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海里有座安全岛
我们登上那座小岛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分了。
半个多月的海上航行，满眼都是一望无际的海水，毫无内容的蓝色天空；满耳都是马达的轰鸣，浪花的喧嚣。真的，我都快要窒息了。所以，当小岛像一只绿色的松鼠躬着脊背出现在我的视线里时，我像孩子一样欢呼起来：“快，抛锚！抛锚！”
船长的心情何尝不和我一样，他立刻下令把船往岛上靠。还没等到船停稳，我拉着儿子迫不及待地跳上岸边的岩石。
岩头的草地上，聚集着一大片白色的东西。我有些近视，等靠近一些，才看清是一群兔子，大多是白的，也有灰的，黄的，还有黑白相间的。它们个个呆痴痴地蹲在那里，像在等待着我们的到来。我心想，莫不是有人在岛上办了养兔场？更让人纳闷的是，这些兔子，见了人一点也不怕，像仪仗队在欢迎总统出国归来似的，一双双好奇的眼睛闪着红红的光。
儿子乐得合不拢嘴，问我：“爸爸，这些兔子是怎么啦？”
我说可能是神经出了毛病。说这话时，我已走到它们中间，伸手摸摸这只脑袋，扯扯那只耳朵，它们全都无动于衷地任我拨弄。那只让我扯耳朵的竟然眯起眼，歪着头，好像在享受。直到我的手挪开了，它还定在那儿，大概是想让我再扯几下，快活！
儿子转到另一堆兔子当中，把手直拍，兔子们个个仰脸望着他，就像我小时在街上看把戏那样。
我太累了，往草地上一躺，几只兔子一起蹦到离我仅有半步远的地方，仔细打量着我，发现我再也没有新鲜动作，便大胆地往我身上凑。
我掏出打火机，“啪”的一下，好响！
兔子们听见，先是一愣，马上将目光落到我的手中那亮晶晶的小玩意上。
“啪啪啪！”我连摁了三下，打火机里冒出一股蓝色的火苗。这下不得了，上百只兔子一蹦一跳地全向我围拢过来，无数双眼睛盯着我手里的打火机，好像在说：“咦，这是什么玩意？真有趣。”
我从口袋子里掏出烟，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用火点着，深深地吸了一口，那烟头上便冒出一点火星。
这一连串的动作，把周围的兔子全都吸引过来了，个个瞪眼盯着我的精彩表演。有只拳头大小的兔子竟然蹦到我脸面前。我仍然躺在那里，感觉到毛茸茸的兔毛已触到了我的腮帮子。我慌忙坐起，那小不点纵身一跃，竟然跳到我的怀里。我把它捧在手上，细细地观察。这小家伙像野兔又像家兔，眼睁得圆溜溜的，红红的眼里闪着天真无邪的光亮，小巧的鼻翼在轻轻地翕动，好像在闻我身上的味道。我将闷在嘴里的烟猛地朝它身上一喷。它被笼罩在烟雾之中，猛地把脖子一伸，“嘎嘎”两声，大概是被呛的吧！
走遍天下，我还头回见到不怕人的兔子。
我举起巴掌，装作要打它的样子。直到我的手快要落到它的脑袋上时，它还纹丝不动。周围所有的兔爸爸兔妈妈都毫无反应，仿佛我跟它们的儿子在开玩笑，在逗乐，是不会伤害它的。
船长一直坐在我身旁，他告诉我，这是一座安全岛。三十年前，他曾来过这里，那时岛上唯一的主人是山羊，它们同样不怕人。不知为什么样现在却换成了兔子。儿子说，肯定是海水把小岛淹没了，山羊消失了。若干年后，兔子又繁衍起来。
“不过，是谁把最早的一对兔子带上小岛的呢？”儿子睁着一双好奇的眼望着老船长。
船长说，也许是某年某月，一艘像我们一样的船漂到这里，船上有人把一对兔子丢在这里。于是，它们便在岛上生儿育女，一代又一代，直到如今。
船长在海上漂泊了大半辈子，见多识广，他说的，我信。
水手们都上了小岛，雪白的制服，蓝色的飘带，亮晶晶的帽徽，把兔子们全吸引过来了。它们自动站在两旁夹道欢迎。其实，这里没有道，人走到哪里，兔子们便呆兮兮地在两边望着，就像小火车当年进了夹皮沟，老乡们在铁路两边挤得水泄不通的热闹情景一样。
我断定，这里的兔子从没见过我们人类，也可以说，从没见过危害它们生命的任何动物。
我真担心，万一情况有变，它们很可能有灭绝的可能。
二、新航线的开通将给小岛带来灾难
太阳吻着大海时，我们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小岛。儿子捉了两只小兔，说想带回去玩玩，我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它们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这里不好吗？这些天真无邪的生命一旦被带到危机四伏的城市，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天快黑时，我在甲板上散步，船长走过来，望着渐渐远去的小岛，深深地叹了口气：“看来，它们的好日子不会太长了！”
“为什么？”
船长指指前方的海面告诉我，这里已开辟了一条新的航线，要不了多久，每天就会有许多航船来来往往，总会有人上岛来游玩。那样，安全岛就不可能安全了。
我心里升起一种莫名的同情。心想，下次再从小岛过，不知能不能看到这样一个安祥和平的兔子世界。
