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蝶戏舞,燕子轻飞。
东窗亭的竹廊上,散落着六片颜色各异的花瓣,随风轻舞。耀丽的阳光温柔的撒下人间,细看去,那六片花瓣却是兰登与孝隐五人在此悟道。
他们一动不动,自早饭后,已在此参悟了两个时辰。此刻,他们各自凝视着自己的神器,似乎已进入境界。可是,东北角的孝娴,身体虽未晃动,眼光早已斜视,看着远处神情恬淡的卿怜。
片刻骚动,又如何瞒得过法眼精明的兰登。她早已看穿孝娴的心思,慢慢地走了过去,轻笑道:“你若真的参悟不出,何不向他求教?”
孝娴脸红道:“我宁可将这宝贝当作摆设,也不会向他求教,除非——”
“除非他来主动教你。”兰登笑道:“其实我早已看出,你一开始就掌握了这混元琉璃晶的开启法门,甚至比孝隐他们更了解手中的神器。我能看出,司马卿怜一样可以看出,他是不会上你当的。”
孝娴诧道:“你又如何看出来的?”
兰登道:“神器原有灵性,若属性相符,持之修行可增长功力。一月来,你四人虽未蜕变,可是神情容颜,身姿气色均已大变。你的变化尤其突出,又如何瞒得了我?”
孝娴恬笑道:“看来你果然无所不知,不过无所不知不代表不会上当。”
兰登诡笑道:“你是说司马卿怜么,如果他要上当,只有一种可能。”
“哪种可能?”
“为了讨你欢心,故意上当。”
孝娴噗嗤一笑,轻轻推开兰登,假怒道:“好好练你的武学,别无所事事。”
这一笑,却将入定中的孝隐等人惊醒,众人一齐看着孝娴兰登,看得兰登不好意思,只好随口应道:“连日来大家一心练功,有些辛苦了,今日就到此为止,休息一阵吧。”
卿怜当先应道:“这个提议好,每日陪着你们练功,功力未见精进,反而有些退步了。”
兰登笑道:“功力退步,何不收个徒弟,一齐参习?”
孝娴脸红道:“谁要做他徒弟,他不过是拿个长剑混吃混喝,还假称会这混元琉璃晶的开启法门。真要动起手来,恐怕他就原形毕露了。”
金鸿戏道:“这混元琉璃晶你也参悟许久了,要不然和他比试一番,将他打回原形。”
司马卿怜一笑而过,孝娴笑道:“好女不跟男斗。”
众人一阵哄笑,各自收了神器,说些闲话散去了。
车水马龙,人流滚滚。
拥挤的枳子城中,到处弥漫着歌舞声乐。大街小巷,行人如蚁。悠闲散步的人群中,一对青年男女显得格外耀眼,因为他们两人都是一身白色,白衣白巾,肌肤皎白。而那少男的手中,还紧握着一柄洁白的长剑,正是趁闲散步的卿怜和孝娴。
两人沿街走了一程,俱不言语。走到一个街角,忽听一阵叫好,放眼望去,却是一中年大汉,正与一年幼小孩在玩杂耍。那大汉水中盘着一条软绳,叫好处,忽将绳索望空抛去,那绳索就直直地立了起来,一直往空中伸展。
忽有一阵大风吹来,那绳索迎风飞舞,飘飘欲坠。那孩童见事不谐,急双脚蹬地,“哧溜”一声爬上那软绳,顺着软绳往空爬去。众人屏住呼吸,关切地看着那孩童。那孩童俯首几窜,早拽住软绳,爬到顶端拽住软绳往空中扯去。
扯了一时,那大汉急望空喊道:“莫扯了,到底了。”众人低头看时,果见那大汉手中拽着绳尾。约莫测了一下,长有十余丈,各自惊叹不已。
孝娴看得呆了,对卿怜道:“那孩童年不满十岁,却有此等轻功,真是天下无对。”
卿怜笑道:“此乃御风之道也,若会驾风,自能迎风而行。”
孝娴诧道:“莫非你也精通此道?”
