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过大暑,姑苏的八月便凉快了一半。
我产后苏醒的当晚,便与刘珺商量,悄悄地离开天平山,回姑苏城郊的三合院里。
传统观念中,坐月子是不能出门吹风的。可是,刘珺不得不答应,小遗的银发紫眸鱼尾,若是被人发现,必定当作怪物,后果不堪设想。小遗早产的那日,刘珺以小遗身子虚弱为由,拒绝任何探望,但是纸包不住火,为今之计,只能将小遗与外人隔绝开来。
下山时,我本打算拨了秋夕姑姑给大家报信,说是我想吃钱塘湖边柳大娘的红糖豆花,缠着刘珺半夜去买。不料,小遗太粘秋夕姑姑了,必须听着秋夕姑姑哼的歌谣,才肯乖乖睡觉。所以,只能派红玉先去通知阿胜,再由阿胜哄住刘彻、卫子夫、司马迁、李倾城。
刘彻和卫子夫倒不必担忧。卫子夫怀有龙胎八月有余,不宜颠簸,刘彻不会为了一丁点的好奇心而置未来的皇长子于危险境地。
至于阿离,他自从与李倾城订亲后,脸上流露出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多了,可是我不敢细看,感觉胸口隐隐作痛。难道说,欠扁老头整天挂在嘴边的,夏国大祭司与南国紫离公子那点破事,在作祟?罢了,往事不可追。阿离是谦谦君子,断不会为难我。
反而,李倾城似乎是我的心头大患。李倾城对待我的态度,比在嫣红馆那时,和善了不少。她甚至私底下主动向我道歉,言明虞湖落水之事是她出于妒忌而设计的,想用此事证明我的脑袋不灵光,对于身在高位的刘珺来说,只是拖累。可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非常厌恶我。
两个时辰后,到了三合院,简单地收拾一下便睡去了。
上半夜颇热,翻来覆去,总是蹑手蹑脚地走到摇篮边,瞧一瞧小遗的睡颜。别人或许会当小遗是妖怪,而我越瞧越顺眼。他的银发细腻滑顺,摸一摸,竟比秋夕姑姑编织的毛毯还柔软。鱼尾巴也很特别,闪着梨花白的鳞片,在黑夜里发着淡淡的银光,胜过夜明珠绽放的美丽。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句话,鱼尾巴的颜值预示着未来的容貌。那么,小遗以后是不是要变成潘安宋玉之类的美男子呢?想一想,好激动呀。
“娘子,睡吧,以后可以天天看。”刘珺不知何时站在我的后面,轻声道。
“阿珺相公,等小遗会走路了,我们带他去塞外吧。”我搓搓眼皮,小声道。
“好,河西走廊。算起来,那里是我们定情的地方。”刘珺将我揽在怀里,笑道。
“那是你和王月出定情之地,与我无关。”我忆起当初他和王月出的虚情假意,别过脸去,恼道。
刘珺轻笑一声,将我的身子扳到正对着,点点我额前的淡紫色兰瓣花钿,道:“那为夫考一考醋娘子,我们初次相见是何时?”
话音刚落,我垮了一张小脸。初次相见是在沙漠,应是中秋节之前,具体的时日,还真的不清楚。不回答的话,就是默认忘记了,少不得一顿惩罚。瞎蒙的话,说不定歪打正着。
于是,我昂起洗干净的脖子,暗暗为自己打气,然而对上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就瞬间蔫成一棵白菜,发出细如蚊虫的声音:“大概是白露前后。”
“娘子这瞎猜的本事愈发长进了。”刘珺笑道,轻啄一下我的嘴唇,尔后继续问道:“那娘子可知为夫的生辰?”
