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平阳公主晕倒,宾客知晓接下来所见所闻的将是掉脑袋的秘事,便纷纷告辞。唯独平阳侯故作深情款款,抱着忍受剧痛的平阳公主,登上紫宸宫第三层楼的客人厢房。
“噬心毒。”刘珺替平阳公主把脉,冷冷地道。
“噬心毒,每日不定时发作三次,每次持续两个时辰,百蚁噬心,痛不欲生,却不会置人于死地。看来,平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平阳侯笑道,眉眼轻轻地扫过我,摆明了是将下噬心毒的凶手推到我身上。
我听后大吃一惊,瞟向窗外阿七那张狰狞的笑,心下便有了计较。噬心虫通体雪白,隐藏在瑶台玉凤上,很难发现其踪影。噬心虫,只有嗅到血腥味,才会受到刺激,钻入伤口。而且,触发噬心虫因躁动不安而啃咬五脏六腑的动机,是噬心虫喜食的蜂蜜。金桂榭的桂花酥恰好含有大量的桂花蜂蜜。
这有关噬心毒的知识,还是半个月前拐带小遗去梨花轩偷喝梨花酒,微微的醉酒,被刘珺罚抄了医书,才偶然得知。
“平阳侯,你确定要对付哥哥吗?”我扔给平阳侯一卷布帛画,质问道。
平阳侯展开布帛画,专心致志地观察画中美人。这画中美人,梳堕马髻,著明月珠,水蓝色云裳为上衣,月白色云雾为下裙,沉静姣好,知书达礼,正是刘珺的表妹韩锦瑟。
“摄政王后,莫不是顾念着亲情,随便找个美人来诓本候。”平阳侯冷笑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侯爷找到她,逼迫她在哥哥面前弹奏这首《锦瑟》,便可知本宫所言非虚。哥哥为了瑟瑟,别说一个白羽门门主,就算是扎根在整个大汉的产业,也舍得牺牲。”我冷冷地道。
我和平阳候做过交易,平阳侯答应我休掉平阳公主,令她颜面扫地,而我交给他哥哥的心上人的画像,助他彻底牵制住哥哥。不过,我从头到尾都不想哥哥知晓,真正的锦瑟,正在陈皇后陈阿娇的皮囊之内。
“本候实在好奇,兄妹之间竟为了一个女人反目成仇。”平阳侯嘲讽道。
“平阳侯何尝不是为了孪生哥哥的侯爷之位,不惜杀掉兄长,取而代之。”我反击道。
语罢,平阳侯浑身散发着来自地狱的杀气,却被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冷冷地一瞥,不得不强行压下去。尔后,拂袖而去。
平阳侯走后,平阳公主突然拼了性命般扑向我,五指成爪,欲掐住我的脖子:“你这毒妇,给青儿灌了迷魂酒,又派七叶差点毒死本宫的孩儿,本宫今天要杀了你!”
“公主别忘了,这里是本王送给堇儿的生辰礼物紫宸宫。”刘珺及时推开平阳公主,搂着我,一个潇洒的旋转,远离瘫坐在地上面色惨白的平阳公主。
“秋娘,去一趟长乐宫,请太后过来,如实告知平阳公主中了噬心毒。”我笑道。
待秋夕姑姑答了一声诺后离开,我掏出一只木头娃娃,搁在平阳公主的手心,见平阳公主的神情由痛苦转为浓浓的恐惧与担忧,便将她搀扶到床上。
这木头娃娃,色彩明艳,栩栩如生,刻画的正是平阳公主穿骑装的飒爽英姿。平阳公主与真正的平阳侯所生的世子曹襄,生下来也是个药罐子,性子文静,每晚要抱着这木头娃娃,才肯乖乖睡觉。
“摄政王后,求你放过襄儿,他只是个孩子。”平阳公主一手抱着木头娃娃,一手抓着我的衣袖,泪流满面。
“小遗很喜欢襄儿这个大哥哥,一个劲儿地闹着学画画。襄儿画的平阳公主,美若天仙。”我笑道。
