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疗养院回来后,我病得七荤八素的。在社里忙得鸡飞狗跳的时候,我去请病假的时候差点没给总编的目光杀死,倒是佩琪无比羡慕地看着我,那眼神几乎是说,来吧,让你的病菌带走我吧!让病菌尽情虐待我吧!
我没心思理会她,林楦开车过来将我接走了。
回到我家,林楦非常自觉地绑上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着,而我躺在一眼就能看到他的沙发上病得半死不活的,还不忘朝他调侃一番,也不知我哪来的心情,尽管被病毒入侵虚弱得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病恹恹的声音飘进厨房:“林楦,你这身影显得你太贤妻良母了。”
林楦端着汤勺侧头正想试味道,被我这一说,手一抖,表情便扭曲了一下。
似乎烫到嘴唇了。
他摸着微微泛红的嘴唇,看向我的时候默默给我抛了个白眼。
“要不要我现在就走?”
我立刻装虚弱,“你怎么忍心?”
“真是。”他重新换回贤妻良母的脸,“喝汤先还是喝粥?”
林楦心肠软,抓住这个特点,我还能蹭他好几次饭吃。不过也不知他这个性格是怎么当上医生的,每天见那么多病人,心里不难受么?
“汤。”在吃面前我一向不做作。
林楦盛了汤端到我面前,我还没伸手接过来,他就一勺一勺吹凉了喂给我,那副温柔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不得不沦陷。
“我熬了小米粥,喝完汤再喝点粥,然后吃药才不伤胃。”
我没力没气地说:“我不喜欢小米粥,难吃。”
“我煮的好吃,多少吃点。”
“中华美德,谦虚,懂不懂啊!”
“确实好吃,干嘛谦虚,就你矫情。”
我吃了个闭门羹,没想到栽在看似温和的林楦手里,我心有不甘,得再还击。
“林楦——”我深情款款地看着他。
“干嘛?”
“你娶了我吧。”
林楦似乎受了天大的惊吓,手一抖,半碗汤就洒在我身上了,他手忙脚乱地抽纸巾帮我擦,嘴里还不停地问:“没事吧?烫着没?烫着没?”
我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盯着他,半天挤出两个字:“没…事。”
开个玩笑,他那么慌干嘛?
“不行,你衣服全湿了,脱下来吧,不然又要着凉了。”他说着竟伸手要解我衣服,我这才真的吓了一跳。
我连忙护住衣服大叫:“林楦!我是女人!”
他竟然还很无辜地抬眼看着我说:“我知道啊。”
我翻了个白眼,高声道:“那你乱摸哪呢?!”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失礼,忙缩回手,歉声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一时忘了。”
真是医生的职业病,对性别的麻木。
我的心安稳下来,长嘘一口气。
“林楦,你慌什么呀!”我质问他。
“谁叫你乱说话!”
又关我事!
“什么话?让你娶我的那句?”
他点点头,竟然涨红了脸。
我都无力吐槽了,这家伙内心有这么纯洁吗?我也是不信呢。
“你傻呀!我逗你玩呢,听不出来?”
林楦睁大了眼惊喜地看着我,“真的?”
还有假的不成?
“真的!”我深深叹了一口气……
“幸好。”他似乎放下了一个重担,“我还真怕你喜欢上我了呢。”
我摸上他的额头,“我该不会传染给你了吧?”
他笑着拉下我的手,“说什么呢。”
“没发烧啊那你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呢!我明知你不喜欢女人,我还去遭那份罪啊吗?况且你身边美女如云——虽然你也是看不上。还有男色环绕,追求者都排到外太空去了,我才不跟着瞎折腾呢。”
他笑得无比灿烂,一张堪比韩国整容级的脸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你这么夸我,我真是无以为报了。”
谁夸你呢?谁谁谁
“那现在咱们还是先把湿衣服换了好不好?”
我这才想起那半碗汤,油腻腻的贴在身上实在难受。
“伺候主子进房,我自己换!”我高傲地翘起兰花指递到他面前。
他端着笑意浓浓的脸,恭敬道:“是的,我的女王大人!”
慢着,这称呼听着怎么那么别扭呢。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带着我起来了。
感觉、好像是扳回一局了,对吧。
说到林楦这个人,外表看上去和正常男性没什么分别,帅气的脸上也尽是阳刚之气,抬手投足间也没见哪里扭捏了,怎么这性取向偏偏就异于常人呢?