卿怜道:“印象中有人使过,我还未曾习得。”
孝娴哂笑道:“你就会空口白话。说到真实本领,一样也未曾见过。”
卿怜淡然一笑,与了那孩童赏钱。两人又说说笑笑,沿街探看热闹。
不觉已是夜深,苍穹空凝,星光闪耀。两人满怀兴致,直向城北走去。矿野中,只闻得春蛙鼓叫,幼蟋弹琴。回望枳子城中,灯火辉煌,妆容华丽。不久,一轮圆月升起空中,照得旷野明如白昼。孝娴赞道:“好一轮皎白的明月!”
卿怜叹道:“可惜好月不长久。”
孝娴疑道:“为何会有此说?”
卿怜随口应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
孝娴深情道:“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两句对话选择纳兰容若《蝶恋花》)
卿怜怔了一下,眼光一转而过,急掩饰道:“这里距画桥酒楼已经很近了,我们去喝杯酒吧。”
孝娴诧道:“南楼中美酒琼浆应有尽有,你每日也饮得不少,为何要去画桥酒楼?”
卿怜道:“那是你我相识的地方。”
孝娴心中一怔,也掩饰道:“那倒是。记得你我初次见面,是我给你调酒,错将姜汁当作酒料混在酒里。若不是你宽宏大量,我定会被掌柜赶出酒楼,沦落街头。”
卿怜笑道:“若因一坛酒就害得别人沦落街头,这人该是十恶不赦。”
孝娴道:“虽然如此,很多人依然体谅不到贫苦劳民的难处。所以那一日,我对你是很感激的。”
卿怜道:“感激这是自然,不过也是一种缘分。”
孝娴转口道:“确是一种缘分,可是你从那日后天天要来喝酒,而且点名要我调酒。时间久了我都觉得缠人,不过每日见到你,就有了一种踏实的感觉。因为,除了你,没有人愿意喝我调的酒。”
卿怜一脸无辜,笑道:“原来这就是你我的缘分。”
孝娴娇声道:“你觉得呢,你还想要有什么样的缘分?”
卿怜淡然一笑,引着孝娴往北走去。
画桥月浓,酒香更浓。
此时已是夜深,酒楼中依然客满。
卿怜与孝娴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点名要喝桃花酒。掌柜见是卿怜和孝娴,惊喜道:“原来是你们二人,许久不见了。既成了兰登的座上宾,如何还会光临小店?”
卿怜笑道:“你店中酒特有人情味。”
掌柜调笑道:“莫非又想喝孝娴调的桃花酒了,正好孝娴也在,叫她给你调一坛。”
卿怜却正色道:“我正有此意,孝娴若有意,去帮我调一坛吧。”
孝娴一头雾水,惊讶地看着一脸正经的卿怜,疑道:“你是当真的?”
“当真!”
孝娴也不推辞,起身就朝酒坊奔去。掌柜看着卿怜,心中也是惊疑。卿怜坦然一笑,吩咐掌柜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孝娴调得很快,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她就调了两坛。因为对她来说,调酒就是把不同酒和酒料随意兑在一起就是了,根本不耗时间。至于兑酒比例,她从来没有这个说法。
可是卿怜喝起孝娴调制的酒,依然是神色欣然,赞不绝口。
孝娴自己尝了几口,纳闷许久,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调的酒,真的有那么好喝么?”
卿怜赞道:“好喝,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真的?”
“真的!”
“为什么我尝起来那么难喝?”
“因为你不会喝酒。”
“这又是什么说法?”
卿怜缓缓道:“会喝酒的人,喝的是一种心意。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若酒中饱含了调酒人的心意,这酒自然会味道不同。纵是琼浆玉液,你会喝你仇人调的酒?”
孝娴温情道:“好像有些道理。”
卿怜坦然一笑,随口喝下一杯烈酒。低头时,正看到孝娴温柔的双眸。四目相对,孝娴急避开卿怜的眼神,也默默地饮下自己调制的苦酒。
夜色已深,人也微醉。
孝娴一梦醒来,却早已躺在南楼的卧房中。
她急急起身,随意洗漱完毕,去找卿怜。
当她敲响卿怜房门的那一刹,她的心比满拽的弓弦更加紧张。
她有一种预感,卿怜已不在房中。
可是,她的预感还是错的。在她看到卿怜的那一刹,她的泪水倾泻而出,再也忍耐不住,猛扑入卿怜怀中,泪道:“卿怜不要走!”
