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椒房殿,依依将浑身是血的陈阿娇抱入七尺七寸的红酸枝木凤纹大床上,淼淼跪在床边,替陈阿娇脱去捻金百鸟朝凤石榴红双重三绕曲裾,为她清洗伤口,敷上金疮药。
而我被匆忙赶到未央宫的佑宁安置在十二曲国色牡丹浮雕屏风外的红木软塌上,傻傻地喝了佑宁喂来的乌鸡鱼胶红枣汤,一言不发。陈阿娇的死,实在无法消化。倒不是担心这个小小的蝴蝶效应,只是出于朋友的悲痛。陈阿娇,算是这后宫之中最单纯的一个。连圣母玛利亚卫子夫,都曾经利用冰月霜之事,离间刘彻与王娡的母子关系。
“堇姐姐跟着襄王前往代郡时,皇后娘娘隔三差五托人去兰兮小筑询问堇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待堇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说走就走呢,叫淼淼如何安心呢……”淼淼哭得声泪俱下。
“淼淼,你话太多了。”依依眉头皱起,冷冷地道,学足了刘珺平日的淡漠气质。
“淼淼,依依,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我跟陈阿娇单独说说话。”我轻声道。
我跟陈阿娇算得上性情相投。不是我不愿意救她,而是因为照历史的发展,只要卫子夫生下长子刘据,陈阿娇必定被废,抑郁而终,倒不如将生命定格在皇后之位上。可对着她惨白的面容以及手指紧紧握着的委屈,心底柔软终究被唤起。
我拆了发簪,割破手指,打算将血喂给陈阿娇。忽然,一只皮肤光滑细腻的手,抓住我的,尔后拔掉一根白发缠绕在我手指上,不到片刻,伤口消失得无影无踪。
“丫头,陈阿娇死了,瑟瑟还活着。”白扁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神色凝重。
“欠扁老头,你能说点人话么?阿娇到底是生还是死呀?”我恼道。
“陈阿娇天生凤体,虽能承受起另一个意识的长期进入,奈何消耗太多寿命,主体意识已经剥离皮囊。瑟瑟,借了紫姬圣泉的供养,得以占据这副皮囊,重新活过来。”白扁道。
“所以,阿娇还是死了。”我安静坐在床边,泪眼朦胧。
白扁不在意我为了陈阿娇之死而感伤,捉住我的手腕,细细把脉,青筋暴起,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吞掉了阳者,难怪能够控制低维生物的意识!”
紫姬圣泉,分为阴阳。阴者,泽被万物,由红狼守护。阳者,毒行天下,为阴者掩护。世人只识得阳者,却不知阴者的存在。阴阳合一,以同心石之血为催化剂,生成朱雀神火。我的脑海里,蓦然浮现出此句。
阿胜、红玉,皆知晓我是紫姬圣泉阴者。阿离曾提醒过,我的血不能给别人吃,那么他也知晓我是紫姬圣泉。印象中,还有一人,也说过我的血可以救人,就是不记得到底是何人了。这记性,越来越不好使了。(参看第七十章辞别)
“阿离知道我是紫姬圣泉阴者吗?”我问道。
“你、紫嫣、念奴都是农历三月初九出生。紫离以为你们都是紫姬圣泉。”白扁答道。
“那夏策呢?”我问道。
“以前或许不知,现在未必。好好的兄妹,为了一个三维物种而反目,真是孽缘呀。”白扁瞟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陈阿娇,叹道。
我顺着白扁的目光,也望了一下陈阿娇,不禁暗暗诧异。陈阿娇原先惨白的面容,逐渐恢复了红润,纤纤素手微微颤动。靠近点,居然嗅到了陌生的锦瑟花的香气。锦瑟花的香,空蒙迷茫,吸食多了,会产生幻觉。
“丫头,这杂种随了你的维度,至少九维,当真要生下来么?”白扁柔声道,语气无奈。
“欠扁老头,你敢再喊小遗为杂种,我就把你阉割成太监!”我护着肚子,恼道。
“十维物种与三维物种杂交,生下的不是杂种,还是什么。地球人不是也不能忍受人兽杂交。”白扁叉着腰,恼道。
