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插曲,是我后来从三维物种平行空间记录仪调出的。
念奴的一声哭喊,撕心裂肺,没有唤来群狼,倒是催生了一场彩虹雨,赤橙黄绿青蓝紫,惊呆了众人,唯独刘胜倚靠在抽了嫩芽的桃树上,眸光黯然。
彩虹雨,是靠近银河系最外层的黑洞所呈现的奇观。漂浮无依的生灵意识,三千年被黑洞吸收,再过三千年粉碎成彩虹雨。每一颗生灵意识的悲欢离合,都会在此浮现,孤独而美丽。
然而,当前的彩虹雨,应是念奴突然迸发的朱雀神火之力导致的。五十多万的三维物种意识,瞬间毁灭,破坏了献祭的继续,从而阻止了上万个低维物种的平行空间的崩塌。
当然,以念奴的心智,可没有拯救苍生的意识。她只是单纯地祈求,祭司姐姐能够一直陪伴在她的身边。于是,一场彩虹雨,及时浇灭了祭坛的熊熊大火。一位身穿红色铠甲的俊秀少年,抱着昏迷不醒的夏堇,一步步地从祭坛底部走出来,正是左护法红玉。
刘胜见红玉狠狠地剜了一眼刘珺,冷笑了一声。不过,他缺乏看好戏的兴致。臂弯里的念奴,因消耗过量的朱雀神火之力,而陷入熟睡。
他轻轻地吻上念奴额前的樱红色花钿,不禁苦笑。即使每隔一千年消除她的记忆,拔掉她的情根,也无法抑制体内的朱雀神火的成长么?
罢了,这等烦心事还是交由大祭司处理吧。瞧瞧红玉那张苦瓜脸,刘胜心中便存了计较,紫姬圣泉中央的火苗怕是又长大了一截。其实,最坏的结局,便是大祭司失败了,念奴不得不成为朱雀神火。那时候,他就在东海楼等到死亡即可。
后来的后来,他才发现,事情比想象的更糟糕,念奴必须亲手杀了他,才能成为朱雀神火。
言归正传,这场献祭是否结束,已无关紧要。当刘彻站在祭坛东南方,拔剑指天,宣布上古神兽接受了广川惠王刘越这份祭品,相助麾下的五万兵力,击溃萧氏的五十万大军,并生擒萧氏,祭坛下一片欢呼。从此,文武百官和寻常百姓对刘彻这位千古一帝,更加臣服。同时,众人对襄王之妻堇王后的朱雀命格也深信不疑。
四王之乱,归于历史,暴雪也停止肆虐,长安城内喜气洋洋。寻常百姓,不在乎权力的更迭,只求温饱安稳,自然期盼无内战无天灾。文武百官,纵使追名逐利,也怕乱世之中的纷争保不住性命。因此,众人对刘彻平息四王之乱的功绩,称颂一片。
汉武帝刘彻大喜,论功行赏。襄王刘珺请辞大司马大将军一职,赋闲兰兮小筑,陪堇王后安胎,朝廷哗然,皆上奏挽留。刘彻收回虎符,保留了襄王大司马头衔,并将洛阳封给刘珺。洛阳靠近帝都长安,占据武库敖仓,天下要冲之地。赐封给刘珺,相当于在家门口栓了一只狼狗,冒着被反咬一口的危险,但是对于刘珺来说,可谓莫大的荣宠。
说起襄王,兰兮小筑外驰道上的几株桃树打起了粉色的花苞,而寒兰阁内仍旧过着隆冬,北风阵阵。
红玉一路抱着堇儿,从祭坛到寒兰阁,看得刘珺将满腔的怒气隐隐不能发作。尤其是刘胜临走前补上一刀,告知他,红玉是堇儿的左护法。所以,这个俊秀少年,他还动不得。这好比,无端吞了一条蛇,搅乱了五脏六腑,大夫却过来恭喜你,大补可压住实火。
然而,他不敢上前抢过堇儿。他怕,刚触碰到堇儿的手,堇儿便咽下气了。这个蠢女人跳下祭坛的那一刻有多决绝,她就能使出多狠辣的手段,叫他这一生都不得安宁。
“造孽呀!爱上紫离,她就没笑过,跟着你,落得遍体鳞伤。早知道,本药王就劝她做孤家寡人了!”白扁嚎啕大哭。
