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兰殿,殿外落起小雪,殿内紫丁香熏暖。
司马迁走后,我趴在书案上,对着江充的奏折发呆,旁边的空白书简,写了又烧,烧了又写。想起司马迁的警告,咬咬嘴唇,终究放弃了那句“若有藩王宠妾滋事者,送入红帐,充为营妓”。照阿胜的性子,不会在乎颜面和千金,倒是便宜了江充赚得不畏权贵的好名声。
所有的平行空间,皆遵循其变与不变的轨迹。强行干涉引起的蝴蝶效应,严重的话,导致所处的平行空间彻底沦为黑洞。老天还真是爱跟我开玩笑。给了一个外星人的身份,却不允许我任意妄为。那这个外星人的身份,还不如一块鸡肋。鸡肋油炸加上孜然香喷喷的。
说起鸡肋,肚子又饿了。清秀的瓜子脸快长成又大又圆的肉饼了,小遗怎么总是不消停地催促我啃肉喝汤。于是,我决定化饥饿为睡眠,和衣躺在金丝楠木软塌上小憩一番。
迷迷糊糊,入了梦境。朵朵纤细的白花,类似哥哥夏策锦瑟园里的锦瑟花,飘入猗兰殿,不知疲倦,迷茫空蒙。
“大祭司,阻止策……”一袭天蓝色身影跪在软塌边,轻声道。
翻个身子,揉揉眼睛,吓得差点从软塌之上滚落。那是一位相貌平平的女子,天蓝色鲛绡无袖裙子,波浪卷过了肩膀,耳朵和脖颈皆佩戴了锦瑟花,右脚踝侧边也刺了一朵锦瑟花。不过,她生了一双纯净的眸子,透过眸子,仿佛看到蔚蓝的天空。
“你是谁?”我问道。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那女子吟唱道。
“你是夏策的女人锦瑟?”忆起夏策提及锦瑟二字时苦涩的笑,心中顿起了不安的猜测。
“谢谢大祭司,强留了瑟瑟的意识,方能再见到策。”锦瑟笑道。
“你弄错了,我不是大祭司。夏策的亲妹妹李倾城才是。”我低头恼道,对着锦瑟似乎没有好感,都不愿看到那张比我还长得一般的面容。
许久未听到锦瑟的回复,我抬抬头,却发现哪里还有什么天蓝色的人影,心底更加不满这个莫名招惹到我的女人。眼光刚好捕捉到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便脱下来,打算砸碎了撒气。就是这个Terrence给我的破镯子,我才会被诸多外星人误认为是大祭司,听着一大堆奇奇怪怪的话。
砰地一声,羊脂白玉镯子坠地破碎,我从梦中惊醒。那只原本戴在手腕上的羊脂白玉镯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完好无损。我赤着脚,将它捡起,竟然毫不犹豫地戴在手腕上。再爬上软塌,我发现脚底沾了一朵纤细的白花,正是锦瑟花。
“不好了,不好了!”淼淼风风火火地闯入殿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瞧见我光着脚丫子,任凭雪风吹入,连忙关上轩窗,叉着腰,挤眉弄眼,装成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恼道:“堇姐姐,说了多少次,切记贪凉,不许踢被子,不许打赤脚。你现在可是怀着小公子,还这般粗枝大叶,让我怎么安心!”
