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静一句话,说得郭义城千般疑问,万般愁绪涌上心头,不自觉放下慕容静的手。半晌,颤抖着问道:“你这话是何意思?”慕容静低声诉道:“三年前,父兄击溃宇文部,但宇文余众依然强势。我族四战之地,长年征战,也需修养。故王兄已决定,将我嫁给宇文化,两族联好。”郭义城听了,恰如九天惊雷,贯心而过。暗中运功调息,气血宁静下来,苦笑道:“静儿,我明白你的苦衷。”慕容静听了,泪如雨下,轻轻靠在郭义城怀中,良久,两人都不言语。那一刹,整个世界都悄然安静。
猛然,郭义城只见金光一闪,心头一怔,惊出一身冷汗。慕容静似乎发现了郭义城这个举动,柔声问道:“义城,你怎么了?”郭义城掩饰道:“没什么,我们回去吧。”慕容静也不再问,两人慢慢地向王府走回,一路上行人纷纷避让,似乎都不想打扰这对可怜人最后的时光。
回到王府,慕容恪只觉尴尬,反倒是郭义城,轻舒一口气,笑道:“大哥多虑了。姻缘之事,全属天定。小弟浪荡江湖,命浅福薄,静儿有个归宿,我也觉高兴。”慕容恪听了,只觉心里不是滋味,叫府丁摆酒,两人论武议道,谈笑自若。
入夜,郭义城待府中安静,悄悄潜出王府。星光下,却见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郭义城掠身赶上,至一偏僻角落,那人停下,倒头便拜。郭义城急扶起,认得是石闵府中家将。那将寒暄完毕,从袖中取出两封信,郭义城收了,谢了那将。那将道声保重,将身一纵,消失在夜色中。郭义城悄悄潜回王府,灯光下,展开两信,其中一封写着:义弟义城亲启,急撕开信封,见文中写道:
义城吾弟,吾自你别后,心中不安。暗中引信,杳无踪迹,后探知你已到龙城,心中稍定。中原局势,现已明朗,石赵禁军已被吾掌握,旦夕可取。尚书李农、司徒申钟、司空郎阗已为吾同盟,又将苻洪赶出,大局已定。四围诸胡,唯慕容可惧,若得义城相助,也不足患。慕容一族,人人悍勇,慕容恪尤甚,义弟且宜小心。若有机会铲除慕容恪,也算我华夏大幸,只万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如有凶险,急全身撤出,切忌冒险。
郭义城看了,心中笑道:“二哥多虑了,大哥是个君子,宽宏大量,定不欺我。”又展开另一封信,信封上缀紫花,淡香扑鼻,上书“妻司马璃拜上”。郭义城轻轻打开,却见上面写道:夫君一别数月,浑无半点消息。今探知夫君已在龙城,心中稍定。自君别后,日夜思念。孩儿也已出生,壮实顽皮,见刀剑浑不眨眼。慕容诸子,个个奸猾。慕容恪表面宽仁,心实狡诈,慕容隽嫉妒狠辣。吾在灵犀峰学艺时,又曾内室窥得一人,有倾国之姿,武艺叹为天人,其手中长剑,比你邪王更是有余,若遇此人,切记暂避。龙城诸人,唯独孤师姐真诚坦率,与你又有交情,若遇困疾,还宜请她相助。吾在邺城一切安好,只愿中原早日安定,你可安然回来。郭义城看罢,一向硬实的邪心,却也禁止不住,眼中泪花闪动,不知是喜是悲。
次日,郭义城早早起床,装束完毕,来见慕容恪,说要回中原。慕容恪听了,也不好挽留,只说要为郭义城饯行。正欲准备,府丁报说慕容静有信给郭义城,郭义城诧异,拆开看了,却见信中写道:义城,吾三日后出嫁,希望你能相送一程。看完信条,郭义城气血翻涌,久久难以平静,推说身体不舒服,回房歇息去了。慕容恪急派了侍女数人,又宫中请来太医,认真诊治,郭义城只是拒绝。
连续三日,郭义城不吃不喝,太医也束手无策。三日后,慕容静出行,慕容恪相送,一大早来辞别郭义城,说不久即回,叫郭义城安心养病。郭义城听了,收拾起身,要送慕容静一程。慕容恪推辞不过,只得依了义城。
收拾完毕,众人出府,会集驻马道。却见慕容静头戴凤翅金冠,身着锦凤袍,脚踩鹿皮紫金靴,腰中留痕宝剑,剑眉杏目,英气勃发。身后仪仗队伍,约有两千人,个个高头大马,马披皮革,马上将士,皆着轻甲,手持长枪,雄赳赳气昂昂。左边慕容恪,也是轻衣轻甲,腰悬宝剑,背插天道宝刀,骑一匹纯红烈马。右边宇文化,锦衣布衫,后边带着仪仗队伍,吹吹打打。郭义城看了,暗中心惊,心思慕容家嫁女,气势果然非凡,骑一匹黑色宝马赶上前去,慕容静见了,对着郭义城笑了笑。几声鼓响,众人一起出发,缓缓向西走出。两道送行百姓,文武百官,俱到喝彩,人影攒动,声若惊雷。
出得城西,郭义城停住宝马,做礼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今日暂送此处,有缘日后定会相见。”慕容静听了,怔了怔,也不挽留,随其自愿。郭义城又作别慕容恪,互相说了些珍重的话,将马放在一边,送行队伍缓缓走过,郭义城看着远去的背影,眼眶渐渐湿润。
正看得出神,忽觉背后白影一晃,却见一人,白衣白巾,骑桃色宝马赶至,正是独孤兰。独孤兰走近,招呼完毕,疑道:“义城,你既喜欢她,为何不随她前去?”郭义城无奈回道:“我若前去不过徒增伤感,此类事情,何必用强?”独孤兰正色道:“义城差矣,你一向心思敏锐,怎在此时糊涂。你观师妹送行队伍,可是送亲的?”郭义城心惊道:“以你之见,该当如何?”独孤兰回道:“你且小心跟去,见机而动。若有战事,相助一臂,师妹定当感激。若果成亲,讨回你的神器,也不失一着。”郭义城听了,暗暗佩服,又想起司马璃信中所言,请道:“兰儿,几日来我心力憔悴,恐力有未逮。你可否陪我前去?”独孤兰听了,脸放桃花,笑道:“你既相邀,岂有不遵?”
