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长宋东风与金小雅到县局开表彰大会去了,宋东风代表先进集体,金小雅则代表先进个人。偏偏新来的那个总机刘畅的母亲生病住院,请假回家照顾病人去了,按照所长宋东风走前工作安排,钱丽丽只好将邮政业务临时交给马师傅办理,她则去总机房代班。
过去,钱丽丽思想比较单纯,特别是评先进这种事情从不计较,谁当她都没意见,无所谓,谁当不是当?再说,不就是领一张纸吗?上面虽然写着“以资鼓励”的字样,钱丽丽知道,那不过是上级领导的戏说,骗人的把戏,有哪次兑现了呢?纯粹是子虚乌有。所以钱丽丽对每年所里“评先进”一点儿都不感兴趣。不过这一次,钱丽丽心中有点儿不舒服,凭什么金小雅当先进?她金小雅先进在哪儿?还不是所长宋东风一人的主意!她心知肚明,宋东风心中一直与金小雅关系不一般,几乎每年先进都是金小雅独揽。最近听说,上面要提金小雅当副所长,这个“谣言”传了有些日子了,钱丽丽多么期盼这个谣言就是个谣言!不知怎么的,她现在就是不希望金小雅好,特别是当他们的领导。固然她心里也明知金小雅工作积极,比自己表现好,又是县局下派的人员,可是心中就是有点儿气不顺!
钱丽丽心里不顺畅,难免将情绪带到工作中去。也是奇怪,今天电话特别繁忙,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钱丽丽越接越烦,后来干脆不接了,任电话就这样响着。连前面的马师傅都听到了,急忙跑到机房来查看,见到钱丽丽坐在那里无动于衷,不由问道:“小钱,你怎么不接电话呢?”钱丽丽说:“烦死了,电话真多!”后来,她干脆将来电的铃声设为震动,别人就听不到了,自己也就装没听见。拿起给侯建设织的一半的毛背心,坐在那里织。织着织着,心中来了气,想:侯建设这个死东西,我心里想的全是他,而他对我却是三心二意。她将毛线针丢在一旁,我不给你这个坏蛋织,我闲着不好吗?为什么自找劳累呢!
天气虽然打过春了,依然是冻子冻脚。钱丽丽子里抱着个搪瓷缸子,一边暖子,一边喝水打发时间,哪知水喝多了,就得老往厕所跑。马师傅看见了,就问道:“小钱,上午在家吃什么东西坏肚子了吗?”钱丽丽一下没有反应过来,说:“没有啊!”老马说:“那我怎么看见你一会一趟、一
会一趟向厕所跑的呢?”钱丽丽说:“我是喝水喝多了!”她反问老马道:“马师傅,你从小是吃河水长大的吗?”老马不知何意,问道:“怎么啦?”钱丽丽说:“要不你怎么管得那么宽的呢!”老马子点着钱丽丽,说:“你这个丫头啊!再拐,恐怕连婆家也说不到了!”
老马的一句闲话,惹得钱丽丽坐在机房里发了半天的呆。
晚上电话几乎很少,钱丽丽就坐在机子旁的灯下织毛衣。有人敲门,钱丽丽心说:这么晚了,还能是侯建设吗?侯建设知道她今天替班。所以,钱丽丽也没问一声就起身去开门了。
果不其然是侯建设。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怕我寂寞,专门来陪我值班的?”钱丽丽心里一阵欣喜。
要不怎么说侯建设老实呢,你就顺着人家的话说吧,多好呢!他偏偏不,说:“我来是有事要告诉你的。”
钱丽丽心里依然兴高采烈,端起搪瓷缸子,说:“你喝点自开水吧,天气有点寒冷!”
侯建设说:“我不渴也不冷。”钱丽丽说:“喝一口撑不死你!”
侯建设只好接过搪瓷缸子,说:“后天我就去县广播站考试了。”钱丽丽虽然嘴里答应着,心里还是不怎么乐意,说:“这么快啊!”侯建设说:“我恨不能现在就去考!”
钱丽丽说:“你就是来和我说这个事的?”
侯建设点点头,说:“明天我就去公社秘书那儿开介绍信了。”钱丽丽半晌说:“哦!”
侯建设在口袋里翻腾,半天摸出几块糖,塞在钱丽丽的子里,说:“你值夜班好犯困,就吃块糖吧!”
