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李大锅,在老家谈了一个对象,女方家成分是地主。那时候,现役军人找老婆讲究政审,正巧上级准备提拔李大锅为副排长,所以营长说什么也不同意李大锅找了个出身不好的女人当老婆。李大锅眼看着已经二十八了,好不容易找个老婆,说宁愿自己不提干,也要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当年就要求退伍。心想我离开部队你就管不着我了。营长发下狠话,军队培养一名业务干部不容易,你想退伍不可能,除非我死了!李大锅急眼了,在一天夜里值岗的时候,一枪将营长打死了…”
女人说:“后来怎么样?”
男人说:“还能怎样,一命抵一命呗!”女人“唉”了一声。
男人说:“悲惨吧?不过悲惨的事还在下面呢!后来我们听说,军事法庭枪毙李大锅那天,他谈的那个对象也在家上吊自尽了!”
窗外的钱丽丽听完这个故事,心里又是激动又是悲伤,心中一酸,脚下不稳,“扑通”一下摔倒了。
男人说:“什么声音?”女人说:“可能又是老鼠吧。”
男人说:“不可能啊,我已经让老马下老鼠夹子了呀!”女人笑说:“老鼠又不憨,不会躲着夹子走吗!”男人说:“我出去看看。”
后面几句话,钱丽丽没有听到。她摔得并不重,只是时间站久了,腿有点儿站麻了,屁股被摔得有点儿疼,听见机房内响起了脚步声,急慌忙拔腿撒丫子了。
十
中午,金小雅像往常一样端着搪瓷碗向公社食堂走去,她步履轻盈,心中却有点儿慌乱,特别是进了公社大门,神情更加紧张。等到她进到了食堂里,饭桌旁没有看到她怕见到的那个人,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杜淑华大老远地招呼道:“小金,今天来得挺早啊?”金小雅想起前几天吃人家的饺子,说:“嫂子,谢你啦!”杜淑华一边给金小雅打饭盛菜,一边说道:“谢什么?”金小雅说:“上天你们家包饺子还想着我。”杜淑华说:“那算得了什么事呢!你的家不在本地,你又没有成家,老宋是你的领导,照顾你是应该的!”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听说你们所又调来个新总机?”金小雅说:“叫刘畅。”杜淑华说:“这下好了,你以后可以吃个安生饭了。”
金小雅端着饭菜向外面走,她想回所里吃,目的是怕见到那个不想见的人。出了公社大门,脚步不由加快起来。其实她后来想一想,也觉得自己很可笑,俗话说,躲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来公社这条路又不能从此不走了,今天遇不着明天遇不着,你还能永远遇不着吗?
金小雅正低头走路,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一下子被喊愣了。等到侯建设走到她的面前时,她这才反应过来。
侯建设说:“小金,吃过午饭了吗?”金小雅说:“打好了,没吃呢?”
侯建设说:“这几天忙着家事,没来得及去你那里讨教。”这时,金小雅才看见了侯建设膀弯上别着黑袖箍。金小雅说:“你父亲不在了?”
侯建设说:“走了。在医院里折腾了几天几夜,钱也花光了,还是没能抢救过来。”
金小雅说:“节哀顺变吧!”
侯建设说:“本来想等吃过饭去你所里找你,没想到在这里遇上了。”金小雅说:“现在我们所里又来了个总机,我们俩一人半天班,这下有时间了。”
侯建设说:“我找你不是学习的事情。”
金小雅望着一脸倦容的侯建设,说:“那意思是,除了学习普通话,你找我还有啥事?”
侯建设说:“我想请你帮我劝一个人。”金小雅说:“劝人?劝谁?”