原本我还沉浸在瞎猫碰上死老鼠的窃喜之中,思忖着趁刘珺外出的时候,将所有关于刘珺的大事件都记录下来,以防他随时检查。可他突然提及他的生辰,我的那颗小心脏就急得只想撞豆腐了。
这也不能责怪我没心没肺。刘珺的生辰与梁孝王的死忌只差三天。古人重孝,每逢家中长辈死忌,需斋戒沐浴,静跪祠堂。所以,刘珺每次去睢阳拜祭梁孝王,算上来往路程,少则半个月,多则一个月。别说兰兮小筑,当年高居于长信殿的太皇太后窦漪房都不会提议为刘珺置办生日宴。久而久之,我便忘记了刘珺的生辰,怕惹他感伤。
“阿珺相公,堇儿有点头晕……”我捂着额头,故意站不稳,小脸皱成打了白霜的蒹葭。
嘿嘿,这是我情急之下想出的拖延办法。等到明早去问秋夕姑姑,她是刘珺的生母,自然知晓他的生辰,我再挖空了心思替刘珺补上生辰礼物,就神不知鬼不觉。
“为夫看娘子是皮痒了,待出了月子,得好好地作践。”刘珺打横抱起我,嘴角勾起一丝邪魅的笑意,将作践两个字咬得极重。
我从刘珺的臂弯里挣脱开,便努力滚到白玉床的角落,将云清薄被盖得严严实实的,随手扔了一对鸳鸯枕头,阻止刘珺爬上床。正当对上刘珺那双寒潭眸子冒出绿莹莹的狼光时,我反复咀嚼刘珺之前的言语,终于灵机一动,推敲出刘珺的生辰。
“白露,阿珺相公的生辰是农历九月初九,和堇儿恰好差六个月。”我喊道,一对月牙眼笑得弯成了绣娘手中的红丝线,仔细瞅瞅,就会发现,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幸灾乐祸。
然而,我过惯了凭着自己的性子使唤阿珺相公的孕妇生活,全然忽视了他之所以披上羊皮是顾念着产妇那波动脆弱的情绪。如今,我失去小遗这保护伞,他自然脱了羊皮,回归狼性。
只见他利索地扯了云清薄被,扔到床下,接着朝我猛扑上去,粗糙的指腹毫不留情地摩挲着我浑身的敏感点,性感的薄唇更是无耻地咬开我的肚兜。
“阿珺相公,堇儿错了……”我竭力挤出几滴眼泪,奈何受不住他的撩拨,一句话还没说完整,就发出销魂入骨的咿咿呀呀。
“晚了。”那个变态的男人居然学小遗吃奶的动作,吮吸我的玉桃,重重的脑袋怎么拍也纹丝不动。
“刘珺,你今天敢招惹我,我就给你下不举药,然后带着小遗离家出走!”我威胁道。
“哦,不举药?离家出走?”刘珺那双寒潭眸子立刻燃起冰与火的激烈碰撞,嘴角噙着的笑容也透着危险的气息。
“娘子,为夫真的很害怕……”刘珺撕了冰蓝祥云纱帐的边角,覆盖在我的眼睛上,尔后开始实施暴行。
那晚,除了花径,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皆因他的蹂躏而染上落霞的红艳。最可恶的是,平日里我宁死不屈的花样玩法,倒找着了保护花径的好借口,被他通通尝试一遍。结果,下半夜,我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浑身黏糊糊的,任由他抱入热水里,合上了月牙眼。
“堇儿,不是你每一次逃跑,本王都有能力抓你回家的。本王也会害怕……”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他的轻叹,心底一阵酸疼,不由自主地捉住他的手搁在我的左心房。
破晓时分,小遗响亮的哭啼惊醒了我。我撑着疲惫的身子爬起来,照例摸一摸右手边,发现不是空落落的,嘴角扬起甜甜的笑,便不急着去查看小遗为什么哭泣,玩一玩熟睡的阿珺相公也不错。
可能是身处权力旋涡的缘故,刘珺一向浅眠,即使入睡,眉头也会不自觉地蹙起。每次我半夜苏醒,就会帮他抚平。可是这次,他竟然熟睡了。侧耳倾听,他低沉的呼吸声,也会令我着迷,偷偷地傻笑着。
