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三百一十四只桃花香囊,挂在兰兮小筑外驰道的桃花树上,等到桃花树抽了嫩芽,也未迎来应当回家的阿珺相公。
广川王王后萧氏,领五十万大军,包围长安城,整整困住我们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中,萧氏从不主动出战,往往是应对刘彻的不定时袭击,捕获刘彻派出去的密探,暂无败绩。这些密探,本是计划着趁混战之中逃出,送信给远在边关的卫青。刘彻信不过各路藩王,不愿发出请求援助的信号。
说起萧氏,身高八尺有余,女生男相,英姿飒爽。少年时,曾女扮男装混迹于军营之中,凭借着赫赫战功,赐封车骑将军,统领广川兵马。萧氏乃是高祖皇帝时期开国丞相萧何的后人,因与广川王自小便有婚约,及笄之后,不得不以假死卸下军中职务,嫁给广川王为王后。
刘越与萧氏的筹谋,恐怕远远超过我们所推测的时日。
刘彻初登基位之际,为防止重蹈七王之乱的覆辙,采纳董仲舒的建议,于中秋家宴,提出建立太子行宫,以太子伴读的名义邀请各路藩王的公子入住,直到弱冠之年方可返回封地。当时,刘彻独宠皇后陈阿娇,陈阿娇没有诞下一男半女,哪里来的太子。各路藩王,虽然心知这是变相地扣留小公子为人质,但是自己也困在未央宫中,有怨不得言,唯有你推我搡,皆不愿点头,闹得刘彻也下不来台面。最后,刘越与萧氏第一个交出小公子,才结束了尴尬局面。
随着代表太皇太后窦漪房的最大势力窦婴丞相死在巴蜀,刘彻的削藩之心日益剧增。刘彻擢出身贫寒的主父偃为中大夫,对主父偃提出的训练一批卧底潜入各路藩王封地打探实情的策略,甚为赞赏。根据潜入广川的卧底回报,广川收成差劲,广川王刘越为了交足向朝廷进贡的赋税,不得不裁掉大部分兵力,命他们务农。刘彻听后,对这个资质平庸的广川王更加放心。为彰显兄友弟恭的美德,刘彻也不会对所有的藩王赶尽杀绝。
最近的事,便是广川王刘越与王后萧氏提前进长安城,准备窦漪房的寿宴。刘越新纳一个来自采桑阁的夫人李氏,驾车驰道,被绣衣使者江充扣押。刘越集结若干护卫,闯天牢救李氏,并打伤了江充,正中刘彻下怀,落得禁足反思的惩罚。接着,冬至宴会,刘越因骑马摔断了腿,无法出席。然后,窦漪房薨逝。小殓第七日,刘越不顾腿伤爬到窦漪房遗体旁的孝顺,感动整个长安城。大殓第五日,常山王刘舜才是先帝刘启想立的太子的流言四起。出殡之日,刘越更是以身犯险,一招声东击西,令萧氏的五十万兵马神不知鬼不觉地驻扎在长安城外。
这一系列的风波连串起来,再联系到河南郡水患、各地蝗灾、长安城雪暴这些天灾,以及常山王刘舜、胶东王刘寄、江都王刘非接连造反,整部棋局的思路,逐渐清晰,萧氏集结残余势力,组合成五十万大军,意欲攻破长安,问鼎未央宫。而这背后的推波助澜,与哥哥夏策脱不了关系。
长安城,因常山王刘舜、胶东王刘寄、江都王刘非接连造反和匈奴的侵扰,所存兵力只有十万人。而且,城中除了围着念奴转的中山靖王刘胜,并无良将,十万兵力如同散沙。再加上连月来的暴雪灾害,城中粮食、木炭和棉衣的供给不足。
萧氏选择围而不攻之策,可谓上上策。围城的时日拖得越长,城中的人心越散乱,稍加利用,便引起暴动。例如,萧氏于雄鸡唱晓天下白之时,燃放数百只布灯笼于长安城空中。由于布灯笼的原理类似于热气球,在大汉时期只是萌芽阶段,百姓皆以为是天灯。更可怕的是,天灯撒下千条竹简,竹简上写着:三王乱,襄王死,国祚衰,明主代。顿时,谣言如覆舟之流水,滔滔不绝,胜过暴雪的危害。