“喂喂,别把关怀子都的那套口是心非,提前在我身上练习。”我调笑道,戳戳他鼓起的腮帮子。
“淼淼哪里口是心非了,堇姐姐一点也不体谅淼淼……”淼淼说着说着,眼泪簌簌,哭得凄凄惨惨戚戚。
我抚了抚额头,唉声叹气。自从怀着小遗回长安,淼淼变得爱哭鼻子了。每次哭得跟明天奔刑场般,眼泪鼻涕一大把,偏偏我看了心底揪疼,竟产生与他抱头大哭的冲动。
“淼淼,出了什么大事?”我穿好鞋履,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王美人寻了太后,道出了小双踩了堇姐姐的裙角而几乎滑倒、冲撞了卫夫人、导致小产之事,替皇后求情。太后知晓后大怒,前往椒房殿,亲自审问小双,哪知乘着坐撵行到半路,惊闻小双自缢,造成死无对证,气得晕厥。太后醒后,当即下了懿旨,皇后残害子嗣,杖责一百。”淼淼道。
“杖责一百,那岂不是同乱棍打死无异!刘彻呢?他没收到消息吗?”我大惊失色,喊道。
这个王月出,真是朵阴险的白莲花。她深知,刘彻即便确定了是妒怒成性的陈阿娇所为,只要没有闹出人命,刘彻只会罚些例如禁足等无关痛痒之事。但是太后王娡不同,王娡不喜陈阿娇和馆陶长公主,甚至使出了冰月霜与梧桐木接触产生致使长年不孕的毒,令陈阿娇专宠而无缘子嗣。因为陈阿娇和馆陶长公主被贴上了太皇太后窦漪房的势力范围,将成为刘彻稳坐帝位的绊脚石。
王娡也是汉景帝刘启在位时扳倒了太子之母栗姬,打败贾夫人、程姬、王儿姁三宗,一路笑到最后之人。王月出打着替皇后求情的旗号,向王娡抛出橄榄枝,王娡必然配合。小双估计是被王娡安排在椒房殿的内奸谋杀的,再嫁祸给陈阿娇,坐实了陈阿娇意欲杀死卫子夫腹中孩儿的毒妇之名。
“陛下离开猗兰殿,直接去了长秋殿,将熟睡的卫夫人抱回云光殿,边处理边关的战况边守候着,禁止任何人的打扰。”依依道。
“依依,快去云光殿,找刘彻求救!”我顾不上整理凌乱的发髻,拉着淼淼直奔椒房殿。
依依不愧是九黎组织排名第二的乙亥,道了一声诺,便箭一般地冲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至椒房殿,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殿外回荡。陈阿娇照例穿着一件捻金百鸟朝凤石榴红双重三绕曲裾,被两个力气大的婆子按在长凳上,由王娡带来的侍卫执行杖责。背部和屁股,都已经皮开肉绽,鲜血顺着衣襟,滑落在地上,暗红的一片,触目惊心。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凤凰,此刻脸色惨白,奄奄一息,放弃了所有的挣扎。
我抓起一把石头,弹向婆子和侍卫的眼皮,趁他们捂着眼睛吃疼,与淼淼一起,迅速将陈阿娇搀扶起,扫了一眼跪在王娡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王月出,便知王月出演着为陈阿娇求情的戏码,不禁冷嗤一声。当初,我是瞎了狗眼,才会当长得和Charlotte相似的王月出是好友,为自己抢了阿珺相公而愧疚万分。
“堇王后,宫中有宫中的规矩,切莫仗着襄王而不断闯祸。”秋夕姑姑呵斥道,神色凝重,那双如刘珺一样美的眸子,氤氲着朵朵白霜。
“敢问太后,皇后犯了何罪,要受这去掉人命的杖责!”我质问道,想搀着陈阿娇进椒房殿清洗伤口,不料被侍卫重重包围,感受到陈阿娇身子冰冷的温度,心底凉了一半。
“皇后残害卫夫人的长公主,理应严惩。这杖责,已算是最宽容的惩戒。还请堇王后放开皇后,继续执行杖责。”秋夕姑姑道。
我瞟了一眼坐撵上的王娡,依旧挂着端正的笑容,仿佛眼前的血腥只是家常便饭,便冷笑道:“秋夕姑姑说得没错,宫中有宫中的规矩,犯了错就得受罚。堇儿若没记错,残害子嗣的,当灭母三族。陛下是皇后的表弟,太皇太后是皇后的外祖母,应当纳入母族者。”
“放肆!”王娡怒道,挥掉了婢女递过来的茶水。
“新的宫廷律法,还是母后亲自监督编纂的。母后不会视宫廷律法为废话吧?”我笑靥如花,一副看好戏的神色,实则两条腿在裙底下哆嗦着,一对月牙眼朝云光殿方向张望着,暗暗安慰自己一定要撑到刘彻及时赶到。
“堇王后出言不逊,有违妇德,罚掖庭三日。”王娡恢复了平静无波的姿态,缓缓地吐出,示意侍卫不必畏惧我的身份,直接将我捉拿。
“传陛下口谕,小双自缢,疑点多多,押皇后前去云光殿细审。”我灵机一动,搬出假的圣旨。
“伪造圣谕,可是死罪,堇王后三思而后行。”王娡笑道,举手投足之间,尽是大家闺秀风范。