我躺在船仓里，听着大海的轰鸣，一连几个夜晚都没睡好。一合上眼，脑海里便浮现出那一只只呆愣愣的兔子。我相信船长的话，新的航线开通之时，就是兔子们的灭亡之日。
早晨，我站在船尾的甲板上，望着尾舵两边翻腾着一簇簇雪白的浪花，仿佛是一群兔子在的眼前窜动。浪花在尾舵的作用下还会往两边躲闪，而那些可怜的兔子却连这点本事都没有。这正是那个特殊的环境带来的悲哀。
真想救救那座小岛，救救那些将要灭亡的兔子家族。我把我的想法说给儿子听，儿子瞪大了眼，想了半天，说：“灭亡就灭亡呗，大自然的规律，有什么可怕的！”
船长说他倒有一个办法，能使兔子们生存下去。问他什么办法，他只是笑。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三、船长为兔子们带来了两个卫士
再次航海时，船长带去了两只小狼崽。那是他从动物园里弄来的。这是两只长得非常壮实的小狼，像家里养的小狗一样，只不过没有狗的毛长，耳朵也不像狗耳朵那样耷拉着，硬戳戳的，直指天空。
他把两只小狼丢在岛上，放到那群兔子当中。兔子们就像我们上回来一样，列队表示欢迎。兔子们围着两只刚刚断奶的小狼，亲亲，舔舔，发出亲昵的声音。望着它们和睦相处，儿子笑了，说船长叔叔真好，为这群善良的兔子引进两个忠诚的卫士。
船长却笑得很古怪：“是的，这下兔子们会更安全的。”
转眼，又是大半年过去了，我离开了航海这个有趣的职业，但和船长却一直保持着联系。他家住的离我不远，每次只要出海归来，只要碰到，我都要向他打听可去安全岛了。他说没去，因为他从那以后再也没走那条航线。我再三叮嘱，说如果有机会，我愿意再跟他上岛看看，看看两个卫士是如何守卫着兔子的家园的。
机会终于来了。
那天，船长跑来告诉我，说他快退休了，上级让他最后跟船跑一趟，航线正是通过安全岛的那一条。
儿子听说了，死活要跟我一起去。我答应了，因为这些日子，他老做梦，梦见自己上了小岛。还说，这回非得带回来两只兔子不可。
四、兔子竟长出了翅膀
半个月之后，我们的船终于在安全岛旁边抛下了铁锚。
同样是一个火烧云满天的黄昏，小岛像松鼠脊背一样趴在那里，给予人以无限的神秘感。
我原以为那些兔子还会和上回一样，聚集在草地上隆重地欢迎我们的到来，可是一只也没有。我使劲眨眨眼，忽然发现岩头上有两只动物的剪影，它们紧紧地依偎在一起，有一只还仰着脑袋，盯着我们看。
儿子脱口而出：“狼，是狼！”
我算了一下，它们在岛上度过了少年时代，正值青春期。我断定就是船长带来的那两只。
船长叫了两声：“东东！西西！”那是他当初为两只狼起的小名，也不知它们听见没有，尾巴一夹，跑了。船长说，西西已怀上了孩子。我这才想起，跟在后面的那只母狼肚子好像是隆起了一只大包。
“狼在这儿吃什么？”儿子问。
“当然是吃兔子。”
“难怪没见到兔子呢。”儿子好像有些惋惜。
船长说：“不可能吃绝的。走，去转转。”
我们跟着船长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岛上转了一圈，结果一只兔子也没发现。就在我们失望地往回走时，我陡然听见避风的崖下好像有响声。伸头一看，呀，那里竟然聚集着几十只兔子，有白的，灰的，黑的，黑白相间的，比上回看到的颜色还要丰富多彩，只是数量远没有过去多了。
我慢慢地走上前，弯下腰，想跟上回一样，拍拍其中一只的脑袋，谁知还没碰到，它竟然像箭一样射了出去，一口气奔到离我很远的草地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我。
显然，它怀疑我们会伤害它。
我掏出打火机，“啪”地摁了一下。就在火苗腾起的一刹那，所有的兔子都飞奔起来。它们的后腿特别长，跑起来出奇的快。
儿子冲上去，大概想捉一只，手指尖还没触到，那只兔子竟然“扑噜噜”飞上了天空。
天哪，兔子长出了翅膀！
写到这里，你肯定以为我在吹牛。真的，在那座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我们的的确确看到过带翅膀的兔子。开头是一只，接下来，无数只兔子飞上了天空，它们在大海的浪尖上盘旋，在火烧云中飞舞，嘴里还发出一种奇怪的叫声。
——海鸥！
船长说，不对，是兔子。海鸥是兔子变的。
我们都看呆了。谁也不说话，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儿子说，一定是兔子被逼急了才长出翅膀的。他说，下次来，非带一杆猎枪来，把岛上的狼打死。船长哈哈大笑：“兔子得感谢那两只狼哩！是狼让它们学会了躲避敌人的本领。”
儿子不明白船长的话，迷茫地望着波涛翻滚的大海。
我好像懂得了其中的奥妙，但不知怎么向儿子解释。其实，也不必解释，等他再长大一些，见的世面再广一些，自然会明白的。
不是吗，在大千世界中，那些能够顽强生存下来的强者，一定是在反复较量中才获得了勃勃生机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