两人商议完毕,骑马悄悄赶上。送亲队伍出城后行程极快,不几日过了小阴山,向西北转去。又行了两日,远远望见一座皇城,虽不及龙城气派,也有皇家风范。走近了,却是乌勒城。两人弃了宝马,悄悄潜进城去。却见城内家家张红结彩,灯笼高挂。送亲队伍进了皇城,却在馆驿扎住,宇文化自回皇宫,预备行礼。两人在皇宫附近寻一客栈住下,饱食一顿,前去歇息了。
睡至三更时分,郭义城只觉白影晃动,惊醒过来,知是独孤兰。急起身装束完毕,迎进门来,独孤兰低声道:“义城何不趁此时机,潜入行宫,一探究竟?”郭义城恍悟,谢道:“连日劳累,心思疲惫,若非兰儿提醒,险误大事。我现即前去,探明底细。”独孤兰自荐道:“我随你前去。”郭义城应声好,两人收拾,趁夜出发。
出了客栈,两人跳上房去,进了皇宫,直向后宫潜去。却见宫中灯火通明,处处张挂,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原来宇文化连夜准备迎亲。郭义城咬紧牙关,随独孤兰四处探望清楚。到一高大房顶,郭义城突听到一个熟悉声音,急扯住独孤兰,侧耳细听,原来是宇文化。只听宇文化大声吩咐道:“现今张挂完毕,通知慕容恪,天晓进宫,我自在宫门迎接。”下人应声出去了,又听宇文化喊道:“取喜袍与我穿来。”郭义城轻轻揭开琉璃瓦,向下看去,却见两个宫女,捧着一件大红喜袍,正在给宇文化更衣。红袍展开,上绣两条金龙。郭义城看了,怒从心起,一脚彩破房顶,纵身跃下。两个宫女见了,正待要喊,却被郭义城一手一个,扭住脖子,一使劲,呜呼命绝。宇文化见是郭义城,吃惊道:“怎么是你,你要作甚?”郭义城低声斥道:“你这无知匪类,不良畜生,也敢逾越礼制,妄穿龙服?”宇文化听了,定了定神,轻蔑道:“我救你一次,饶你一次。今你无端闯入,杀我婢女,断不饶你。”郭义城冷笑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话不投机,宇文化冷哼一声,转身于床边取出一柄长戟,全身血红,正是郭义城邪王。郭义城见了,气血冲顶,怒喝道:“你这无知匹夫,辱我神器,本来只欲略施教训,今不将你碎尸万段,难消我恨。”说罢化手为剑,挺身扑上。宇文化见状,不慌不忙,一道血光,迎面劈下,郭义城知邪王锋利,不敢硬拼,闪身躲开。两人斗有五合,独孤兰在顶上喊道:“义城暂用我白露。”说罢一道白光,自房顶飘落,郭义城一个翻身,伸手接住。方才接住白露,只觉全身气血凝滞,不禁打个冷颤。原来白露神剑至寒,郭义城又曾被其重伤,邪王内力反噬宝剑,相互抗衡。宇文化见状,趁机一戟刺来,郭义城一个翻身,却被刮破衣角。郭义城心中惊异,急凝聚真力,灌注白露全身,白露宝剑,竟被郭义城内力,硬生生制服。宇文化见一戟刺空,反身横扫,郭义城挺剑挡住。那邪王长戟,感应到郭义城内力,识得主人,竟突然转向,向空劈去。宇文化心中疑惑,却觉全身内力,竟被邪王反吸过去,正在吃惊,却被郭义城一脚踹倒,伸左手接住邪王。那邪王回到郭义城手中,顿时雀跃,无比振奋,不住抖动。右手白露神剑,却越加冰冷,郭义城不敢久持,道声谢,将白露宝剑,掷给独孤兰,独孤兰接住,还剑回鞘。
