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卫君宁开车到西江区的房子;
颜叙不肯打电话给李方伟这些朋友,恳求她保守秘密,她只能带他到自己家。
房子很小,不过六十坪,一间主卧房,还有个小小的侧卧,房间虽小,布置得却很温馨。
“房子很小,你将就一下吧,我去煮点热水,你先到床上暖一会。”
房间没有空调,很是寒冷,卫君宁几乎每周都要回来一次,房间里的家常日用品一应俱全。
卫君宁用水壶烧了瓶热水,倒了一杯端到卧室,发现颜叙已经缩在床上睡着了。
也许是她曾经也绝望过,看到颜叙这个样子,她总不由得心疼,她轻轻盖好被子,悄悄到厨房做饭。
颜叙太累了,睡得很沉,一觉睡到晚上。
风雪已经停歇,细如淡眉的弯月在破旧低矮的楼群中留恋,羞涩地藏起半边身子,慢慢才露出整张脸来。
颜叙睁开眼睛,闻到米粥的香气,他掀开被子,立刻哆嗦了一下,迟疑了一下还是穿着自己的衣服走出门。
卫君宁正在厨房忙活,她早上做了饭没忍心叫醒他,估摸他大约要醒了,便熬了粥将饭菜热了热。
“你醒了。”
卫君宁笑了笑,轻声说:“饭正好可以吃了,你穿得太少了,我这里只有我爸爸的衣服,你凑合着穿一下吧。”
卫君宁走到卧室,给他拿了件军绿色的大衣,厚重暖和,颜叙穿在身上,似乎有温热的眼泪在心脏处流淌,酸涩又温暖。
“君宁,谢谢你。”
颜叙抚摩着大衣,抬起头,郑重地说。
卫君宁怔了一下,温柔地浅笑,有些羞涩地说:“谁都有不如意困难的时候,谈不上谢,先吃饭吧。”
吃了饭,颜叙心脏处往外涌出热气,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他帮忙收拾碗筷,动作很熟练,卫君宁又小小惊讶了一下。
吃了饭,二人坐在客厅,颜叙缩着身子,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想和你说说话,可以吗?”
“嗯。”
卫君宁低着头,声音轻柔,她的笑容,她的声音都带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让人放下防备,全心信任。
“我是个私生子,我妈就是人们口中的小三。”
颜叙双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神态苍凉,声音暗沉,“我从前叫沈叙,我爸爸偶尔会过来一次,有时候会摸摸我的脸,原本一切都挺好。”
“四岁那年我们搬到颜家,那个家里有一个女主人,我妈太爱那个男人,哪怕被人踩在脚底下,日日被欺负都不肯离开。”
颜叙放在口袋里的手不由的握紧,声音又暗了几分,“占着别人的老公,住着别人的房子,是要付出代价的,你不知道我妈那种人有多么懦弱,我……在颜家过的并不好,那个家里原本就有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一件附属品而已。”
颜叙闭上眼睛,没再说下去,他不想在她面前太过卑微,虽然所谓的自尊单薄得可怜,可是他还是想努力维持着。
“我们在别人眼中是附属品,可是我们在自己眼中是无价的。”卫君宁轻声说。
颜叙睁开眼睛看她,卫君宁迎着他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眸温柔干净,像溪间清澈的溪水一样。
颜叙的心震动一下,重新燃起微薄的希望……
冰箱里没有菜了,卫君宁要去菜场,颜叙也跟着一起去。
卫君宁先到菜场旁边的小摊上配了把钥匙,然后递给他,“如果以后无处可去,就过来吧。”
颜叙握着钥匙久久未语,卫君宁笑了笑,脸色微红,她是很容易害羞的性格,她说:“你可能不会看得上,那么小的房子。”
颜叙抬头看她,她的眼中潜藏着自卑,那种目光熟悉得像在看镜中的自己一样。他的心突然不受控制地疼起来,他想遮住她的眼睛,手抬了五公分又无力地放回去。
卫君宁没有看到他内心的挣扎,已经向菜场走去。
她买了许多菜塞满冰箱,临走前,她在他的枕下塞了五千块钱现金,压了张纸条——
借的,以后要还的。
她其实是不想伤他的自尊,她太明白自尊被刺痛的感觉。
颜叙握着那张纸,纸上的字体很清秀,他的眼泪悄然落下,打湿了那个‘借’字。
他急忙擦了擦,将纸在胸前按了按,然后小心地收到抽屉里,他抽了张一百块下楼打电话,那头良久才传来一道细弱的声音。
“喂?”
“是我。”
沈娇立刻哭出来,哽咽着说:“阿叙,你赶紧回来和你哥哥妹妹道歉,不然你爸爸一定会生气的。”
颜叙眼睛又红了,“妈,你离开他好不好?我已经可以赚钱了,我也可以把你养活得很好,你离开他,行吗?”
沈娇吓了一跳,惊慌的声音都发颤,“阿叙,你别胡说,颜阳他们只是恶作剧,你道个歉就没事了,从前不都是这样吗?”
颜叙眼泪无声落下,“为什么不先问我在哪里?为什么不问我有没有吃饭,有没有地方睡觉?”