刘珺抚了抚额头,忍住将这个泼皮神医赶出去的冲动,恭敬地行了平礼,轻声道:“还请白神医救治堇儿。”
照银河系的算法,白扁的实际年龄比夏堇和紫离都小。夏堇当初又是个诡计多端的大祭司,为了骗白扁出山,没少给他下套子。现在,夏堇的夫婿刘珺,虽然是个三维物种,但是胜在态度谦恭,迎合了他虚荣的性子,甚是欢喜。
于是,他用袖子抹了眼泪,一屁股坐在白玉床上,也不在手腕上搭条丝巾,便专心地把脉。他见过大汉别的大夫望闻问切之时皆要捋捋胡子,很是高深莫测的神情,便也有样学样,连叹息三下,才缓缓地道:“不妙呀……”
这话落在刘珺耳朵里,就是吊在胸口的水桶最终坠落,逼出喉咙里的一口血。他不愿被人瞧见狼狈的模样,便咳嗽几声,取了堇儿绣给他的寒兰帕子捂住,又连忙塞进腰间。他清了清喉咙,声音依旧沙哑,问道:“保不住小公子么?”
“丫头,你别吓本药王……”白扁见只有一个三维物种刘珺惨白了脸,十分不满,这是对他的医术的不尊重。不尊重是吧?那就玩大点,索性撒点随身携带的辣椒粉,哭出守灵人的情绪。
果然,这一哭,红玉抱着夏堇的手突然瘫软下来,平日里摆出的臭脸上崩起一道道慌张的青筋。而刘珺更是顾不上理智,推开红玉,将夏堇抢过来,搁在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夏堇蹦蹦跳跳的脉搏时,才舒了一口气。瞬间明白这是欠扁老头的顽劣之心兴起,本想训斥白扁一顿,发现软玉在怀,寒潭眸子也柔和下来,便不计较白扁的过错。
“主公,司马郎中到访,说是有法子保住堇王后以及小公子。”那是隐在黑暗之中的甲子的声音。
他不会对刘珺吩咐的任务产生一丝不解的困惑,只有绝对的服从,被视为刘珺的獠牙。例如他原本在雁门关监禁韩夫人韩兰,等刘珺领兵夺回雁门关后就放了韩兰,让他做贴身暗卫。当然,也包括九黎组织的解散,佑宁、淼淼和乙亥的死。
“带到阁内候着。”刘珺道,眉头微微皱起。
这个蠢女人,到底同多少男人纠缠不清呀,竟然趁他不在长安城,和司马迁一起开梨花轩。很好,等她苏醒来,算一算她犯下的错误,非得罚重点,才长记性。
可是,他一低头,那小巧玲珑的身躯映入眼帘,即便是铁做的心,也该融化了。原先的瓜子脸,因为怀孕,长得圆乎乎的,活像她爱吃的红豆椰奶冻。胸前的玉桃,似乎又大了,欲挣脱衣裳,蹭上他的胸膛,激起他的脸颊一阵烧红。真该把这只小狐狸藏起来,留给自己慢慢欣赏。他这样想着,便稍微挪了一下身子,用笔直的后背遮挡住众人的视线。
“子长拜见襄王。”司马迁弯腰屈膝,不卑不亢。旁边的小厮抱着一台羊脂白玉打造的琴。
秋夕姑姑转过身子,捂住胸口,疼痛不已,没有勇气去看那白泽琴。有种情感,是时间风化不掉的,一旦地老天荒,折磨得肝肠寸断。
“紫离,你怎么不去守着夏儿!心疾复发,要人命的病呀。夏策那小子跟他妹妹天生有仇,断不会好心救她。”白扁见到紫离,就仿佛看到十颗沧海珠落入乔长老的口袋般肉疼,连忙驱赶紫离走,生怕紫离多待一会儿,他支持的三维物种襄王刘珺便多了一会儿威胁。
“夏儿?白药王从不这么唤堇儿的,只爱讨嘴舌上的便宜,一口一个丫头。”司马迁道,挂着的温润的笑。
白扁不喜南国的紫离公子,因为他见证过无数次夏堇为了紫离而伤神,抱着梨花酒浑浑噩噩地过上一夜。可他直来直去惯了,架不住紫离的质问,眼神闪闪躲躲,令紫离越发生疑。
“司马郎中不是说医救堇王后吗?怎么还带一台琴过来?”秋夕姑姑强颜欢笑,袖子里的指甲抠着掌心,以缓解胸口的疼痛。
