话,我还能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吗?”佑宁翘起兰花指,笑道。尔后,他将汤里的当归挑出来,塞给我。
“那刘珺为什么打你?”我勉强吞了几口,连清甜的莲藕都沾染了当归的邪气,真是一如既往地难喝。但如果我偷偷倒掉的话,那么今晚兰兮小筑的所有下人都会受到杖责,这就是刘珺威胁的手段,我早已领教过了,不得不从。
“和堇姑娘一样,不够听话。”佑宁故意盯着我脸颊上尚未消退的吻痕,笑道。顿时,我的脸颊发烫,羞愧得低头吃完所有的汤水,就飞速离开寒兰阁。
街上浓浓的烤鸡腿香味,拽着我不放行,无奈之下,摸摸瘪瘪的钱袋,全部倒出来也只能买两个。呜呜,月出一个,笙歌一个,到我就没份了。正好减减肥,我一路抱着两个裹得严实的烤鸡腿一路安慰自己,走到了九华殿。
九华殿里,玉兰清芬,白露凝霜,逐去北风香渐暖。月出披了一件白羽衣,痴痴地望着一盆素心兰,苍白的脸上悄然滑落泪珠。
月出转身,看到抱着烤鸡腿的我,笑道:“夏书女不应该向本宫行礼,称呼一句王美人吗?”
我坦然一笑作为回应,搀扶着月出进去殿内休息。接过月出怀中的素心兰的宫女竟是玉成,我开始质疑眼睛了。“襄王吩咐我入宫照料王美人的。”玉成冷冷地道。
“堇姐姐来了,小馋猫的性子还没改。”笙歌拿了一个白凤凰纹软缎给月出当坐垫,又示意宫女备好茶点。她迅速夺过我手中的烤鸡腿,津津有味地啃起一只。
“给月出留一个,哦,忘了,月出要调养身子,吃不得油腻的,那还给我一个。”我抬头盯着笙歌的鸡腿,馋得舌头舔唇,可怜兮兮地道。
“夏书女在未央宫也有一段时日了,直呼王美人的闺名可是大不敬。”玉成冷冷地道。她毫不遮掩对我的厌恶,然而我都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个丫头,真是哭笑不得。
笙歌吃完一只鸡腿,又掏出另外一个,在我眼前晃一晃,正要塞进嘴巴时,被我跳起来一口咬住。哈哈,天天在宣室和念奴、刘彻抢食,还是有进步的。烤鸡腿的美味,能将昨晚的不愉快一扫而尽,满满的幸福感。
“山野人家,就是缺乏礼数。”玉成恼道。她拿着一个未绣完的香囊,径直进入了偏殿。
“说我缺乏礼教,自己还不是连句招呼都不打。”我闷闷不乐地咬几口红枣糕准备坐下时,笙歌利索地放了一个羊毛毯在红木椅上,冲我微笑。
“玉成心细如尘,只是嘴巴毒点,有她服侍本宫,很放心。所以堇姐姐多担待点。”月出笑道。我想告诫月出,玉成是刘珺的婢女,怕别有居心,应该防范些,却被笙歌掐了一下手臂,痛得我啊了一声。
“堇姐姐,你可不可以如实回答,本宫的流产和襄王是否有关?”月出忽然泣道,像一朵凋谢的昙花,令人怜惜。笙歌在一旁,轻轻地将月出搂在怀里,沉默不语。
“昨晚睡觉之前,我问过刘珺,他说失去骨肉也很心痛。”我柔声道。撒谎,是我的强项。既然月出不相信真相,又何必用真话刺痛月出本已伤痕累累的心。“其实,我和刘珺只是睡觉,没有肌肤之亲,他爱的人始终是你,只是有缘无分罢了。”我安慰道,却忘记表露一个忧伤的神情,正常的女人可都是有醋意的。
“本宫现在心如止水,只想努力去回报陛下的恩宠。”月出扬起一抹憔悴的笑容。她的笑,如此地费力,似一朵迎着风雨盛开的水莲花,比起哭,更教人愧疚。
“堇姐姐,宣室忙吗?公主需要小憩,请回吧。”笙歌搀扶着月出进入正殿,回眸向我传达了谢意。
离开九华殿后,恍恍惚惚地到了宣室。刚进入正殿,念奴兴奋地向我扔去一个白瓷瓶,见我没有闪躲,立即踢飞白瓷瓶,差点砸到每次上完早朝回来就怒气冲冲的刘彻。“陛下,别碰,那是断肠草嫩叶研制的粉末。”念奴喊道,额头冒起冷汗。
“无色无味,和金创药一模一样。念奴采集的断肠草不错,重重有赏。”刘彻捡起白瓷瓶,打开瓶塞,笑道。
“陛下是希望奴婢在狩猎场为刘珺敷药时,换成断肠草吧?”我接过白瓷瓶,问道。
“堇姑娘果然聪明。哦,堇姑娘不会与襄王几夜欢愉,不舍得下手吧?”刘彻笑道。
“杀了刘珺,也抢不回兵权,太皇太后大可再任命一位亲信为大将军。陛下操之过急,恐乱了阵脚。”我翻开了奏折,冷冷地道。
“今早,朕只不过重议征讨匈奴一事,襄王就请辞大将军一职,威逼朕收回成命。朕受够了做个傀儡皇帝!”刘彻这回一剑将整个书案斩成两截,怒道。须臾,他将剑对着我的喉咙,冷笑道:“夏书女,别忘了你和朕的约定,你暗杀襄王成功,朕就答应你左右大汉的史官。你说过大汉的史册与夏国的命运息息相关。”
“奴婢自有分寸。”我毫无惧色,冷冷地道。
“摆驾去九华殿。”刘彻收剑,喝令道,拂袖而去。
念奴收拾奏折之际,我借说头痛便出了宣室,犹豫许久,还是一点点地将白瓷瓶的断肠草粉末倒入水池中。“堇姐姐爱上了襄王,对不对?”念奴一把夺过还剩下残渣的白瓷瓶,怒道。“但是在襄王心中,根本没有堇姐姐的地位,只有叶夫人。”念奴见我不言语,继续道。
“叶夫人?”我惊愕道,心中一阵酸疼。
“兰兮小筑的后山禁地,就是叶夫人的住所。襄王对堇姐姐真的是虚情假意。”念奴咬咬牙,低头泣道。
揣着忐忑不安,我出了未央宫,直奔兰兮小筑。多亏张骞归还了假冒的龙纹紫玉印章,顺利地骗过保护禁地的侍卫,来到了一片樱花林。