卿怜急安慰道:“我不是在这里么,好好的为何要走?”
孝娴此时方才清醒,轻轻地推开卿怜,惊问道:“你的身体为何这般冰冷?”
卿怜心中慌乱,急定神道:“哪里冰冷了,是你昨夜饮酒过量,体温过高,显得我有些冰冷了。”
孝娴看着卿怜闪烁的眼神,一字一句的顿道:“你不要骗我。”
“不会骗你。”
“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独自离去。”
卿怜缓缓地闭上眼道:“我答应你,即使要走,也会带你一起走。”
孝娴娇声道:“你发誓,用我来发誓!”
卿怜疑道:“为何要用你发誓?”
孝娴嗔道:“叫你发誓你就发誓,若你独自离去,就叫我封入冰域,永世不得超生。”
卿怜道:“我若独自离去,就将我封入冰域,永世不得超生。”
孝娴怒道:“谁说叫你了,你学着我说,若司马卿怜独自离去,就将孝娴封入冰域,永世不得超生。”
卿怜笑道:“人的生命都是自己掌握的,我不会用他人的生命来发誓。”
孝娴争道:“你要这么说,定然会丢下我独自走的。”
卿怜淡淡地看着孝娴,缓缓道:“不会的。”
孝娴半信半疑,可是她也没有办法不信。因为,她更加希望卿怜所有的话都是真的。
可是,希望始终只是希望。她仅仅只是回到卧房,就在桌上见到一封书信,信中大书一个“离”字。她认得笔迹,那是卿怜的亲笔。
卿怜还是走了,距离他说完谎话不过转眼的时间。
女人的预感,很多时候都是真的。
之所以预感没有成真,那是因为即使谎言有很多漏洞,女人依然会选择相信。
但是,孝娴更加相信自己。她急急地收拾好包袱,留下书信就朝北追去了。
她有一种感觉,卿怜会一直朝北方走去。因为,只有极远的北方,才有他的身体那么冷。
不过,身体太冷的话,不是应该朝温暖的南方去吗?
孝娴没有考虑这些,因为她实在没有时间考虑。
寒水冰凝,冷风如剑。
凭着记忆力里最近朝北的路,加上皇家马车的助力,孝娴终于在极北的冰封城追上卿怜。
连日来,她已朝夕未停,渴了饿了随意应付,困了就在马车中睡过。
见到卿怜的那一刹,她很想痛骂一顿,倾诉下心中的委屈。
但是,此刻她只能默默地吞下自己酿制的苦泪。因为他见到卿怜时,卿怜已昏迷不醒,身体早被冻结成冰。
曾经发过的誓言,无论你信与不信,老天都会给你兑现。
当然,孝娴并没有想过誓言。她轻轻地抱起卿怜,用自己的体温一点点让寒冰融化。
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
情深似孝娴,虽然功力微薄,也凭着自己的毅力,让覆盖在司马卿怜身上的寒冰一点点融化。
只是,她越来越感到吃力,越来越感到绝望。因为,司马卿怜身上的寒冰每融化一片,她自己的身上就会凝结一片寒冰。
这就是说,当司马卿怜醒过来的时候,她自己已经冻结成冰。而她没有司马卿怜强悍的功力护体,若被冻结成冰,已是必死无疑。
不过,她始终没有放弃。她一直坚信,自己这样做是值得的。司马卿怜醒来见到自己以命救他,定会感激一世。自己若真的死了,司马卿怜一定会很痛苦。
若两人不能天长地久,她宁愿让司马卿怜痛苦的活着。
可是,自己逍遥地离去,让对方痛苦的活在世上,这还是深情吗?
这不是,这只是一种最自私的情。
无论孝娴还是卿怜,都没有自私的一面。所以,两个人要么一起死去,要么一起活着。
幸运的,当早上的第一缕阳光洒下,两人都已经醒了。
孝娴没有埋怨,没有欢喜,她只是撒娇道:“我冷。”
卿怜淡然一笑,轻轻地搂过孝娴。孝娴心中局促不安,她想推开卿怜,可是她更加渴盼。
只是此刻,她已经没有选择。卿怜的嘴唇已贴了过来,她欲避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