宣室殿,刘彻抱着卫长公主刘梓君,哼着小曲逗弄这个粉雕玉琢的女婴,完全忽视书案上那处理谣言的奏折。
“刘彻,你好歹表现得焦头烂额一些,谣言的破坏力量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力。”我恼道。
“子长怎么还没到?”刘彻笑道。
“李倾城心疾复发,昏迷不醒,阿离衣不解带地照应,怕是无暇过来看你炫耀卫长公主。”我恼道。
“对付谣言的最好办法,当然是再造一个谣言。不如朕勉强收了你这个负着麻雀命格的残花败柳,破一破这谣言。”刘彻戏谑道。
若不是刘彻怀里有一个女婴,我真想搬起玉玺往他脑袋上砸。莫生气,小遗会变暴脾气。我安抚着凸起的肚子,换上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不必了。本宫先去求阿胜挂帅,陛下就好好享受着做亡国之君的乐趣。”
我前脚刚迈出宣室殿,刘彻便一扫玩世不恭的神色,道:“告诉靖王,若想保住夏夫人的朱雀命格不泄露,就誓死效忠于朕。”
我的脚步一顿,眉头蹙蹙,看来阿珺相公努力掩护念奴的朱雀命格的功夫,白费一场。帝王家根本不存在纯粹的手足情,君为臣纲,亘古不变。
兰兮小筑晚樱阁外,念奴穿了一身樱红色掐花对襟袄子,下罩百合裙,额前的三瓣樱花钿子浑然天成,俏丽可爱。而刘胜照例一身红衣,外搭一件火红的紫貂袄子,桃花眼底波光荡漾。
砰地一声,念奴手里捏的雪球朝我飞过来,所幸秋夕姑姑反应快,及时推开我,脚尖轻点,身如蝴蝶般旋转,不仅堪堪躲过雪球,还令雪球偏了方向,撞向屋檐角上挂着的贝壳风铃,发出清脆的海浪声。
“秋娘,念奴要吃雪媚娘。”念奴扑入秋夕姑姑的怀里,卷着丁香小舌。
“念奴想吃几个?”秋夕姑姑将念奴的小手裹在怀里,一双盈盈秋水幻化成汪汪春水。
“祭司姐姐两个,念奴两个,胜哥哥两个。”念奴笑道。
“堇姐姐呢?祭司姐姐不在,留给堇姐姐,好吗?”秋夕姑姑问道。
“不行!”念奴恼道,小脸蛋皱巴巴的,嘟嘟嘴巴,道:“念奴一个,堇姐姐一个。”
“念奴,真乖。”秋夕姑姑摸摸念奴毛茸茸的脑袋,笑道。尔后,牵着念奴进入晚樱阁内。
“这个秋娘,很特别。”刘胜斜靠在一棵晚樱树下,桃花眼上扬,嘴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阿胜,十万人对抗五十万人,可有难度?”我故意转开话题,试图掩藏秋夕姑姑是刘珺的生母的秘密。
“大祭司,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趣。”刘胜笑道。
“解了长安城的围困之后,我会去找……刘珺,还请阿胜看在大祭司的份上,别拒绝我。”提起阿珺相公,我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九哥,还活着吗?”刘胜桃花眼里浮出点点悲伤。
“一定活着。”我昂起脑袋,不允许存有一丝动摇。
“那你还爱着紫离吗?”刘胜问道。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地都认为我爱着阿离?”我疑惑不解。
刘胜,一双桃花眼弯成锋利的手术刀,将我浑身上下解剖开来,合上眼许久,再睁开,当真是血染桃花般惊艳:“秋娘果真有趣。”然后,径直进入晚樱阁内。
“站住!右护法还没答应本祭司出战呢!”我恼道,摆出大祭司的气势。
