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相在穿鞋的时候,谎言已经跑遍了全球。
插曲继续。后来,我枕在刘珺的双臂看夏夜的流萤时,没少拿这段插曲讨一点甜头。他欠我的,又何止这一段呢……
长信殿里,枣红色捻金雪柳云裳帷帐,四角挂着龙脑香瑞兽铜炉。一张六尺宽的金丝楠木雕花床上,躺着一位老妇人,嘴里念叨着祖儿,每吐出两个字,便流下一行清泪,甚是熟练。
候在一旁的燕姑,见她额头冒出汗珠,连忙从镜台上取出干净的红绢帕子,轻轻地擦拭汗水,并示意两个婢女过来拿着翡翠团扇替她驱热,另外两个婢女则跪在她的脚下,替她捶腿。
刘珺坐在床边,卸下平日的冰冷,扮作孝顺的皇孙,见太皇太后在享受着婢女的伺候,根本是没病装病,也不出声,只是照常地望闻问切。每隔七天,刘珺会亲自给她把脉,大多是平脉,和缓有力,节律整齐,比那个爱偷吃海鲜的堇儿的身子骨还好。
“皇祖母忧伤过度,熬几帖药膳即可,早些休息吧。”刘珺笑道。那笑,看起来温和,实则没有温度。
夏策悄无声息地逃离长安城,可是知道这些盘根错节的布局?他真正担忧的是,夏策确实是堇儿的哥哥,一旦带她出了大汉,便不在他的掌控范围之内。那么,他此生会再也见不到堇儿吗?该死的,他居然首先考虑的是堇儿的去留问题,而不是倾城的病。定是最近的压力过大,他才会缺乏理智。
“又吃药膳。”太皇太后皱眉道,鱼尾纹都卷成一朵花了。
“燕姑,本王得了一些西域使者进贡的葡萄,酿成美酒,差个腿脚利索的婢女去兰兮小筑取过来。”刘珺笑道。
这葡萄酿成的酒,是堇儿的提议。西域的葡萄,从去年秋季成熟时采摘下来,沿途用冰块运输,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到了长安,都快赶上冬季了。所以堇儿央求着酿成红酒,他当然要狠狠地敲诈一笔巫山云雨的交易。
想起堇儿在他身下瞪大了眼睛,咿呀着拉菲二字,他嘴角的笑意才融化了一些冰冷。完事后,他不依不饶,知晓了拉菲是夏国名贵的红酒。
“还是珺儿贴心。”太皇太后笑道,早已将赵王的死讯抛在脑后。
以前,她疼爱赵王刘彭祖,不过是图这个皇孙嘴甜,能把她夸得貌比西施,才比庄姜。西施是个红颜祸水,她不喜欢。但庄姜是大家都推崇的女诗人。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此诗被收录于《诗经》,名垂千古。而且,这个皇孙,流水般的贵重礼物往长秋殿里送,确实暖到她这个丧夫又丧子的妇人的心底,也就将刘彭祖与那个看不顺眼的慎夫人收养的义女贾夫人划出一道分界线。
不过,听到珺儿说刘彭祖竟敢玷污绾绾的清白时,窦漪房又将贾夫人与刘彭祖绑在一根线上。果然,狐媚子生出的儿子,不是什么东西。绾绾可是她窦氏一族的女人,自幼就养在她的长信殿,比自己的嫡孙女平阳公主还亲。那珺儿的小浪蹄子只是抓几只发情的狗羞辱刘彭祖,实在是太轻了。
太皇太后一直嚷嚷着头痛,缠住刘珺,拉扯了闲话,譬如近日御厨新做的红烧猪手十分可口,吃得下两碗饭之类的芝麻绿豆小事,见刘珺每每点头,并不搭话,也感到无趣,才放过他回兰兮小筑。
出了长乐宫,佑宁备好马车等候。刘珺看着,急得像热锅的蚂蚁的佑宁和隐在暗处纹丝不动的甲子,不禁好笑。堇儿是他心爱的倾城的药引子,又怎么会放任着她的安危不管呢。没想到,这个从小跟在他身后的佑宁,还是动了错误的情愫,或许当初不该阻止佑宁当太监的。