侯建设说:“钱丽丽。”
“钱丽丽怎么啦?你们关系不是很好吗?”金小雅一头雾水。侯建设说:“钱丽丽生我的气了,而且气得不轻。”金小雅说:“劝人这方面我不太擅长。”
侯建设说:“我找不出比你更合适的人选,所以无论如何你得帮我这个忙。”
“到底是什么事情呢?”金小雅显得有点儿无奈。
侯建设说:“我父亲不是去世了吗?下葬那天,钱丽丽非要与我一样披麻戴孝。你说说,我与她只不过算是一般的朋友,又不是两口子,即使是我们的亲事定下来了,一天不成亲,也不能带这么重的孝。她死活不同意。我们家的亲戚也不答应,硬要她脱下孝服,她一气之下,一脚踢翻了老盆,跑了回来。”
金小雅说:“怪不得这几天钱丽丽没来上班嘛!”“钱丽丽的脾气有些大,我不怕别的,就怕她一时想不开。”侯建设哀叹一声。
金小雅说:“这事你让我怎么劝呢?再说,我也不会劝人。你真难为了我了侯建设。”
侯建设双手作搞,说:“麻烦你了,小金。你们是同事,又都是女同志,说话还是比我起作用的。”
金小雅说:“我试试吧。不过,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大事,过去就过去了。再说,你们家又没对钱丽丽怎么着了,我想她也不会记恨什么吧?”
侯建设说:“一切拜托了!”
看着侯建设远去,金小雅这才感觉到这件事情不一般。他们两人如果是情人关系,应该他们自己去沟通。假如他们是一般的朋友关系,也应该让他们自己去解释清楚,再说他们没吵没闹的,自己出面劝的什么呢?钱丽丽脾气有点儿拐,会不会说她多管闲事呢?的确自己算不得一根葱。金小雅有点儿后悔,说什么不该接这个招。
一阵铃铛响亮,金小雅猛一抬头,公社书记张松年的自行车横在了她的面前。金小雅心里暗暗叫苦,怕遇见怕遇见到底还是遇见了。她心中不由埋怨起了侯建设来,要不是他刚才耽误了时间,怎么能碰见张松年呢!
“你下队了,张书记?”金小雅显得有些尴尬。
张松年扎稳自行车,说:“小金,我正准备哪天去你那儿呢!”说着从身上掏出笔记本,在里面找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金小雅,“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我的那个侄子,你看看,长得挺英俊的吧?”
金小雅还是很礼貌地接过了照片。照片是在冬天里照的,雪后的阳光下,男孩子戴着一顶三块瓦咖啡色栽绒棉帽,脖子上围着一条手工织的藏蓝色围巾,脸上一副雄赳赳的样子,一般化的人,是人群中常见的那种大众化的男孩子,与张松年所说的“英俊”相去甚远。
“印象怎么样?”张松年迫不及待地问道。金小雅有点儿羞报,笑而不语,然后将照片还给了张松年。张松年说:“这张你留着吧,我那儿还有。”
金小雅说:“张书记,你快去食堂吃饭吧,要不然饭菜都要凉了。”张松年说:“你考虑考虑,有什么意见直接告诉我。”金小雅撒谎道:“我该去上班了,再不走就晚了!”
十一
钱丽丽在家中待了三天,她觉得侯建设肯定会到家里来找她,给她赔礼道歉。哪知她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三天过去了,侯建设连鬼影子也没见,白白糟蹋了几天病假。钱丽丽在家憋不住了,只好销假上班。一到单位,金小雅便将侯建设托付的事情和钱丽丽讲了。钱丽丽心中更加来气,心想:本来这事情侯建设不讲谁也不知道,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你怎么随随便便和外人说的呢?你这么一说,我不更加没脸面了吗?再说,你和金小雅什么关系?你托她和我说,你为什么自己不当面和我说呢?你还嫌我丢人丢得不够啊!我给你们老侯家披麻戴孝,那是我真心实意。我是拿你当我的亲人才这么做的,你不领情不说,反倒让我在你们大队当众出丑,这些我都能忍。你千不该万不该将这件事情告诉金小雅,还是那句话,她金小雅凭什么找我说这种事,她表面在劝我,其实她心中不知多畅快呢!是谁弄得我里外不是人的?就是你侯建设,我不能与你拉倒了,你必须当面和我说声对不起,再请我进城看一场电影,不,两场!这是最起码的要求,否则的话,我的火就不能泊,火泊不下去,就会爆发出来,到那时,你就别怪我不顾情面了!
今儿又是闭集,营业室依然没有多少生意,就收寄了两封信。眼看太阳到了东南晌了。
钱丽丽正坐在那儿想心事,猛然看到一脸兴冲冲的侯建设影子在院子里晃悠。今天不是金小雅的班,侯建设三晃两晃竟然晃到了金小雅的宿舍去了。钱丽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侯建设一定是看到自己了。他俩的目光曾经在那一瞬间相遇了。她的感觉不会有错!