“一命换一命。只要你不伤害襄儿,本宫可以立刻自尽!”平阳公主拔了发簪,刺在细腻白皙的脖颈上,眸光坚定。
“襄儿自小丧父,这天底下唯有公主能护他周全。公主只需告诉太后,噬心毒是王夫人王月出所下。”我夺过发簪,附在平阳公主的耳朵,悄声道。
然后,我吩咐几个婢女悉心照顾平阳公主后,就同刘珺上七楼,去看宝贝儿子小遗,顺便诱惑小遗,一起吃下午茶。嘿嘿,刚才的螃蟹,压根就没吃饱。
“堇儿,心软坏事。”刘珺牵着我的手,笑道。
“噬心毒,也够公主受一辈子了。襄儿不能没有母亲。”我轻声道。
还有一句,我没有说,那就是天底下的母亲,为了保护孩子,遇神杀神,不惜代价。换作小遗,若是遭受到伤害,即便这个人是阿珺相公,我也无法原谅。当然,也有不少像王菲这样不适合当母亲的女人。
“罢了,有我在身边,神鬼勿近。”走到七楼时,刘珺蓦然在我的耳边呼着炙热的气息。
“阿珺相公,错了,是有堇儿在,万事无忧。”我拍拍胸脯,笑道。
“哦,娘子大人,为夫说了如此感人肺腑的话,不应该奖赏一下吗?”刘珺那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滑过他的薄唇,别有一番魅惑。
瞧瞧吧,别人家的夫君说句甜言蜜语是为了哄妻子开心。而我的阿珺相公,则是抱着索求回报的目的。我扁扁嘴,瞅瞅四处暂时无人,快速地啄了刘珺的嘴唇。然而,他不满足于我的敷衍,将我圈在怀里,挑逗缠绵了许久。
“爹亲,小遗也要亲亲。”小遗欢快地跑过来,张开双臂,求他爹亲抱抱。
“小遗,你长大了,不能随便求亲亲抱抱。”我叉着腰,恼道。
“爹亲,娘亲又妒忌小遗。小遗才三岁,是小奶娃,没长大。”小遗那双类似刘珺的寒潭眸子,因挤不出眼泪,只能扑闪着细软的睫毛。
刘珺轻笑一声,将小遗抱在怀里,亲了亲脸颊,尔后玩了一会儿举高高,笑得两人合不拢嘴。那臭小子,高兴之余,还不忘冲着我眨一眨紫眸,气一气站在旁边看他们幼稚的我。
真是慈父多败儿。我一边小声嘟囔着一边进入屋内,见阿七在收拾行李,想起平阳公主的噬心毒,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凝结成冰霜。
“跪下。”我恼道。
阿七跪在地上,那单薄的身子,挺得笔直,毫无悔过之意。
“你与白羽门门主做了什么交易?”我问道。
噬心虫,黑市里炒到一只黄金万两的价格,还常常断货。近来,我思忖数日,隐隐猜测到,哥哥知晓我才是真正的夏国大祭司,应是紫嫣姑娘的灵识恢复,告知于他。恰巧,紫嫣姑娘作为曾经的紫姬圣泉阳者,擅长的就是制毒。噬心虫,或许是她的手笔。
“将阿七的命卖给他。”阿七道。
卖命?我气得扇了阿七一个巴掌。阿七,是继承七叶的孩子王称号的少年,也是七叶最看重的兄弟。这几个月,我待他如小遗无异,他竟然要替夏策卖命。
“甲子,去锦瑟园请夏策过来!”我怒道。
“摄政王后,甲子只听命于主公。”不见甲子的黑影,但闻其死气沉沉的声音。
“照做。以后堇儿的命令,就是本王的命令。”刘珺牵着小遗进入屋内。
甲子道了一声诺,尔后一阵微风扫过轩窗,开了又合,屋内逐渐安静。
“娘亲,小遗想吃鳜鱼鱼丸,阿七哥哥喜欢吃海参丸子。”小遗蹦蹦哒哒,抱着我的大腿,奶声奶气。
“那小遗先陪阿七哥哥一起玩耍。”我蹲下来,捏了一把小遗胖乎乎的脸蛋,笑道。这只机灵鬼,哪里是嘴馋,只不过想调节一下沉闷的气氛。
