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椒房殿正殿,白扁将我赶到十二曲国色牡丹浮雕屏风外,独自坐在凤床旁的矮脚圆凳上,替陈阿娇把脉。
刘彻吩咐高逢将一车车奏折搬到偏殿,挑灯批阅,偶尔进来瞧瞧陈阿娇的锦被够不够暖,额头的发丝是不是又遮住了眼睛。
“瑟瑟!”白扁突然喊道。
我急忙闯入屏风后,就见到白扁从圆凳上摔倒、四肢朝天的狼狈模样。而陈阿娇的锦被半开,露出一对白嫩水灵的玉足,右脚踝侧边隐隐约约地刺了一朵纤细的白花,有点类似哥哥的锦瑟园里的沙漠花锦瑟。
“丫头,别仗着自己进化到十维物种就乱来。她的皮囊已死,意识理应漂浮在银河系,等待被黑洞吸收粉碎。你知不知道,强留着她的意识,会削弱你的等级。在夏国,低于九维,是会被朱雀神火幻灭的!”白扁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的疯言疯语,愤怒的训斥里溢出深深的担忧。
“欠扁老头,少废话,快点救人。”我恼道。
“瑟瑟死不了。倒是你,体质阴寒,想悄悄堕胎也不必将藏红花与当归混合服用,难怪成年的冬眠期这么长。”白扁捉住我右手的手腕,喃喃道,停在脉搏上片刻,眉头皱起,又换了我左手的手腕,细细查探,竟然暴跳如雷,怒道:“臭丫头,你不会想挑战银河系法吧?吃了大量的火苜蓿后,又吞了玉生香,三维和十维杂交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白扁,你再说一遍,藏红花和当归是一起服用的?”我质问道,使劲地摇头,身子冒起了冷汗。
不会的,刘珺不想要孩子,可以光明正大地喂我避子汤。刘彻有时候宠幸了宫女,又烦恼陈阿娇争风吃醋,便示意高逢端上一碗避子汤。
然而,白扁还处在气恼之中,边从怀里取出一瓶白色的液体滴落在陈阿娇的脚踝上,边絮絮叨叨地恼道:“臭丫头,若不是我和乔长老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巴不得你倒大霉。垂涎我们惜雪国的梨花酒,便耍阴招逼迫我们胆小的国君签下不平等条约,年年向你们夏国进贡,这笔账,迟早要还!”
“我和刘珺的第二个孩子,是不是因为藏红花而胎死腹中?”我鼓起勇气,按捺住心头的酸涩,抓着白扁的衣襟,声音沙哑。
白扁一脸茫然,瞅着我颤抖了身子,关切地替我寻来一个暖炉。可我拍开它,飞快地跑出椒房殿,沿路撞到宫女太监,手肘和膝盖跌破了皮肉,渗出滴滴血迹,却感知不到疼痛,直到沧池旁,踢落了一块石头,扑通一声坠入池底不见。
沧池,由城外泬水从章城门引入,以池水清澈如苍色而得名。前些日子,我趴在青草地上,托着下巴,欣赏刘珺将这沧池的一角绘画在布帛时的认真模样。我还吐槽过,沧池只有渐台相伴,太单调,应该添一株娇滴滴的桃花,引来几只叽叽喳喳的麻雀,岂不热闹。
如今,沧池边的桃花蘸水而开。粉白色的云霞,在袅袅烟雾的衬托下,颇有几分绝尘的韵味,掩盖了桃花原本过于娇艳的俗气。可这株桃花,只会催来我的眼泪。我抱着膝盖,小声地啜泣,头似灌了铅块般沉重,身子也虚软无力,眼睛明明红肿了,还能流出更多的悲伤。
既然讨厌我,为什么要招惹我?我知道,除了朱雀命格,比不上刘珺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叶雪樱有清尘脱俗的舞姿美,王月出有娴静照花的病态美,卫子夫有端庄淑德的贤妻美……至于李倾城,倾国倾城,才华出众,就更是望尘莫及了。我一直在逃避,可是遇见他,无处可逃。刘珺,你到底希望从我这里拿到什么?