那宇文化被郭义城踹了一脚,郭义城脚重,踹断两根肋骨,痛的沿地乱滚,正欲叫喊,却被独孤兰一片瓦砾打下,正中面门,晕倒过去。郭义城正欲挺戟砍去,独孤兰纵身跃下,拦住郭义城,轻声道:“勿见血光,我自有妙计。”郭义城问道:“你又有何妙法?”独孤兰诡笑道:“你想得到师妹,我有一妙法。你可穿上喜袍,扮成他的模样,我扮成宫女,到时拜完喜堂,师妹莫想反悔。”郭义城听了,推辞道:“此说荒唐。我堂堂男儿,岂可扮作这等畜生。再说情感之事,怎容得些许欺骗?”独孤兰正色道:“我早知你会有此说。你试想若不按我计,怎得师妹真心?”两人轻声争论一阵,郭义城违拗不过,依了独孤兰。郭义城将宇文化补上几脚,估摸许是死了,拖入床底。独孤兰脱下其中瘦长宫女的衣服,穿在外面,又将两名宫女,扔到床后。郭义城亦穿了喜袍,喜袍宽大,郭义城消瘦,里边穿着夹衣,尚觉宽松。换完,却听门外一阵脚步,呼喊王爷,郭义城急应声正在换妆,叫勿打扰。两人相视一笑,觉不像,独孤兰又出个主意,将盒中胭脂,两人个涂了满脸。涂完,郭义城看看独孤兰,笑出声来,独孤兰看了郭义城,也笑得站不起身。却听门外老婢女喝道:“银环你笑甚,莫要误了王爷事情。”两人吃了一惊,急止住笑声,郭义城喊道:“就来。”
两人又梳理一番,觉有模有样。独孤兰轻声道:“此去十分凶险,你神器长大,不宜携带。带上我的宝剑,随时防身。”郭义城辞谢道:“既有凶险,你怎可不带神器?”独孤兰笑道:“今日你为主人,我不过一奴仆,谁人会注目我?”郭义城听了,觉略有道理,也不推辞,将长戟藏于门后,又将独孤兰宝剑,藏与喜袍内,喜袍宽大,刚好遮住。又将喜帽戴上,遮住遮没过眉。准备停当,天已大亮,外面报说慕容静已到宫门。郭义城挺着肚子,大摇大摆走出,外面宫奴婢女看了,先是大吃一惊,接着各自偷笑。独孤兰随着郭义城,低头走出,随着仪仗队伍,直向外宫走去。却听后边宫女,私议道:“那银环真是胆大,今日王爷大喜,也敢做那等苟且之事。”郭义城听了,冷哼一声,众人俱各胆寒,不敢再议。
走了一程,郭义城只觉全身寒冷,心想北边天气,果然恶劣。虽是寒冬,习武之人有内力护体,也不应如此畏惧。又走了一程,到得宫门,早见慕容恪引着慕容静,迎面走来。郭义城见了,当先学着宇文化声音,招呼慕容静,慕容静应了,各自施礼毕,宫仪引着众人,直向坤华殿走去。
北边宫殿,不似中原广大,不久即到。郭义城越觉寒冷,暗中提气,护住全身。到了坤华殿,早有百官接着。郭义城抬眼望去,却见文武众官,穿着不等,心思这哪像朝廷。百官贺礼毕,宫仪引着众人,前往祭天殿。到了天台下,众人止住,宫仪引着郭义城慕容静,上了天台。一阵冷风吹来,郭义城只觉全身真气凝滞,不觉发抖。慕容静见了,也觉惊疑。
宫仪见状,不敢耽搁,急叫准备拜天。正欲行礼,却见慕容静拔出留痕,圣光一闪,宫仪人头落地,大眼尚未闭合。台下百官见了,各自慌乱,却见一人,当先吼道“休伤吾主”,却不敢上台。慕容静见了,瞟了台下一眼,却将长剑指向瑟瑟发抖的郭义城,厉声喝道:“你这无知懦夫,胆小如此,怎配做我夫君?”郭义城听了,欲要分辨,却冻得说不出话来。
慕容静见无反应,正欲一剑刺去,却见一个白影,从台下飞上,嘴里一边喊道:“师妹留手,那是义城!”慕容静大吃一惊,台下慕容恪看见,急放了讯号,天道宝刀一指,随身卫队,就台下厮杀起来。独孤兰飞扑过来,扶起倒地的郭义城,见郭义城气息微弱,却在不住喘气,全身发抖,心中大骇,哭问道:“义城,你怎么样?”慕容静见了,更觉惊异,急扯下郭义城喜袍,白露神剑坠地,郭义城顿觉一阵暖流,自丹田冲上,灌注全身。独孤兰急拾起宝剑,却见郭义城一声不吭,红着双眼,面目狰狞,想起洗梦庄时候,心中大骇。急欲叫醒郭义城,却见郭义城奋力推开两人,纵身下了天台,台下宇文部士兵,持刀剑砍来,却被郭义城一声兽吼,吓得面无血色,纷纷避开。郭义城也不追赶,一路向后宫狂扑过去。
正是,燕雀欲要化鸿鹄,血海沉浮费思量;机关算尽福命薄,为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