阿珺相公为了我和小遗,放弃洛阳封地和大司马,成了闲散的藩王,我很感动。我也会倾尽所爱,助他实现将匈奴赶出王庭的宏图大志。除了桃花坞、红月牧场、红豆钱庄,我在大汉筹谋了不少商铺,为的便是防止刘彻有一天将削藩的主意打在刘珺头上。Charlotte就曾调笑过,我生了一颗多疑的女帝心。
“如果你不想那只三维物种被我咬断脖子,你就继续像个蠢货般发情。”红玉抱起小遗,走出卧房,对于我被他忽然的打断吓得哆嗦了一下的举动,十分鄙夷。
“大祭司有没有考虑过封九哥为帝君?”刘胜又是一身红衣,倚在门边,桃花眼上挑,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帝君?我刚想问阿胜帝君是什么,脑海里自动浮现出帝君的含义。帝君,即是对大祭司的丈夫的尊称。在夏国,女性地位普遍高于男性,结婚这个概念早已模糊。因为结婚是件很麻烦的事情,并不是你想结婚就能够结婚的,必须通过同心石的考验。
当同心石认可一对恋人,血色的同心石便会转变成梨花白,同心石上倒映出的两棵连理的梨花树也就永不枯萎。那么,两人的寿命将会平分,做到同生共死。
“我和红玉利用灵识强行令时间静止,可维持不了多久。先进行小遗的洗礼吧。”刘胜笑道。
小遗的洗礼,安排在月牙状的温泉边。根据阿胜的解释,小遗虽然被欠扁老头认定为九维物种,但是加入夏国国籍,还需通过洗礼这一步。洗礼的步骤,红玉要求我倒背如流。然而,我每背一遍,都会躲起来大哭一次,太残忍了。
首先,红玉趴伏在地,仰天长啸,方圆千里的狼群呼应,衔来东海楼的朱雀火种,点在温泉的上方。那朱雀神火,遇上地球的水,不仅不会被浇灭,还能悬浮于空中,展示如凤尾般耀眼的火焰。
其次,我按照红玉的指示,将小遗放入温泉水中。不到片刻,朱雀神火缓缓下沉,将小遗包围起来,原本的火焰燎原了整个温泉,连站在旁边的我也感受到了炙热。
蓦然,小遗似乎忍受不住朱雀神火的煎熬,哭得声嘶力竭。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睁开,酝酿着红月湾的眼泪,看得我跪在地上哭喊着小遗。
“大祭司,如果小遗通不过洗礼,小遗将不能存活于银河系之中。这是夏国先祖订立的法律,亘古不变。”红玉警告道,阻拦我欲启动紫姬圣泉,替小遗分担朱雀神火的吞噬。
洗礼仪式进行了一个时辰,直到朱雀神火熄灭,红玉从灰烬里取出一颗梨花白的鲛人泪,用银丝线串起来,戴在小遗的手腕上,确认小遗的额前点了银白色兰瓣花钿,才舒了一口气,表示洗礼结束,小遗正式成为夏国的夏遗。
我抱着小遗,见他咯咯地笑,深深地体会到为人母亲的喜悦。揭开他的云暖缎子,想看一看他是不是吓得尿出来了,却发现他的鱼尾不见了,长出两条胖胖的小腿,一时间不知是喜还是悲。
“难怪白药王急着赶去沧海国。小遗的情况不妙。”红玉皱起眉头,言辞间尽是忧虑,抬起头,凝视了我半晌,问道:“小遗的出生,不在大祭司的预料之中吧?”尔后,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阿胜,小遗怎么了,有腿不好吗?”我抓着刘胜的衣襟,泣道。
“鲛人族,刚出生时是鲛人卵,破卵而出后,很长一段时间,带着一条尾巴,过了幼年,才分化出一双腿。小遗若是待在大汉,不会有问题。一旦返回夏国,双腿就……”刘胜道,神色凝重。
“一旦返回夏国,双腿就会残废,对不对?”我喃喃道,吻着仍然冲我微笑的小遗。
后来的后来,当我恢复了所有的灵识,知晓夏国亿万年来都没有出生过残疾,我就明白了什么叫作偿还不清的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