钱丽丽心中一阵激动,拿一块糖给侯建设。侯建设说:“我不吃。”
钱丽丽说:“谁让你吃了,我让你剥给我吃的。”侯建设将糖纸剥开,将糖块填进钱丽丽的嘴里。钱丽丽舌尖还没有尝到糖块,心里早已经被甜味给塞满了……
侯建设说:“天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复习复习,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钱丽丽没有听见侯建设说什么,她心中在想:现在是个好时机,机房没有人来,所里更是不会有人来,要是今夜能与侯建设将生米做成熟饭,他即使是考上什么鬼播音员也不怕了。他也绝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
钱丽丽说:“侯建设,你今晚就留下来陪我值班吧?”
侯建设说:“万万不能,万万不能,我就是没有事,我们也不能在一起,要是传出去了,我们还怎么见人呢!”
钱丽丽说:“你想歪了,我是害怕!”
侯建设说:“你将门插上,就不觉得怕了。再说,没有贼没有鬼的,你有什么可怕的!”
钱丽丽说:“今晚天气真冷!”
侯建设瞅一眼床上的被子,说:“我那儿有一床闲褥子,我现在去给你抱来。”
钱丽丽气不打一处来,一把将侯建设推出门外,然后从里面将门插死了。
十三
有电话进来了,钱丽丽心中不高兴,三更半夜的,还有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呢!本不想接,一看是公社的电话,忙将插头插上了。
“是小金吗?”
钱丽丽听出来了,是公社书记张松年声音,急忙说:“张书记,我不是小金,我是小钱。”
“小金呢?”
钱丽丽说:“张书记,小金到县里开会去了。你找她有事?”“我随使问问。你给我接王庄大队,我有急事!”
钱丽丽不敢怠慢,急忙将电话插头插到王庄大队的插孔里,摇起了摇把。那头接电话的人似乎是早已等候在那里的,没摇几下,那旁就有人接电话了。是个女人的声音。
张书记的电话很长,通话的小灯泡一直在闪,钱丽丽不觉有点儿困乏,随手拿起毛衣针织着等电话结束,哪知这通电话没完没了。钱丽丽有点儿想不明白,天这么晚了,有什么着急的工作谈呢?所以她不时扳着监昕的闸刀,昕昕电话讲完了没有,无意之中昕到这么一段对话:
“我想你有时半夜想得抓耳挠腮的。”男人说。“我也是。”女人说。
“你现在过来吧,我骑着车子去接你。”男人说。
“你不是胡扯吗?我对象在家等我呢?我怎么脱身?再说,你的办公室也不安全,若是被人看见了,你我都完了!”女人说。
“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县招待所可以吗?那儿比较安全。”男人说。“再说吧。”女人说。
“不要再说了,就这么定了!”男人说。“我是怕……县招待所也不安全。”女人说。“安全安全,绝对安全!”男人说。
“你经常去招待所开会,那儿的服务员肯定认得你!”女人说。
“认得我怕什么?他们又不认识你,他们还以为你是我老婆呢!”男人说。
“去!”女人说。
钱丽丽被这段话着实吓了一跳,我的妈呀,堂堂的一个公社书记,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来呢?这事要是传了出去,他们说得对,他们都完了。既然知道这种事情的后果,他们为什么还要挺而走险呢?
腐化堕落这种错误不是一般错误,往小里说,是生活作风的事,往大里讲,是党性原则的大事,弄不好,书记当不成,就连党员也保不住,落个双开。有多少干部都在女人面前跌了跤,这个张书记怎么还敢冒这个险呢?平常见他一本正经的,原来是这种人,真令人不齿!