颜叙你这个傻子……
明明失望了那么多次,为什么就是不肯死心!
颜叙回到卫君宁的房子里,在床上坐了良久。
床头柜上摆着一张照片,已经有些年头,能看出是卫君宁小时候,卫城宽长的很温柔,和卫君宁气质相似,父女二人穿的很朴素,发型有些土,却彼此洋溢着幸福。
颜叙手指轻柔地抚摸着相框里的照片,眼中流露出羡慕又悲伤的情绪,他从前也拥有过亲人的温情,却很短暂。
卫君宁家都没回,赶到医院照顾卫城宽,外面天寒地冻,医院病房倒还暖和,她摸了摸卫城宽的手,温热的,她的心安定下来。
她帮卫城宽擦了脸,按摩了下手脚才回家拿了电脑,她打算在病房里度过这个周末,颜叙打电话过来,听说她在医院便悄悄赶过来。
“天气这么寒冷,你干嘛要赶过来?”
颜叙笑笑,“回去也没事做。”
二人都是学中文的,卫君宁最近正在构思一篇新文,但是卡了几天了,与颜叙聊了一会便来了灵感,坐在沙发上赶稿。
颜叙用她的手机看她新写的小说,他在学校是很有名的才子,但只写过些散文,短篇小说在杂志上刊登过,从来不写长篇。
卫君宁很喜欢和他聊天,他说话逻辑性很强,总是能将她文中混乱的地方指出来,卫君宁按他说的做了修改。
晚上二人在医院吃了二碗麻辣烫,卫君宁教他怎么按摩,颜叙很聪明,力道拿捏的正好,卫君宁看着他认真专注的模样,心底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你们怎么回事?”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二人之间的默契宁静,卫君宁回过头,李方伟正站在门口,手上拎着行李箱,脸色阴沉得吓人。
“你什么时候回来了?”
卫君宁微微有些吃惊,李方伟拎着箱子走进来,抬脚要踢门,看到床上的卫城宽又收回脚,抬手关上门,目光微沉,紧紧盯着颜叙。
颜叙有些慌乱,站在床边挤出一个笑容,李方伟口气不善地问他:“颜叙,你怎么在这?”
“哦,我和君宁商量稿件的事,顺便来看看卫叔叔。”
李方伟脸色依然阴沉,目光来回在二人之间徘徊,卫君宁坐到沙发上,低下头不再看他,低声说:“方伟,不要这样。”
李方伟知道她是顾忌卫城宽,于是对着颜叙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颜叙跟着他一起出门,卫君宁有些不放心,跟着一起出去,李方伟看了她一眼并未阻止,三人走到休息区去,天色晚了,走廊上并没有人走动。
“你们是怎么回事?”
李方伟问得尖锐,卫君宁脸色微变,李方伟也不是在问她,眼睛直直地盯着颜叙。
他从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终于明白了,上次卫君宁流产颜叙也来过,见他来了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他当时心中愧疚,并未多想,现在想来全是潜藏的隐情。
颜叙笑了笑,温声说:“方伟,我和君宁是一个学校的师兄妹,真的只是来商量稿件的事。”
“商量稿件用的着到医院吗?而且我听你哥说,你已经被赶出家门了,你现在住哪?”
颜叙变了脸色,脸上血色顷刻褪去,卫君宁原本不愿意将颜叙的秘密说出去,见李方伟知道了便也不再隐藏,轻声说:“我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我让他暂时搬到了我以前住的房子去。”
卫君宁自觉心中坦荡,却不知人心难测,李方伟听到她的话,眼中迸射出忿恨,脸气得发青,卫君宁才知自己说错了话,想收回已经来不及。
“卫君宁!你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李方伟咆哮出声,卫君宁瑟缩一下,颜叙立刻拧眉,心底油然生出一股保护欲望——
“方伟,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事,你不要捕风捉影!”
李方伟睥睨着他,眼神不屑,冷笑一声说道:“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真是个废物!难怪颜阳要打你,小三生下的私生子能成什么气候!”
颜叙嘴唇哆嗦,双拳紧握,心像被人踩在地上一样,又冷又疼,在卫君宁面前被他这样羞辱,等于将他的自尊一寸一寸碾碎在脚下。
卫君宁猛地睁大眼睛,眼睛发红,强忍着泪水,咬着嘴唇看着李方伟,李方伟却觉得更加烦躁愤怒!
她生气!她竟然为了一个外人生他的气,她的眼神分明是责备厌恶!该死的女人!!
卫君宁别过头,轻声对颜叙说:“你先回去吧,对不起。”
颜叙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医院的,他手脚发凉,全身血液像被冰冻了一样寒冷。
漆黑的夜晚,细碎的雪花在路灯昏黄的灯光下起舞不肯落下。
连飞雪都在笑他无能!
他抬起手,然后猛地握紧,一片雪花化作寒微的凉意,沁入他的掌心——
看,这个世上只有强者才有资格谈自尊,只有强者才能将别人踩在脚下。
他要把打在他身上的每一巴掌都还回去,他要从此以后无人再敢欺负他,他要有一天站在她面前,无所畏惧地对她说——
有我在,没有任何人能欺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