忽然,一股紫风围攻,刀剑相逼,招招致命,而刘珺只是背着双手,灵活地闪避,待紫色旋风减弱,便趁机夺过一个紫衣侍卫的剑,左脚微躬,那剑从下横劈,看似攻击人的下盘,实则往上轻挑时才注入力道,扫去紫衣侍卫握剑的手腕。霎时,刀剑噼里啪啦跌落在地。不料,刘珺刚松一口气,就被从正面飞过来的竹剑侵袭。那竹剑的杀伤力并不大,只要向后退必能躲过,但刘珺顾及着腰间的水蓝色香囊,第一时间的动作是去攥得紧紧的,以致于反应慢了半分,手背上划出一道浅浅的伤痕。
“襄王,子长得罪了。”司马迁作揖笑道,正是持竹剑之人。他盯着那只水蓝香囊,笑容如竹叶上的露珠般清澈,清澈到无人去疑心这笑的背后的深意。
刘珺见水蓝色的香囊毫发无损,就不去追究司马迁的过错,但也不愿与这个看不透彻的男人有太多的接触。他总觉得,司马迁看堇儿的眼神不一样,会让他非常不舒服,但那讨厌的眼神除了偶尔溢出小雏菊的清雅阳光味道,并无多余的。
“陛下,可是赵王之死有了眉目?”刘珺问道,仅仅行了作揖礼,并没有郑重的跪拜,可谓倨傲。不过,这是陛下自找的。有闲情出动紫衣侍卫来刁难他,而不去将赵王之事查得仔仔细细,真是意气用事。
刘彻瞧刘珺神情自若,无忧虑之色,愈发恼怒,那双不太标准的丹凤眼上扬,恨不得化作一把锋利的剑刺入刘珺的眉心。于是,他上前抓着刘珺的衣领,抡起拳头,咬紧牙关,迟疑片刻,拳头不得不朝左一偏,打在身边的紫衣侍卫的胸口。那侍卫,顿时捂着胸口,嘴角流出大量的鲜血。
“倘若堇儿性命不保,朕必让襄王陪葬!”刘彻怒道,几乎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充满了戾气。
刘珺整整衣领,任由佑宁替他包扎手背上的伤口,冷眼瞟了一下暗处的甲子,见甲子点点头,知晓一切在意料之中,便笑道:“皇姐今日受了惊吓,本王打算去把把脉,陛下可一起同往?”
刘彻本来就因藏在张骞家中的夏堇失血过多而郁结难舒,又受了刘珺风轻云淡的刺激,更加有了拔剑的冲动,所幸司马迁及时在他耳畔道了几句悄悄话,才拂袖作罢。
“陛下,堇儿虽来不及与本王拜堂,但名字入了庙堂,便是本王的王后。呼唤嫂嫂的闺名,怕是于礼不合吧。”刘珺冷笑道。这笑,皮笑肉不笑的,愈发冰冻,昭然揭露刘彻觊觎嫂嫂的乱伦之情,一时间火药味十足。刘珺可是极其反感别的男人一口一个堇儿,仿佛他心爱的寒兰叫人偷窥般厌恶,这一点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为什么。
刘珺做了一个请字,也不理会之前刘彻是否答应同往平阳侯府,便将怒目而视的刘彻请上了由四匹大宛进口的汗血宝马拉着的沉香木马车。紧接着刘珺踩着佑宁的背上马车,而司马迁只不过是小小的郎中令,同佑宁和高逢留在了车夫的位置。至于刘彻带来的紫衣侍卫自觉地退入黑夜之中。
这汗血宝马拉的马车似箭般嗖出去,若不是车上四人皆有武功底子,必定会被折磨得五脏六腑翻腾,不到一盏茶功夫,四人略微整理仪容便下了马车,步入平阳府。
“侯爷有令,公主病重,不见客。”守在平阳府外的侍卫都看着眼生,披坚执锐,一副大敌当前的模样,喊道。
“哦,公主害的相思病,可是急坏了陛下。”刘珺冷笑道。他这句,又是讽刺皇家里的乌糟事,平阳公主与骑奴卫青有染,虽被太后王娡压了下去,但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廷尉查出,杀死赵王的凶手可能藏在平阳侯府里。陛下担忧公主和侯爷的安全,亲自来审查。”司马迁笑道,生怕正在气头上的刘彻和冷面神刘珺杠上了。
恰巧,侍卫长走出来巡视,认得刘彻是当日在平阳侯府里临幸首席歌姬卫子夫的贵人,不敢怠慢,擅自将刘珺、刘彻两个人领入平阳侯府,但将司马迁、高逢、佑宁拒在门外。