我向林楦提出疑问时,他说:“谁说我们这个圈子的人就必须得扭着屁股描着眉捏着兰花指了?我哪里都正常,我也知道自己是个男人,而且也没觉得这个性别有什么不好了,只是取向不同而已,有什么问题。”
我当然没觉得他哪里不正常了,只是这么好的一个男人竟然只喜欢男人,我觉得好男人圈里又少了一枚男神有些可惜罢了。
不过,林楦那种类型的人,不光女人,如果我是个男的,我也会喜欢他的。
他温文尔雅,学识渊博,有着男性的爽朗又有着女性的柔情,善解人意又能给人安全感,实在是无可挑剔。关键是,他那张带着四分之一混血的脸,实在好看得要命,我平时不拍照,但我手机相册里存的几乎都是他的照片,闲来无事换个壁纸屏保什么的。
不过我对他并没有那种异性的感情,先不论他喜欢的是男是女,光是当做异性来看,我对他也毫无感觉,我猛然想起方彦,突然有些叹息。
和林楦这一闹,出了一身汗,病反而好了不少,手脚也有力了。
他熬的小米粥确实好吃,加了红枣百合等不少料,特别适合我现在这都快淡出个鸟来的味觉。
经过林楦悉心照料这些天,病总算是好了。
刚回到岗位上,总编就召唤我过去了,估计没好事。
病之前的画稿还没完工,还有几张没上色,心里极其忧心。
硬着头皮心惊胆战地过去了,心里思忖着总编要怎么折磨我呢,一想起她那寒若冰霜的目光我就瑟瑟发抖。
刚进门,她看见我时却笑容可掬的模样,我愣是以为自己在做梦。
“小夏啊,病好点了吗?”
突然一声关心问候让我受宠若惊。
“好了,好了。”我赶紧说。
“好了就行,下次注意了啊,虽然是夏天,但也不能贪凉啊。”
我连忙点头表示知道,心想这总编是吃错药了吗?平时一副母夜叉的模样,有谁的稿子画稿拖延一分钟不交她都要吃人的样子,今天怎么这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了?真是见鬼了!
“小夏啊,这次的画稿没有因为生病而拖延了,值得表扬一下。”
总编拍拍我的肩以示鼓励。
而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她,我什么时候完成画稿了?话说我这才刚回来,正准备把画稿完工给她发过去呢,她说这话什么意思?
“总编,画、画稿我发给你了吗?”我小心翼翼地询问。
没想到总编哈哈一笑说,“小夏,病糊涂了不是,不是你让书远交给我了吗?”
我一愣,随即又装得恍然大悟的样子拍拍脑门,“瞧我,都忘了,是的,总编,是发了!”
“看来病还没完全好呢。”总编忧心地皱皱眉说。
“头疼,记忆有点混乱,不碍事,不碍事。”我忙笑着打圆场。
“注意点啊,这流感病毒可顽固了,再吃点药巩固巩固。这贝岚的拍摄就要开始了,你可得盯紧了。”
要不是知道总编平时的为人,我差点要为她这般关心问候痛哭流涕了。
“好的,总编,我知道了。那还有其他事吗?不然我先出去工作了。”
“噢,是这样的。你去看看佩琪的文字配好没,好了的话让她尽快把文件给我发邮箱里,等我审核完就得立刻送了。”
原来是让我做跑腿的,这才是重点。
经过茶水间,闻到一股巧克力的味道,不用问,又是付书远。
“书远。”
他回头,冲我天真无邪地笑着,两只虎牙白灿灿地在我眼前晃。
“果子啊,早啊!”
这称呼我脑门一疼,这厮什么时候学的?
“听说是你把我的画稿交给总编的?”我直奔正题。
他搅动着巧克力,漫不经心地回答:“是啊。”
“你哪来的我电脑密码?还有,我的画还没上色你怎么交了?”
“我给你上色了呀,说起来,你那电脑鼠标可难用了,是时候换了。还有啊,你电脑桌面太乱了吧,平时不整理吧。女生呀,电脑里怎么能那么乱呢。”
他啰啰唆唆地说了一堆,全部不是重点。
而且…
“喂!付书远!我的电脑乱关你什么事?我就喜欢那种接近生活的感觉,不行吗?”
我刚说完就后悔莫及了,什么靠近生活的感觉啊!我这说的都是什么啊!
果然,他一听就笑了起来,捂着肚子叉着腰,笑得要岔气的样子。
他要是看到我紧握的拳头,和蠢蠢欲动的细跟高跟鞋,他估计就不会笑得这么开怀了。
一场同事,我忍。
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了,边抹着挂在眼角笑出来的泪水边说:“果子,你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啊!”