这里,樱花簌簌成雨,早已遗忘了寒冬。如雪的姿态,蘸一滴粉泪,风不定,暗香盈袖,思念纷飞。没有Dash,我已描绘不出天堂的画面。一袭青衣飘飘,云鬓半掩。纤纤素手执团扇,曼舞天涯。最是那双含情瞳目,胜却人间无数秋水,纯净至极。
“姑娘,是襄王的……”那青衣美人抿抿丹唇,用团扇遮住绝世容颜,眼角绽开淡淡的失落。
“襄王派奴婢来为叶夫人抚琴的。”我慌忙地瞟了一眼以樱花为被的古琴,笑道。
“奴家配不上叶夫人这个称呼。喊奴家雪樱吧。”那青衣美人笑道。
“雪樱姑娘,在襄王心中早已是王后人选。”我竟没有一丝醋意,仿佛我对刘珺的情愫是多余的。
“襄王为奴家准备了什么曲目?”雪樱靠在一棵樱花树下,淡淡地笑道。
“《The Heaven》,根据大提琴所改编的。大提琴,是夏国的一种乐器。”我也坐在树下,拭去古琴上的朵朵樱花。
“是姑娘所创作吗?”雪樱问道。
我没有回答,琴随思绪而动。
Dash的病房,从明净的窗纱投射入的阳光,安静地照在这位面容憔悴却不失温柔优雅的男子身上。我将大提琴放在门边,鄙夷地拔去浅绿瓷瓶里的香水百合,换上琴房后面的花园里的小雏菊。
“Jessica, 这些香水百合是Simone种的,开得挺好看的。”Dash笑道,脸上毫无血色。
“我不喜欢。”我直接将香水百合扔进垃圾桶,冷冷地道。
“Jessica,有没有听Doctor Wang的话,按时吃药?”Dash问道。
“不想吃。”我搬了一个凳子坐在Dash床边,在桌子上的果篮找到一个哈密瓜,十分笨拙地削皮切块。
“很甜。”Dash接过我洗净的哈密瓜,吃了几口,笑道。
“你这个贱人来这里干什么!Darren因为你的逃婚颜面无存,Dash又为了你尝试各种治疗白血病的新药,痛苦不堪。我前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两个儿子要被你如此折磨!”Dash的妈妈一进病房,就怒气冲冲地赶我走,泪流满面。
“Darren,带Mommy出去散步,我想和Jessica单独相处一会儿。”Dash喊道,尔后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我递给Dash一杯温水,握住他冰凉的手,默默地看着他湿润的嘴唇,还是像天神般迷人。我不禁主动去吻他,却被他拒绝,侧躺在床上,背对着我。
“Jessica,有没有创作新曲,为我拉奏一首。”Dash柔声道。
我低着头,咬咬嘴唇,忧郁了许久,才去取门边的大提琴,选了一个正对着阳光的位置,全心全意地拉奏起。
这首曲的灵感,来源于我和Dash去北海道度假的时光。那时候的大海,单纯地爱慕着蓝天,一步一步残留着淡淡的樱花香的脚印,去追逐地平线。Dash说,那里美得像天堂,而我埋在他的怀里,悄悄地道:“有你的地方,就是天堂。”
曲罢,Dash的笑,和在北海道一样惬意悠然。“什么名字?”Dash艰难地坐起来,问道。
“《The Heaven》。”我抱着大提琴,笑道。
“Jessica,以后都不要拉大提琴了。”Dash又平躺在床上,注视着我。
“嗯,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听。”我放下大提琴,再次坐在Dash的床边。
“那么下一句,你也要听进心里。Jessica,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一切是你的错觉。”Dash的声音极其虚弱。
“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你明明是爱我的,我也爱你的。”我歇斯底里地哭道。
Dash的呼吸骤然变得急促,惊动了一大群医生过来急救。可Dash拒绝他们的医治,仍然凝望着我,吃力地重复着:“Jessica,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一切是你的错觉……”
“Dash,求你接受救助。我不介意,你没有喜欢过我。”我紧紧地握着Dash的手,泣不成声。
“永别了,Jessica。”Dash笑道。随着他手上的脉搏声停止,我的心也失去了所有的疼痛感。
琴音断,Dash临终前的话,挥之不去。我趴在琴上,泪痕尽,心也破碎。
“很美的曲子。虽然听不到,但能感受到。”雪樱笑道。她见我满脸的诧异,继续道:“奴家懂唇语,和正常人一样。”
自从和刘珺相遇,尘封于脑海最深处的回忆逐渐被打捞起。但遇到雪樱,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念Dash。所以,我打算匆匆与雪樱告别。
“还未请教过姑娘芳名。”雪樱笑道,充满挽留之意。
“夏堇。”我转身道。
“哦……襄王最恨紫色。”雪樱小声道,却洒入我惨白的脸颊。
天堂里一定有Jessica最爱的紫色。Dash在琴房后面的雏菊丛中,亲吻了我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