“应当三思而后行的是母后您呀。本宫的夫君襄王,远赴代郡,浴血奋战,倘若得知母后罚了本宫掖庭三日以致于小产的话,襄王作何感想?”我努力眨眨眼,学起丁四娘狐媚般的笑容,气气王娡那位遇事冷静的太后也好。可旁边的那只猪队友淼淼抿嘴偷笑,不到片刻就破掉了我的妖妃功力。
“堇王后这是在威胁哀家么!来人,堇王后假传圣旨,收押天牢,待襄王凯旋归来,再作定夺。”王娡笑道,如老母鸡汤般慈和的笑,却藏着致命的砒霜。
当侍卫拔了剑指向我们三人时,我已摸到红豆玛瑙串凸起的一粒红豆玛瑙,只需轻轻一按,便能射出九枚淬了毒的银针,勉强抵挡得住第一拨侍卫。这红豆玛瑙串,是刘珺设计,给我防身的,没有Dash赠的紫钻手链的实战性质强。后面涌进的侍卫,拔了倒下的侍卫的匕首,甩出去的话也能坚持一段时间。
果然,第一拨侍卫倒下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我就乖乖投降了。肚子里还有小遗呢,负伤流血容易滑胎。我扁扁嘴巴,将死刘彻里外骂了个遍,自己的女人出事每次都是我去守护的,一定要刘彻给我涨工钱。
“朕的口谕,在你们眼中,一文不值么!”刘彻愤怒的声音,终于响彻椒房殿。
他背后,还站着由碧婷搀扶的李姬。啧啧,瞅瞅李姬这娇柔无力、红晕未褪的模样,定是利用了巫山云雨拖住了刘彻。
“母后,朕说过,母后年事已高,应当享享清福、含饴弄孙。未央宫的琐事,自有子夫代为掌管。”刘彻负着手,语气不善。
“罢了,彻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哀家执意插手,只落得讨人嫌的地步。这后宫,是彻儿的休息之所,切记乌烟瘴气。彻儿多注意身子,莫被女色迷住了心智。”王娡叹道。
她这一手慈母牌打得甚好,将杖责陈阿娇之事,归根于后宫争宠,提醒刘彻妥当处理。而且,她匆匆地瞟了一眼李姬,便暗示刘彻,不要过度沉迷于女色,便是激起刘彻在卫子夫的云光殿与李姬翻云覆雨的愧疚之情,达到引导刘彻冷落自己厌恶的李姬的目的。
显然,刘彻听了这番软语,态度变得恭敬,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向王娡行礼,道:“彻儿谨遵母后教诲。”
接着,王娡的坐撵,携着李姬和王月出,浩浩荡荡离开,却留下秋夕姑姑帮忙善后。这秋夕姑姑,可是伺候了王娡数十年,哪里是善后,根本是关注最新情报。
“皇后失德,封闭椒房殿一年,静思己过。”刘彻唤来高逢,交待了请太医院请淳于思过来椒房殿一趟,便拂袖离去。
封闭椒房殿,相当于打入冷宫,还是一年那么长,这是摆明了向后宫的人宣布,陈阿娇彻底失宠了。
“刘彻,卫子夫难产,跟阿娇无关。”我抓住刘彻的衣袖,恼道。
“堇王后,要么安安分分地待在猗兰殿,要么滚回兰兮小筑。这未央宫,没了你,清静许多。”刘彻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怒道。
等刘彻离去,我才反应过来刘彻这怒气冲冲的责备的深层含义。他是责怪我,在未央宫,搞风搞雨,搅得宫中不安宁。呵呵,王娡还真是个厉害的角色,三言两语就牵着刘彻怪罪于我。若不是陈阿娇伤势严重,我必定追上刘彻,唆使依依,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胡乱冤枉我。
“堇姐姐,皇后没了气息。”依依凑近我的耳畔,轻声道。
她那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我瘫坐在地,一时间脑袋空白。历史上,陈阿娇是被废之后,于长门宫抑郁而死。
母族三,指母之父(外祖父)、母之母(外祖母)、从母子(娘舅)。
画外音:
刘珺(眯着眸子):堇儿,红豆玛瑙串和紫钻手链比起来,更喜欢哪个?
夏堇(不假思索):当然是紫钻手链。红豆玛瑙串,一次只能发出九枚毒针,万一碰到大量的敌人,岂不是死翘翘了。紫钻手链就不同了,可以发射不计其数的睡眠针,温和无害。
刘珺(眸光渐冷):哦,堇儿更喜欢紫离送的紫钻手链。
夏堇(近乎谄媚):紫钻手链哪里比得上阿珺相公赠的红豆玛瑙串。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刘珺(眉开眼笑):幸好,在河西走廊,为夫托伊稚斜扔掉了堇儿的紫钻手链。
夏堇(脱了红豆玛瑙串):原来是你扔的!(见刘珺阴沉沉的,嘟嘟嘴巴,又戴上红豆玛瑙串)
刘珺(将夏堇搂入怀里,咬一口她锁骨上的红月印记):堇儿,你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