侍卫长带着刘珺和刘彻游了半圈平阳侯府,点头哈腰,热情得不像绕路。而刘珺和刘彻借着周围的灯花,浏览一片府里的侍卫,皆是陌生面孔,并无太多紧张的情绪。
到了公主寝居时,刘珺和刘彻默契地抢了侍卫的剑,冲进重重的阻拦,踢开了最里边的卧房的门。
这时,红罗帐里,一袭捻金凤纹大红鱼尾曲裾躺在红珊瑚床上,三千墨丝托着百合流苏金冠散落在白玉枕上,眸子紧闭,朱唇无色,面容憔悴,腹部的伤口被一染血的缎带包裹,唯有那双因曲裾的下摆撕裂而露出的双腿,如牛奶般白皙光滑,带着一点点妩媚的人气。
靠在床边,握着那新娘冰冷的手的男人,是卫青。只见他穿着建章宫当差的服饰,沾了不少尘土,即便负着多处重伤,也咬紧了牙关,半跪在地上守护着。
而站在他的前面的,是平阳公主。只见她穿着石榴红寝衣,跪在地上,拉着平阳侯的衣摆,哭肿了眼睛,哪里有平日的飒爽英姿。
“凤栖山上,白羽无疆。”刘珺冷冷地道。
平阳候曹时听后大惊,但他很快恢复了病弱状态,咳嗽几声,勉强撑起笑容,行跪拜礼,道:“参见陛下。”而对着刘珺,余光留恋在红罗帐里的玉足,笑道:“襄王,别来无恙。”
蓦然,那新娘起身,扭着腰肢,作势要往刘珺那里扑倒,却被刘珺轻轻地闪避,便立即嘟起丹唇,娇嗔可爱。细细看之,这妆容特意画得与夏堇相似,只是一颦一蹙,透着成熟女人妩媚的韵态,叫众人显露出不同的神色。
“主公真是不解风情。奴家正享受着侯爷与骑奴的争抢之乐呢,您就闯进来了。”那新娘恼道,语调转了几折尾音,软绵绵的,如入口即化的冰镇豆花,甜而不腻。
她嫌弃那百合流苏金冠厚重,随手扔在地上,垂下发丝,并当众撕掉曲裾裂开的口子,打成一只蝴蝶结,绾在发髻,慵懒妩媚。瞥到刘彻看得发呆,还顽皮地眨眨眼,抛过去一个风情万种的诱惑。
“卫青是赵王之死的关键证人,交由廷尉张汤彻查。”刘珺道,冷冷地瞪了一眼新娘,示意她退下。
那新娘,侧颜和堇儿有五分相似,却比堇儿美艳许多,是九黎组织的丁四娘。在赵王被杀的森林里,丁四娘是等着堇儿被司马迁救走后,就代替她躺在荒野的。意料之中,卫青跟着匿名信来到这里,带走了伪装成堇儿的丁四娘,大胆地求公主收在平阳侯府里。这平阳侯,急着处理扎在堇儿身上的红叶簪子,自然不过眨眼功夫就揪出了丁四娘。
一切如刘珺所料,平阳候乃是白羽门门主。所以,刘珺道一句告辞,径直离开了平阳侯府。接下来,通晓帝王权术的刘彻自然懂得如何处理。
第二天晚上,函谷关高高的城楼,刘珺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将水蓝色香囊放在胸口处,黯淡落寞。
忽然,一支白孔雀毛插在城墙上,羽根全部没入,可见功力之深。抬眼望去,一戴着半边金色面具的男人立在楼顶,眉心一点朱砂倾尽天下。
白羽门门主竟是夏策!刘珺冷嗤一声,堇儿这个朱雀命格,真是引无数英雄折腰。很好,格杀勿论。
大部分人当自己是昆虫,只有极少数的确信是萤火虫。
作者有话:大家是不是挺喜欢刘彻的?他现在不像个帝王,顶多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刘彻的原型来自于谷主的高中同桌,脾气躁,嘴巴毒,但是人很善良,而且对我很不错。可惜,他背后说谷主心机深。谷主倒是很想当心机婊,就是没人教。结果,谷主伤心了一个晚上,睡着了。岁月说短不短,总会打磨一个人的生性,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