“白泽琴音,能够安抚堇…王后。”司马迁笑道,不经意间对上秋夕姑姑的一对盈盈秋水,似曾相识,却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他的脑海闪现过《白泽小扎》,又自觉得可笑,亿万年前的故事了。许是近日烦扰事多,他的神志不够清明。
“笑话,你的琴音,只会令丫头泪流满面。”白扁一碰上别人挤掉他展现妙手回春的医术的机会,就气急败坏。话音刚落,便恼自己大嘴巴,叫紫离看出端倪,刘珺这个三维物种当真就赢不过紫离了。
“《凤求凰》。”司马迁笑道,眉目舒展开来,如沐春风。
当经历了献祭而变得透明的七色招魂蝶飞入李倾城的心脏时,他候在李倾城的床边,看着她的锁骨上,镌刻出一朵散发着冷香的紫嫣花,心底便起了波澜。他的堇儿,十分讨厌紫嫣花。还有,那天在猗兰殿,白泽琴发出的“阿离”两个字,惊动了一阵涟漪。或许从一开始,他的直觉就是对的,夏堇便是堇儿。所以,他迫不及待地赶到寒兰阁,希求一曲《凤求凰》解答他的疑惑。
“司马郎中,如果这首琴曲不能唤醒堇儿,请退出梨花轩。”刘珺冷冷地道。
说来可气,这个小小的郎中一出现,白扁、红玉、秋夕姑姑的眼神就胶在他的身上,仿佛堇儿与司马迁那一壶梨花酒的关系,持续了万年。
司马迁微微颔首,浅浅一笑。如果夏堇不是堇儿,他自然要退出梨花轩,因为他隐隐察觉自己的心不自主地朝夏堇倾斜。有时候,他甚至是在说服自己,对李倾城百般的宠爱。可是,宠爱究竟是宠,含有多少爱意,就只有他知道了。他爱了堇儿一万年,此情不该变。若夏堇是堇儿的话,那就抱歉了,他提出离开梨花轩,堇儿必定留住他,到时候不是他不遵守君子之诺。
琴音铮铮,一首耳熟能详的《凤求凰》,经司马迁的十指,弹出别样的情怀。初见的画面,如红月湾里紫罗兰色的海浪般涌现。当年的一身兰烟云裳,惊艳了过往清苦的岁月。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蓦然,琴曲过半,箫声渐起。秋夕姑姑持着蓝玉箫,和着《凤求凰》的音律,吹一曲《白头吟》。箫声决绝,凌驾于琴声之上,唱出了心灰意冷。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琴曲罢,萧声止。司马迁透过冰蓝祥云纱账,凝望了许久,也未听得夏堇一声关于阿离的呓语。堇儿曾依偎在他的怀里说过,只要听到阿离的《凤求凰》,即便睡着了,也会唤一句阿离,他当时还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并不在意。如今,夏堇和李倾城听过他弹奏的《凤求凰》,皆沉默。是他的优柔寡断,彻底伤害了堇儿么?
当司马迁的十指离开白泽琴时,第九根琴弦断裂,恰似他眼底的落寞坠落。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白泽琴弦断,懊恼之余更多的是头疼。白泽琴,修补起来,极度麻烦,他又要游历一番山川,搜寻修补材料。
于是,他急匆匆地向刘珺告别,便生生错过了躺在白玉床上的堇儿淌着眼泪道的一句气若游丝的“阿离”。
他和她,一直在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