“依依,将欠扁老头拖出去!”我暴跳如雷。
“乔长老呀,教的什么狼心狗肺的徒弟。人家可是特意过来问问丫头,要不要保住这个杂种的。既然丫头不介意再次小产,本药王也索性不管了。”白扁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屏风的边沿,嚎啕大哭。
依依得了命令,眨眼间将白扁拎起,任凭他如何无赖地拳打脚踢,也不搭理,径直往殿外走。
想起白扁说的“小产”,不禁冒出了冷汗。小虾米、小龙虾、小泽没了,令我对怀孕产生了隐隐的恐惧感。这次,我一定要保住小遗,即使牺牲半条人命。
“慢着,依依。留下欠扁老头,为我保胎。若小遗出事,就将他和发情的母狗一起关着。”我快步拦住依依。
依依松了手,白扁扑通一声滚到地上,疼得大声嚷嚷,毫无作为老人家的沧桑感。见我伸出手示意拉他一把,幼稚地别过脸去,气得吹起雪白的胡子。
“不好了,不好了……”淼淼风风火火地闯入殿内,气喘吁吁。
“又怎么不好了,刘彻死了?”我笑道,点点这咋咋呼呼的淼淼的额头。
“夏堇!”刘彻的怒吼声,又在椒房殿咆哮。他背后跟着淳于思太医。
“哟,陛下怎么光临椒房殿呢,不是嫌弃本宫和皇后娘娘惹是生非么。”我冷笑道。这个直男癌晚期,被后宫的绿茶婊和白莲花玩得团团转,只会挑我和陈阿娇这种软柿子捏。
忽然,躺在凤床上的陈阿娇,像是做了噩梦,蜷缩着身子,翻来覆去,喃喃道:“彻(策),彻(策)……”声声呼唤,浓浓依恋,柔情似水,缠绵缱绻。
听得刘彻恻隐之心乱动,牵着如柳絮般的字音,坐在床边,将陈阿娇揽入怀中,哽咽道:“阿娇,朕不怪你,是朕冷落你。”可恨的是,刘彻依旧将卫子夫难产、小双自缢的事,归为陈阿娇的算计。
当陈阿娇缓缓地睁开眼睛时,她慌忙地推开刘彻,裹着被子,离刘彻远远的,充满戒备地打量着我们。那双眸子,亦如蔚蓝的天空般纯净。但刘彻不太标准的丹凤眼,就没有那么纯净了,黯淡无光,夹杂着丝丝无措感。
“白药王,彻(策)在哪里?”陈阿娇问道,那双纯净的眸子,此时若无辜的小白兔般,惹人怜爱,却绝不属于嚣张跋扈的陈阿娇该有的神态。
“阿娇,朕在这里。”刘彻柔声道,掀开被子,将陈阿娇圈在怀里。
“不要碰我!”陈阿娇像炸了毛的小白兔般,费力地挣脱开刘彻的怀抱,甚至朝刘彻的手腕咬上一口。
看来陈阿娇真的死了,眼前的是哥哥夏策最爱的女人锦瑟。我无法告知刘彻这个真相,只得劝慰道:“刘彻,阿娇大概是神志不清了,不如让白神医瞧瞧病,静养一段时间。”
“朕怎么觉得,她的眼神变了。”刘彻疑惑道。
“你的好母后,杖责了她,你又不信她,还希望她小鸟依人地缠着你么。”我冷笑道。
果然,那个暴脾气,再次被激怒,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抡起拳头,朝我挥去,又中途放下,似乎想起什么,嘴角勾起一缕贱兮兮的笑,负着手,道:“朕便劳烦堇王后精心照顾皇后了。今晚长信殿摆的小家宴,切莫装病了。”
待刘彻带着淳于思离去,白扁也想逃走,却被陈阿娇抓住衣袖。“白药王,带瑟瑟去找策,好么?”陈阿娇乞求道。
“瑟瑟,你认得她吗?”白扁指着我,问道。
“紫嫣姑娘?”陈阿娇小心地试探。
白扁大喜,跟看到金元宝似的,贼贼地盯着我,然后拍拍我的肩膀,笑道:“本药王跟乔长老打赌,你不会嫁给紫离,输的人要给对方十颗沧海珠。那小子,肩负着隐者的使命,断不会为了你,入夏国国籍。丫头,你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跟那个叫什么刘珺的三维物种,倒是相配。”接着,白扁兴奋过头,连招呼也不打,迷迷糊糊地离开椒房殿。
“锦瑟姑娘,你现在是汉武帝刘彻的皇后陈阿娇,若想保住性命,就安安分分地待着。”我走出椒房殿,交待道,神色偏冷,对于锦瑟,莫名地缺乏好感,兴许因为她是夏策的女人。
出了椒房殿,走了大约一盏茶功夫,我突然想起刘彻说的长信殿小家宴,眉头自觉地皱起,这中秋家宴刚结束,怎么还办小家宴,可是来了什么贵客么?