这赤裸裸的讽刺,士可忍孰不可忍!
“我电脑密码你怎么知道的,给我个说法!”我两眼直直地盯着他,都快要把他的脸盯出洞来了。
他表情一变,立马换上了无辜的表情,咬着杯子的边缘,可怜巴巴地看着我。
“我蒙的”
他这幅样子我早就免疫了,他这副可爱装乖的模样估计只有在总编那里才有效果。
我设置的那个超级繁琐的密码他能蒙对的话,美国FBI他就能应聘上岗了,蒙的?笑话!
“少给我装!”我一把夺过他的杯子,正要和他理论,总编却在这一刻走了进来。
“你们在干嘛呢?”
我刚好举着杯子在半空,瞪着眼,那姿势别提有多让人误会了,果不然,总编一眼惊异地看着我。
“小、小夏,你要打他…吗?”
我看了一眼手中的杯子,僵硬地回头对总编笑了一声。
“嘿嘿,没、没有啊。”
“那你这个样子是要干嘛呢?”
我脑子一时卡壳了,根本想不到什么说辞。
难道我说是为了追究付书远是怎么破解了我的电脑密码,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帮我把画稿上了色还以我拜托的名义把画稿交了上去吗?
我还不想被分尸,总编太可怕,我的心灵承受不住那种压力。
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付书远站了出来,很自然地拿过我手中的杯子。
“噢,她给我冲的巧克力,为了感谢我帮她交稿而已。”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愣着,直到他偷偷朝我眨了眨眼,我才恍然大悟。
“是啊,总编,他喜欢巧克力,我冲的,哈,哈哈。”我无比心虚地笑着。
“原来如此,书远啊,别喝太多巧克力,会胖的。”总编语重心长地说。
付书远露着小虎牙冲总编笑得天真烂漫,总编那幅看着小鲜肉的明亮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此时全部的心思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怪异的空间。
“总编,我去找佩琪了。”
总编眼睛压根就没看我,敷衍地点点头摆摆手说:“去吧去吧。”
我走出茶水间时还能听见总编慈母般的声音。
“书远啊,有女朋友了吗?”
“我给你介绍介绍?”
“有了?噢没事,总会分的嘛分的时候告诉总编一声啊,总编看好你喔!”
我没敢继续往下听,匆匆离开了。
下午的时候我去拍摄场地确认一些事项,意外地在那里碰见了我的高中同学。
一开始我没认出他来,倒是他一脸惊喜地喊我名字,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也叫不出他的的名字,他的变化实在太大了。
“我,林司啊!”他说。
林司,嗯这名字确实熟悉。可是我印象中的林司明明是个架着黑框眼镜,刘海遮眼,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啊。眼前这人,穿着时尚,带着褐色的隐形眼镜,一张俊朗光滑的脸,没有半分林司的旧模样。
“想不起来吗?没事,可能我变化太大了。”
这变化的不是一般的大啊!我心里感叹。
“你怎么来这里?工作?”林司问。
我大致说了一下我的工作,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段时间大家都忙啊,我这拍摄的也没有停过呢。”
我看了一下火热的摄影棚,闪光灯晃得我眼疼。
我们闲聊几下,说了说以前学校里的人。
他突然提起一个人,“方彦,隔壁班那个班草,你还记得吗?”
我一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人。
“怎么了?”
“我今早去医院接我外婆出院,你猜怎么着,隔壁病床睡的人就是方彦,车祸进来的,开始我还觉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悉呢,再一看脸,可不就是方彦嘛!我对他记忆可深刻了,之前学校里有多少女生喜欢他呢,天天围着他转”
林司一直在说着,可是我一丁点都听不进去了,脑袋里像被塞了一块棉花,没有了思考的能力。
直到后来我恢复了一点意识,匆匆问了方彦所在的医院,顾不上林司诧异的目光,心急火燎地赶往医院了。
一路上我都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那种快要将我淹没的恐惧重重地压在我心头。
方彦,你别有事!