“阿珺相公,夏策和太后来了,就让他们等着,别私自替我处理,否则……”我离开前,叮嘱道。
“否则晚上就不准碰我!”小遗拿捏着我的腔调,叉着小胖腰,昂起小脑袋,哼哼唧唧。
语罢,我哭笑不得,狠狠地瞪了刘珺一眼。都怪阿珺相公宠坏了小遗。
鳜鱼鱼丸的工序比海参丸子复杂。因为小遗爱吃鳜鱼鱼丸,我向秋夕姑姑讨教了数月,失败了十几次,才做出秋夕姑姑五成的功力。每次炸鳜鱼鱼丸,我都要折腾上两个时辰,哀叹一声,自己生下的小祸害,哭着也要认真地养育。
果然,当我提着新鲜出炉的鳜鱼鱼丸和海参丸子到七楼时,太后王娡和哥哥夏策已经在小遗和阿七的隔壁房间等候一个时辰了。
太后王娡不复当年的风韵,苍老了许多,两鬓花白,用锦瑟花花钿遮盖,眼角的鱼尾纹即使涂了厚厚的白粉,也掩不住其蔓延的趋势。挽的依旧是十字髻,穿的还是捻金凤纹雪缎曲裾。
只见她微躬着身子,为咳嗽不止的夏策,倒了一杯热茶,吹散了热气,才递到夏策的嘴边,边替夏策顺气边喂给夏策。那哭肿的眼眶,没有往日端庄的笑容,溢出柔柔的温情。
“好一个郎情妾意。”我嘲笑道。
“堇儿,救救策,他被玉面蛇那个叛贼下了移花接木毒,互换了皮囊。”王娡哀求道。
第一次看到王娡的屈尊降贵。她总是高高在上,挂着优雅的笑容,像神话故事中的西王母一样,令人寻不到错误。
“本宫还以为太后会先替平阳公主求情呢。”我笑道,瞟过哥哥夏策那似乎能被风吹走的身躯,眼底的讽刺之意更加浓厚。
移花接木毒?恐怕又是紫嫣姑娘的杰作。亏我刚刚见到哥哥那惨白的面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托阿胜写信给白扁,让他回来一趟,帮哥哥看看病。
“摄政王后不是答应了平阳解噬心毒吗?”王娡冷冷地道。
“诚意呢?”我问道。
“明日,哀家会以太后懿旨押王夫人前往长信殿受审。罪名便是,王夫人王月出触犯宫闱禁令,为谋求二皇子殿下刘闳的太子之位,意图勾引平阳侯。摄政王后可满意?”王娡道。
“太后办事,堇儿放心。王月出乃是楼兰公主,即使触犯了宫闱禁令,也只能轻罚。太后就将她逐出大汉境地,永生不能与骨肉至亲相见吧。”我笑道。
本来以为我此生不能替自己未出世的小虾米报仇,未意料到这次重返长安城,可以一箭双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我的至理名言。
“妹妹还真是喜欢设计栽赃而驱逐这一招术。”夏策鼓掌三声,冷笑道。
“哪里比得上哥哥呀,将我们大汉尊贵的太后迷得神魂颠倒。”我笑道,扫过王娡两鬓的锦瑟花花钿,继续道:“太后可知,哥哥为了一个叫锦瑟的姑娘,放弃夏国大祭司,甚至动了杀妹妹念奴的心思。”
王娡听到锦瑟二字,身子微微地颤抖,那肿得像核桃的眼眶再次泛起了泪花,嘴角浮起凄婉的笑容:“几个月前,策就告诉了关于锦瑟的过往。只要策愿意施舍温情,哀家想一直这么爱着。他是哀家的希望。”
“如果有一天,让太后在夏策和平阳或者刘彻之间选择呢?”我质问道。
王娡顿时瘫倒在地,神色颓败,泪流满面,像是在经历挚爱的死亡而痛苦不堪,喃喃道:“不会有这么一天的……”
“哥哥,看到没有,只有哥哥才那么自私地要爱情不要亲情!”我冷笑道,转身过去时,热泪盈眶,却不敢哭出一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