让钱丽丽不明白的是,她与侯建设一直关系很好,经常在一起谈心,隔三岔五会到城里看电影逛商店,子也握了,嘴也亲了,身上也摸了,虽然双方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不过钱丽丽认为,他们已经是男女朋友那种关系了。所以才会在侯建设父亲的葬礼上,要求与侯建设一样披麻戴孝,她觉得她就是侯家的媳妇了。
打什么时候起他们变得有些生分了呢?钱丽丽回忆起来了,就是侯建设想与金小雅学普通话那时开始的。工作好好的,学什么鬼普通话呢?那个金小雅好像对侯建设特别热心,也很有耐心。难道说侯建设移情别恋,看上城里出来的金小雅了?哎呀呀,钱丽丽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但是,钱丽丽很快否定了自己的猜测。论长相,金小雅比自己长得好看,皮肤比自己细,牙齿比自己白,身材也比自己受看,又是城市户口,她怎么会看中什么都不是的一文不值的乡下男孩侯建设呢?不过,意想不到的事情总会发生,金小雅会不会看到自己和侯建设关系好,心生妒忌,有意想拆散他们俩的呢?平常她和金小雅关系还可以,工作上也没有什么隔阂,金小雅不该对自己有什么成见。钱丽丽心中明白,感情这种事情,没有什么可能或不可能,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她今天,不,就现在,她要当着金小雅面和侯建设问问清楚,他侯建设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不能就这样让人家随便宰割!
钱丽丽锁好抽屉,让马师傅看着营业室,气哼哼地向金小雅的宿舍走去,刚到门口,正欲敲门,侯建设却从门里出来了,几乎撞了个满怀。两人都不由一愣。
侯建设说:“哟!”
钱丽丽说:“哟什么,不认识吗?”侯建设笑了,说:“还生我的气哪?”
钱丽丽一撇嘴,说:“谁敢生你的气呢?你现在了不得了呢!”
侯建设赔笑脸,说:“我有什么了不得的?”钱丽丽说:“问你自己啊!”
侯建设说:“咱们别置气了,哪天我请你看电影。”
钱丽丽说:“上次就说请我与金姐看电影的,还说请我们吃一顿好的,
到现在也没有兑现,净说瞎话!”
侯建设说:“这囚一定。过这几天,我一定请你,还有金小雅。”一提金小雅,钱丽丽心里的气腾地一下上来了,一厥嘴,扭脸走了。侯建设说:“你别忙走啊,我正有事找你呢!”
钱丽丽望一眼站在门里面的金小雅,不咸不淡地说道:“找我有事,怎么跑到金姐的宿舍里了呢?”
金小雅说:“侯建设,我说怎么样?这种好事,你得先和丽丽说。你看丽丽厥嘴了吧!还不赶快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侯建设跟在钱丽丽的屁股后面慌忙说道。到了营业室,钱丽丽才问道:“你说的正事是什么事?”侯建设说:“县广播站开始招播音员了,我准备去参加。”钱丽丽问:“什么时候?”
侯建设说:“就这几天,具体时间等通知。”
钱丽丽说:“你为什么非要考什么播音员呢?你现在不是干得好好的吗?”
侯建设说:“我现在是社办人员,如果我考取了播音员,我就可以转成国家正式人员了,户口也随之迁到城市了。”
钱丽丽说:“怪不得,你这一段时间与金小雅打得那么火热的嘛!”侯建设说:“你别阴阳怪气说话,你不希望我好啊!”
侯建设走了之后,钱丽丽坐在那里想了好半天,老马几囚和她说什么事情,她都囚答得驴唇不对马嘴。
钱丽丽心中一直在想,从这一段时间观察,侯建设对自己不冷不热的,假如真的考到县广播站了,成了国家正式干部,他还会在乎自己吗?他的心不会变吗?从开始,钱丽丽反对侯建设练普通话,就怕侯建设哪天展翅高飞了,看不上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卖邮票的了!现在看起来,她与侯建设的关系有点儿悬。怎么样才能阻止侯建设不去报考播音员呢?目前也没有好办法。最好就是能盼望侯建设考不取,那样的话,她和侯建设的事情还有希望。万一侯建设考取了,当了陈世美,钱丽丽也不准备活了,买一些老鼠药,与侯建设同归于尽!当然,最后万不得已才会这么做!
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