泪总有哭干的时候,就像溺水之人挣扎着喊救命也会学着放弃。我捧了一把沧池的水,洗洗泪痕,不停地劝慰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被男人伤害。当初,温文尔雅的Dash为了掩藏白血病,也是步步紧逼,令我遍体鳞伤。
再次踏入椒房殿,欢声笑语飘入耳畔。刘彻哄着苏醒不久的陈阿娇喝下熬好的当归乌鸡汤。浓浓的当归味,刺得我的鼻子酸疼酸疼的。
隔着屏风望去,陈阿娇每抿一口,便苦得挤出了眼泪,就着刘彻拈起的蜜饯,细细地嚼着,有时不小心咬到刘彻的手指,嗔怪刘彻不懂得避让,低头绽开一朵娇羞的红花。
“丫头,你去哪里了?是不是嫌弃椒房殿的炭火不够暖。以后没什么大事就别来椒房殿了,一屋子的冰月霜,多待半个时辰,葵水来的时候怕是要痛上整天。”白扁拉着我,唠唠叨叨。
“这冰月霜,状如霜花,香气清淡,冰凉透心,是楼兰皇室最喜爱的花。楼兰有一道甜点叫月白流霜,便是加了冰月霜,至今回味无穷。听说大汉的皇帝娶的王夫人是楼兰公主,不如我不要黄金屋和长门宫了,讨要这道甜点,作为医救皇后的赏赐。”白扁又是啰啰嗦嗦个不停。
幸好我眼尖,发现陈阿娇的侍女小双端着一碟红豆椰奶冻过来,及时捂住白扁的乌鸦嘴。
小双是个仗着主人气势爱踩低捧高的丫鬟,虽然心肠不大好,但是脑袋不好使,若是听了白扁这番话,早就飞奔到陈阿娇面前邀功,指证王月出谋害陈阿娇的龙子。
可我仔细打量着小双的神情,除了面容憔悴,并无异样。那么,白扁的话,她应该没有听到。我捂着胸脯,松了一口气。王月出这朵白莲花,不可能愚蠢到将同样的手段玩上第二次。更何况,冰月霜是楼兰皇室的珍品,幕后黑手摆明了将残害子嗣的罪名引到王月出这里。
我正打算回一趟寒兰阁,收拾几件花自己的钱买的衣物,到桃花坞长住,那个欠扁老头竟然顺了一块红豆椰奶冻,和小双吵得不可开交。
霎时,胸口一阵烦闷,我拽起口里吧唧吧唧着红豆椰奶冻的白扁,快步离开椒房殿,不理会小双的大吵大闹,头愈发地晕沉沉,眼睛也模糊不清,身子一软,便晕倒在地,恰好被出了椒房殿的刘彻搀扶住。
当我再次睁开眼,躺在猗兰殿里的金丝楠木大床,已是昏迷了七天七夜。淼淼守在我的床边,十分兴奋地告诉我怀了两个月的身孕。接着,她扯破了喉咙,到处对宫女太监嚷嚷我苏醒了。
然后,太后王娡亲自去猗兰殿探望,送上秋夕姑姑煲的人参枸杞鸡汤。太皇太后忙着照顾窦绾四月有余的身子,只派了燕姑过来打赏一柄玉如意。
最后,在猗兰殿偏殿不知是批阅奏折还是和卫子夫浓情似水的刘彻也来到正殿,兴许是朝堂的烦心事多,照例拣几句难听的话讽刺一下,喝杯卫子夫泡的桂花茶,透过闪烁的烛火看了我几眼,便踢了身旁的太监,带着莫名的怒气离去。
奇怪的是,陈阿娇、王月出、李姬这三位后宫主角,都没有借机来猗兰殿,找刘彻撒撒娇。李姬这朵山茶花,以前可是特别喜欢在猗兰殿外吹冷风了。
不过,依依拿了一个软枕垫在我的背部,伺候我喝人参枸杞鸡汤时,淼淼就打开了话匣子,兴高采烈地谈起宫里最近的八卦。
“堇姐姐,你晕倒时,陛下的脸色惨白,若不是白神医及时告知怀了身孕,怕是要抱着你跳上坐撵,直接去太医院了。陛下在床边喂堇姐姐喝药的神色,一会儿忧伤,一会儿喜悦,守了大半夜才被卫姐姐劝去睡觉。”淼淼说得极其夸张,俨然忘记我还有一个堇王后的身份。
刘彻这戏做得真全套呀。打着替襄王照料王后的幌子,在猗兰殿蹭上几天,白日可以和新宠卫子夫眉来眼去,晚上偷偷巫山云雨也无人起疑。他这霸道多情的性子,真是帝王家的通病。