急急忙忙跑到方彦所在的病房门口,可就这么一门之隔,我却怕了,迟迟不敢进去。
我害怕,我害怕看到他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模样,我害怕他了无生气的模样,如果 我连如果都不敢想。
忐忑不安地终于推门进去了,他睡在里边那张床,我一眼就看见他了。
他手上腿上都缠着白色的绷带,脸上还有一些擦伤,他闭着眼,一动不动,呼吸很匀称,我心里默默地松了一口气,还好,没有我想象中的严重。
我悄声走到床边,看着他的睡颜出神。
那天过后,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出车祸?很多很多的疑问堆积在我的心里,我恨不得现在就叫醒他问个明白。
我刚这么想着,却见他忽然有了动静,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了,刚好对上我的目光。
他上一秒还迷茫的眼突然间有了光亮,惊喜地瞪大眼。
“夏果,是你!”
我明明在等着他醒来,这一刻我却下意识地想走,刚转身,他却心急地起身伸手拉我,接着我听见他吃痛的声音,赶紧回身一看,他正皱着眉表情痛苦。
刚才起得急了,拉痛了身上的伤口。
我赶紧扶他睡下,他却一直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肯放。
“好了,我不走,你先放手。”
他不相信,怀疑地看着我。
“我说真的。”我坐了下来。
他见我笔直地坐着,一脸诚恳地看着他,这才相信。
“身上有伤口就不要乱动了。”我提醒他。
“我怕你走掉,我现在这样,也跑不动。”
他嗓音低沉,听得我心里一紧。
“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出了车祸?”
“没事,我自己不小心而已,伤得不重,都是皮外伤,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他简短地回答了我。
他这般轻描淡写,仿佛只是磕伤了手指那般简单,不过他不想说,我也不好细问。
“你……最近好吗?”他问。
总感觉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都是问的这个。好与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呢,我们还是一样得活着。
“老样子。”我一笔带过。
紧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他垂着眼,眉头微微皱起,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他所有的心事仿佛都聚集在那眉间了,以往我总能轻易猜出他心里的想法,这次也不例外,在他还没开口之前我抢先开口了。
“我就只是来看看你,既然你没事,我也要走了,社里挺忙的。”
“你又要走了吗?连陪我待一会都不愿意吗?”
他或许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确实是丢下了工作匆匆跑来的,那时听到他出事,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只想亲眼确认他的安危,现在人看到了,便也心安了,现在要走,确实是因为工作。
我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表,我必须回去了。
“不是,我真的有工作。”我站起来。
他伸手拉住我,说什么也不肯放手,像个耍赖的孩子。
“方彦!你放手!”房间的还有其他病人,睡着午睡,我只能低声喊道。
“我不放!说什么也不放!”他执着起来连我都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才好。
我不敢太大动作,怕他伤口拉扯到,他盯着我,我盯着他,两人僵持着。
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我顿时愣住了。
“千千……”
她脸上的瘀青已经没有一丝痕迹了,化着精致的淡妆,黑色的长卷发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又恢复了以往那般模样。
她充满震惊的眼神看着我们,痛苦、愤怒,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眼里的恨意。
我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话,她一扭头,快步走了出去。
我一急,顾不上其他,连忙挣脱方彦的手,追了出去。
秦千千在前面快步走了好远,我一阵奔跑才追上她,绕到她面前把她拦了下来。
“千千……等,等等……”我拉住她的手,急促地呼吸着。
她却用力地一挥手,毫不留情地把阳光撕成碎片。
我错愕地看着她。
“别碰我。”她露出厌恶的表情……
“我只是……”
“纪夏果,你这表情装给谁看呢?”
我所有要解释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其实那一瞬间我就知道我知道我和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阳光在这一刻再也无法驱赶我的寒冷,那是从骨髓微微往外渗透的寒意。
“我想只要你不再出现在他面前,我和方彦就还有和好的可能,我那么苦苦哀求他留在我身边,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我都不在乎他现在心里的人是谁,不在乎你们的过去。在爱情里,我都变得如此卑微了,只为了可以守住他,可是你,纪夏果,你为什么还要与他纠缠不清,为什么要出现让他的心动摇?!”秦千千情绪很激动,眼眶泛红,她在爱情里受的伤赤裸裸地摊在我面前,我看见她的心,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可是,狯子手是我。
“你……就那么恨我吗?”
“是的,我恨你!这是我对你最后的一次忍让了,我不可能再让你介入我和他之间了!”
我忽然觉得悲哀。
我们曾经共度青春,畅谈未来,憧憬爱情,我一直以为我们能各自幸福的,可是现在的我们为什么会成了给对方最多伤害的那个人?
这是成长所带来的伤痛吗?再亲密的人总有一天也会疏离,甚至带着恨。
“你走,我不想看到你!”她红着眼驱赶我。
我们相遇于夏天,却也终结在这夏天。
是不是我退出了她的生活,她就会比较幸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