“淼淼,长信殿来了新的巫婆?”我问道。
“不是巫婆,是狐狸精。陛下没来之前,淼淼就想说这件事来着。太皇太后,将襄王的表妹韩锦瑟招入长信殿了。”淼淼道。
刘珺的表妹?我抚了抚额头,简直想拜拜老巫婆窦漪房的坟头了。刘珺一不在,她就没消停地针对我。这自古以来,表哥和表妹就暧昧不清。不是出身高贵的表妹同寒酸的表哥私奔,就是翩翩公子的表哥与寄人篱下的表妹偷情,话本子看了一个又一个,皆是团圆。窦漪房,这是做好了为刘珺纳妾的打算。
哦,等一等,那刘珺的表妹叫韩锦瑟,倒是跟哥哥夏策的女人锦瑟同名了。反正,我对叫锦瑟的,天生无好感。
“佑宁,去幽栖竹庐找阿离要一盒相思糕,哄念奴进猗兰殿为本宫梳头。本宫今晚要会一会襄王的表妹。”我笑得格外奸诈,心底翻过一部部宫斗剧,《金枝欲孽》和《后宫甄嬛传》看了不下三遍,不信找不出一条计谋吊打这个表妹。
佑宁翘起兰花指,抿着嘴巴偷乐:“堇王后,刀剑无眼,多多保重。”尔后,朝我行了一个奇怪的军中礼仪,一溜烟儿地跑开。
猗兰殿,我坐在书案前,边折着大红的绢花烧给陈阿娇,边听着淼淼和依依打听到的情报。
据淼淼所述,这韩锦瑟,乃是韩夫人韩兰的妹妹韩秋所生。韩秋因遭负心人的抛弃,给诞下的女婴冠以女方姓氏。锦瑟一名,来源于当年的抓周,韩锦瑟爬过琳琅满目的首饰,只抱着那台锦瑟。韩锦瑟七岁之前,一直寄居在梁孝王的睢园,与刘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哦不,是狼狈为奸、臭味相投。
九黎组织排名第二的依依补充的,则是韩锦瑟七岁之后、远赴雁门关的消息。韩锦瑟依照韩夫人的安排,拜九黎组织排名第一的甲子为师父,专心学武,曾斩杀过入侵雁门关的匈奴数十人,又跟着九黎组织排名第四的丁四娘学习过魅惑之术,颇有所成,赢得雁门关第一美人的名誉。
“害怕什么动物,讨厌什么食物,长相有什么缺陷……”我噼里啪啦地倒出一大堆问题,见淼淼和依依摇头,不得不悲叹一句,猪队友呀。
“害怕大海,讨厌鱼肉,长相姣好。”站在殿外的秋夕姑姑突兀开口,吓得我抖了三抖,绢花散落了一地。
这秋夕姑姑,好像是王娡杖责了陈阿娇后特意留下来关注最新动态的。糟糕,光顾着悲伤陈阿娇的死,忘记了秋夕姑姑的存在。秋夕姑姑这是从椒房殿,跟到了猗兰殿,可有听到椒房殿里不可告人的秘密?
“做宫人,没有主子的命令,不得入殿内。”秋夕姑姑解答了我的疑惑。
“那堇儿在此谢过秋夕姑姑的慷慨相助。”我笑得温良无害。
这秋夕姑姑,的确是不招事的聪明人,厨艺同韩夫人的相似,却胜过韩夫人。可惜,她是王娡的宫婢,我不得不防。陈阿娇受了王娡的杖责而死,这笔账我迟早要算得清清楚楚。看来今晚,我得吩咐依依,试试这秋夕姑姑,是否听到椒房殿的对话。
我蹲着身子,捡起一朵朵绢花,透过陈阿娇喜爱的大红,仿佛窥见到了朱雀神火的影子,那里有一双流泪的眼睛,透着深深的绝望。或许,陈阿娇的早逝,是件幸事,至少她不必承受被废的绝望。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画外音:
夏堇:谷主,为什么你要给阿珺相公安排一个表妹!他都有那么多女人围着了,王月出、卫子夫、叶雪樱、李倾城,我光是对付邪花,也累个半死。
半夏谷:你不是也有卫青、刘彻、司马迁么?
夏堇:我才三个,他都五个了,不公平,把子都还给我。话说,子都好久没给我推拿了,有点想他了。
半夏谷:你不思念襄王吗?
夏堇:想他干什么。不准我夜宿猗兰殿,不准我逛桃花坞,不准我喝梨花酒,没意思。
刘珺:哦,娘子真不乖。
夏堇:阿珺相公,堇儿很乖的,小遗可以证明。夜宿猗兰殿的是依依,逛桃花坞的是淼淼,喝梨花酒的是佑宁。
刘珺:堇儿不诚实,当罚三天三夜不下床。
作者有话:画外音有点长,给男主蹭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