“皇后娘娘可惨了,跌到翻不了身子。听说,小双指证,是王夫人在皇后的飞星传恨珠钗里抹了冰月霜,碰上桐木镜台,日积月累,才导致皇后娘娘意外流产。而金太医说,皇后娘娘因这回的流产而很难再孕了。于是,皇后娘娘暴怒,拿了陛下遗漏在椒房殿的武帝令牌,集了一拨紫衣侍卫去九华殿,按住王夫人,灌下藏红花。王夫人当场下身流血,急哭了玉成和笙歌。”淼淼道。
她不知道掖庭的事,以为我讨厌陈阿娇,提到皇后时幸灾乐祸,也不知晓小虾米,认为我喜欢王月出,谈到月出时表情哀伤。这家伙的心,是完全向着我的。
“不巧,李美人也在九华殿和王夫人闲谈。她想溜出九华殿给陛下报信,却被紫衣侍卫拦截,稍不留神,就撞到岩石上,小产了。后来,笙歌功夫好,钻了空隙,逃出九华殿,骑上快马,去长乐宫求了太后。太后必然是大怒,待安置好王夫人和李美人,便到猗兰殿将陛下骂了一通,并提出废掉皇后娘娘。”淼淼说得口干舌燥,咕噜咕噜倒了三杯茶水。
“结果是,陈阿娇被禁足,李姬提了夫人的封号,王月出进了长秋殿小住,由秋夕姑姑照看。而刘彻在猗兰殿处理奏折,躲得干净。”我冷笑道。
“堇姐姐好聪明呀!倘若不是卫姐姐心善,在陛下面前替皇后娘娘求情,皇后娘娘绝不会只被罚禁足这么简单。”淼淼嘟囔道。
幸亏依依观察到我的体力不支,寻了煎药的理由撵走淼淼这只聒噪的麻雀,我才有安息的机会。
刘彻可不是那种凭卫子夫几句说情的肺腑之言就动容的软心肠。他还在念着陈阿娇的旧情。可旧情不多,用一次少一次。
一天之内,后宫的三位女主都流产,很蹊跷。小双应是突破口,明天找她审问一下。我停止了思考,翻翻身子,准备睡觉。
刚攒了睡意,卫子夫就蹑手蹑脚地在殿外敲门,轻声道:“堇姐姐,子夫煮了红枣排骨汤,可要趁热喝么?”
我瞟了一眼门缝,看到卫子夫的发髻上也戴了和陈阿娇一模一样的飞星传恨珠钗,连忙下床开门,取了珠钗,问道:“这珠钗谁送的?”
“丫头,想滑胎也别服用冰月霜呀。冰月霜长得美丽,药性太霸道,你的身子受不住的。我有温和的落胎药,正在熬呢。”白扁夺过珠钗,踩得四分五裂。
“缀有南海夜明珠的飞星传恨珠钗共有四支。李夫人、王夫人、皇后娘娘各一支,剩下的一支,本来是给堇姐姐的,陛下瞅着漂亮,便私自给了子夫。子夫承认心胸狭隘,舍不得陛下赠予的珠钗,请堇姐姐千万别为此气恼。”卫子夫跪在地上,柔声道。
桐木镜台、飞星传恨珠钗、冰月霜,一环套一环,我倚靠在门边,百思不得其解。陈阿娇、我、李姬、王月出、小双、笙歌、金太医……
“金太医……子夫认得金太医吗?”我闪过一个念头,问道。
“金太医好像是修成君举荐的,曾为皇后娘娘开过几张求子的方子。”卫子夫道。
“白扁,滞留在陈阿娇体内的冰月霜毒,大概多久?”我问道。
“十四年。所以,我才不准丫头往椒房殿跑,除了这个破珠钗,殿内的花盆都掺杂了冰月霜。”白扁道。
“刘彻在哪?”我问道。
“皇后娘娘闹自杀,陛下丢了奏折,赶往椒房殿。”卫子夫道。
“子夫,跑趟长秋殿,就说我和刘彻去椒房殿阻止皇后娘娘自杀,我的胎位不正,有流产的迹象。”我顾不上卫子夫点头,便让依依领着卫子夫上马车。
尔后,我接过白扁熬好的滑胎药,和着眼泪一起吞进肚子里。对不起,孩子,我不能生下你。
趁着药效未发作,我拖着白扁,飞奔到椒房殿。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作者有话:终于开虐了,可惜是小虐呀,谷主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