天这么晚了,一般不会有电话来了。钱丽丽洗洗手脸又烫烫脚,这才铺床睡觉。上了床却一点儿困意也没有了,满脑子里老想着刚才男女的谈话。后来又想到了她与侯建设的事情。她现在心里真是矛盾死了,你说她一点儿不想让侯建设去考试也不是真心话,侯建设好了,出人头地了,也是她巴求不得的事。可是,侯建设一旦成功了,他还能与自己好吗?谁也说不准!既然说不准,就不能让他去考试,怎么才能不让侯建设去县里参加考试呢?突然她想到了一个主意,这个主意虽然有点儿损,可是眼下也顾不得了!只要公社书记张松年出面干预,侯建设就开不来介绍信,没有公社介绍信,侯建设就不能参加考试。而让张松年能听信自己的撒手制,就是今夜电话里的内容。仔细一想,钱丽丽又觉得不妥当,总机的保密规则里有一条,不允许偷听机主的谈话,即使是无意之中听到了不合适的内容,也不允许四处散布,否则将受到行政处分。况且这个电话还是一个有身份的公社书记电话。若是那个张松年否认的话,死活不承认你又怎么办呢?到那时不光工作不保,弄不好还有可能被处理。无论成功与否,眼下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想到此,钱丽丽披衣坐起来,要通了张松年的电话。
张松年一听电话响,有两个猜测,要么是县里临时有什么紧急任务电话,要么是刚才王庄大队那个相好的电话,万万没有想到是钱丽丽的要挟电话。要知道他慌忙起来接电话,只披了一件棉袄,下身还光着两条腿呢!
“你……你这个小钱,真是胆大包天!”连气加冷,张松年牙齿直打哆嗦。
钱丽丽戏谑道:“我还没有你的胆子大呢,张书记!”张松年十分恼怒:“你知道你这么做的后果吗?”钱丽丽说:“我清楚。”
张松年说:“难道说你不想要工作了?”
钱丽丽说:“我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蚌,你要是开除我,你也知道这个后果!”
张松年咬牙切齿道:“你偷听上级的谈话,还要挟领导,你真反动!”钱丽丽说:“反动这顶帽子,我还不够资格戴。我再与你说一遍,我不是偷听,我是不小心听到了的,我也没有要挟你,你若是不答应就算了。”说罢挂断了电话。
钱丽丽这时才有点儿害怕了,越想越觉得害怕,躺在被窝里,浑身不住地打战,她不知道怎么收这个场。她真有点儿恨自己,为什么偷听人家的电话呢?偷听也就罢了,鬼使神差,怎么会做出这种既缺德又罪恶的事情来呢!
有电话进来了。钱丽丽知道那是张松年的座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摸起了听筒。
张松年说:“明天我会交代秘书,按照你的要求做。”
钱丽丽说:“你今晚与王庄大队通电话的事情我一点儿不知情。”张松年说:“我们相互保密,算是君子约定。”
钱丽丽说:“行!我答应你,只要你说话算话,我保证,什么事情都烂在我的肚子里!”
十四
这年初夏,所长宋东风的老婆杜淑华骑车子去城里赶庙会,半道上出了车祸,人没送到医院就没了,所幸的是坐在后座上的儿子,被甩出去落到了河滩上,爬起来身上就是蹭破了几块皮,啥事没有。
两年之后,已是老姑娘的副所长金小雅与宋东风结了婚。邮电所丈夫是所长,老婆是副所长,这工作不好搞。后来宋东风就调到了另一公社当所长,不久受到提拔,当了县邮电局的副局长。
宋东风调走不久,主持一段时间工作的金小雅转正当了所长,副所长由钱丽丽担任。金小雅虽然结婚比钱丽丽晚,当年就生下一个女儿。钱丽丽结婚多少年没有孩子,两人之前说好了的,无论金小雅生男还是生女,钱丽丽都要认孩子当干妈。说来也巧,没多久,钱丽丽忽然怀上了,一生下来,惊着了一家人,是一对双儿,还是龙凤胎。如今钱丽丽的男人侯建设已是公社广播站的站长了,就因为女人不能生孩子,两人一直是疙疙瘩瘩的,现在好了,钱丽丽在男人面前扬眉吐气了!
在喝一对双双满月酒那天晚上,一高兴,钱丽丽便将压在心底多少年的话对男人吐了出来。侯建设一昕愣住了,半晌无语。接着跑了出去……
三天之后,侯建设才从外面回了家。钱丽丽一把抱住男人,声嘶力竭哭喊道:“建设,我错了,我错了,我是怕你考上了播音员会变心,所以才做出了这种错事,请你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原谅我吧!”侯建设两眼含泪,说:“我要是不原谅你,我就不回来了,再说我也舍不得我们可爱的一双儿女啊!不过,我打算等有机会,还是去报考播音员,这是我一生的梦想,因为我太热爱这项事业了!”钱丽丽知道,侯建设虽然整天忙着站里的工作,一有空还偷偷练习普通话,她说:“建设,你一定行的,我相信你!”
(原载《创作与坪论》201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