刘胜转过身来,浅笑道:“召唤红玉吧。他要是不愿意,何不试试夏策所说的献祭,招来九哥的意识,便可破解了谣言。”
召唤红玉?好主意!我这朱雀命格,也就擅长这点特效,润色一番,倒是足够糊弄百姓,振奋军心,顺势将密探派出去,快马传书给卫青。我急忙回宣室殿同刘彻商量,也就不介意刘胜的拒绝了。
立春,我特意挑的时节。立春之日,天子当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于东郊迎春,祈求丰收。东郊,设有祭坛,恰是献祭之地。
此献祭,非夏策所指的献祭,而是刘彻修书一封,邀请萧氏参观“以广川惠王刘越为祭品,召唤驱退乱臣贼子的上古神兽”的献祭。只要萧氏对刘越有情,断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刘越成为祭品。然而,萧氏若动了营救刘越的恻隐之心,那么五十万大军的军心便生了缝隙。
东郊上,刘彻亲领五万兵力,命赤帝十八骑押刘越入祭坛。我倒腾了一晚上,才将披散着的头发卷成波浪,再央求佑宁按照我画的图样赶制了一条淡紫色无袖鱼尾长裙,脱了红豆玛瑙串,戴上紫色皇冠,单看背影,倒与梦境里的美人相似。
祭坛也依照我的吩咐,悄悄地做了改动。祭坛中央,立着一块倒立的圆锥状的巨石,凿出层层云梯,云梯之上安有十字木桩,用来捆绑刘越。祭坛的东西南北角架起四个铜铸龙头,自然是配合我的动作喷水的。
钟鼓响起,圆形的柴垛燃起熊熊大火,我站在云梯之上,跳起兰兮舞。虽然这甩出收回的舞姿不太流畅,但是,水袖触碰到龙头的机关,激起阵阵寒兰香雨,缓解了火势,制造出迷蒙烟雾,为云梯营造一份仙气,赢来了百姓虔诚的跪拜。咳咳,百姓之中的领头羊当然也是我们暗中安排的。
当我用发簪割破手腕,将鲜血滴落在羊脂白玉镯子上,我见嵌在镯子上的紫光,倒映在事先准备好的巨型白色幕布上,画出一串串海浪,便乘兴高喊出“以紫姬圣泉之名,献吾血,泽百草,杀万人,埋白骨,祭三途河之彼岸花,导忘川之不归亡灵”这段祭文,气一气夏策也不错。
霎时,狂风大作,七只红狼屹立在近处的高地之上,发出震慑人心的嚎叫。然而,我脸上的笑容维持不到一秒钟,就被淼淼、依依、佑宁突然跳入祭坛的大火之中的举动,惊吓得飙出眼泪。
“淼淼,依依,佑宁!”我瘫坐在云梯上,歇斯底里地哭喊,任凭从大火之中生长出的彼岸花缠住自己的手脚,也全然不知一只七色招魂蝶停留在我手腕上的伤口,吮吸鲜血,七色的翅膀渐渐变得透明。
出乎意料,萧氏一箭射向刘越之际,五十万大军汹涌而来,将我们彻底包围。糟糕的是,百姓和士兵沉浸在彼岸花疯狂生长的奇观之中,刘彻即使龙颜大怒,也只有两万精兵回神过来,誓死维护周全。
蓦然,白天蜕变成黑夜,滚滚乌云变幻成数万条人形,摇摇欲坠,吞噬着萧氏的五十万大军。乌云之中,紫色闪电划过,刘珺挥着长剑,骑着骏马,一路砍杀,奔到祭坛之上。只见他跳下马,取出一颗沧海珠和一只白瓷瓶,倒出白瓷瓶的红色丹药,捏得粉碎,撒在沧海珠上。那丹药,正是用我的血所提炼成的,此刻浸染着沧海珠,炸出方圆百里的淡紫色薄膜。
萧氏的四十万大军,皆在薄膜之外,被乌云吞没,而在薄膜之内的十万大军,军心溃散,被刘彻所领的两万精兵歼灭。
我站起身子,不禁苦笑,这才是我的好哥哥与刘珺做的真正的交易。但是,献祭的催动也是可以破坏的。我连望一眼刘珺的渴望也丧失了,决绝地跳入祭坛的大火之中。
意识涣散时,听到念奴的哇哇大哭:祭司姐姐,不要丢下念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