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溪回府时,门房说曲陌一醒来见不到他就跑了,门房说了他去了宫中,稍后便回来,曲陌连头都没有回,就冲出了卿府的门。
想必是去太傅府了,他一直住在太傅府,昨晚一夜未归,大概是去找张尹之认错了吧。
门房小心翼翼地低着头,上回的事情发生之后,门房在公子面前就越发小心,这一回公子临出门前吩咐了说要留下曲公子的,自己还让曲公子走了,公子现在该是很生气的。
卿云溪沉思了许久,只是摆摆手道:“我知道了。”便进了府门,门房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敢多言。
如卿云溪所想,曲陌熟练的从太傅府的犬门钻进去,尹之没有在这儿堵他,离开卿府的时候,听说卿云溪被陛下召进宫中了,尹之是御前执笔,这回想必也在宫中。
他这么想着大摇大摆地朝府内走,刚过了太傅爷爷的书房,就听到身后传来张尹之的声音,“子玉,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心道,坏了,慢慢转过身去看着张尹之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意,“啊……涪哥哥,哈哈……你在府中呢,我还以为……”他举起一只手指,戳戳自己的脑门,“我还以为陛下将你召进宫去了。”
张尹之昨晚回来之后便一直待在书房中,忘了曲陌这回事,祖父的书房,曲陌一般不会轻易靠近,他方才在书房中余光瞥见曲陌路过,还以为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现在看到这般反应,恐怕是真的路过了。
他道:“今日是殿试放榜的日子,我一早便在准备试榜,未曾进宫,你昨晚不在府中吗?”
要是再府中,绝对不会这么问,曲陌笑容一僵,赶紧摇头摆手,“不不不,在在在,在府中,我就是听说卿云溪被陛下召进宫中了,还以为你也唔……”他说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说漏嘴了!
“你呀!”张尹之嗤笑一声,“我又不是曲伯伯,你去做什么了,还要瞒着我?”
他这么一说,曲陌反应过来,对呀!这是尹之,从小到大都护着自己,自己怕他干嘛?他松了一口气,解释道:“不,我没打算瞒着你,昨日你和陛下离开之后,我本想先行离开,后来云溪让我到他家去,与他黄昏对饮,饮醉之后的事我就忘了,总之是在卿家歇下了,今早醒来听说云溪被陛下召进宫中去了,我原以为你也进宫去了。”他说着顿了顿,又道,“话说回来,怎么殿试放榜的日子,陛下还将云溪召进宫了?”
宫里方才来了人传了陛下的令,他也是才知道陛下这时候将人召进宫中的,他解释道:“卿公子本就是少候身份,这一回又是殿试的榜首,要封官就要封二品以上的官位,可一品官位中已无闲置,陛下召他进宫,是为了问问卿公子自己的意思。”
“问他的意思?”曲陌似懂非懂,“就是说,他想做什么官就能做什么官?”
张尹之颔首,曲陌拍手叫好,“果然不愧是云溪,官位都能自己选,好厉害!尹之若不是做了御前执笔,也定能如此!”
张尹之摇摇头,曲陌还真是高看他了,卿云溪能走了这一步,除了因着才学,因着他是相侯后嗣,更是因着太后娘娘是他的姑母,换作旁人就算能有他的才学,也必定不能如他一般,官位都可自己决定。
曲陌嘀嘀咕咕地说着,“不知云溪会选什么官位,那官位应当是比尹之你还高的吧!所以云溪这官友还是要交的,我就……”
张尹之打断他的话道:“卿云溪选的是不为官。”
“不为官!”曲陌收住了碎碎念,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
……“的确,官场是个可怕的地方,如果子玉你不高兴你的朋友为官,我可以不进官场。”
……“管鲍之交情谊深厚,后世传唱。伯牙为子期尽断琴弦,子玉若是不喜欢官场,我也可以为你,不入官场,这才是朋友!”
……子玉,我所欲也,官场,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取子玉,而舍官场者也。
“他疯了吧!”曲陌转身就要往外冲,张尹之一把将人拉住,“子玉!你要做什么?”
曲陌激动道:“我去找卿云溪,他怎么能说不为官就不为官!什么二者不可得兼?谁说二者不可得兼,子玉要取,官场也要取!”
“子玉?”张尹之不知道卿云溪的这番言论,拉着他叫他冷静,“你在说什么?什么娶不娶的?”
曲陌撇撇嘴,“卿云溪说要为我不为官,我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还真这么做了,如你所说,当官岂是说不当就不当的,何况,我又没有真叫他不为官,他怎么这样擅自做主呢!”
原来如此,张尹之将人放开,道:“他不为前朝之官,只想辅佐陛下,陛下给了他一个无品之官,职称‘国师’,说是军中有军师,治国如治军,便封他做了国师。”
“国师?”曲陌不懂这些,他比较关心的是,“无价之宝是至宝,那……无品之官,也是官场至尊吧!”
“你呀!”张尹之真不知道他脑中都在想些什么,说起来,自己这个御前执笔,也是个无品之官,到现在还没有做完交接事宜,和卿云溪的‘国师’一职,算是其列,曲陌说得对,卿云溪这个官友,的确是非交不可。
曲陌却不以为然,笑逐颜开道:“云溪做国师,尹之做执笔,你们二人日后是不是就能做陛下的左膀右臂了?尹之交了官友可别忘了我!”
张尹之摇摇头,转身往书房中去,方才出来,试榜还没有作好,“我怎会忘了你,你别整日在我面前闲着就行。”
曲陌自觉跟上去,扯着他的衣袂道:“尹之这就嫌弃我了?还说不会忘了我呢,这些日子每日都江大人长江大人短的,等和云溪交了官友,肯定更没我的份了,还嫌我在你面前打扰你。”
张尹之拂开他的手,“你就放心吧,即便是我忘了你,卿公子也不会忘了你,卿公子待你可比我待你还好。”说到这儿,他纳闷了,“对了,上回他哄你饮酒,你去向他道歉时他不是答应过你,不会再哄你饮酒的吗?昨日为何又哄你饮酒?”
曲陌闻言,赶紧替卿云溪开脱,“昨日不是他哄我饮酒,是我自己要饮酒,他原本叫我以茶代酒,可如此……实在不够朋友,饮酒虽有些难受,不过能哄云溪高兴,我无非是多睡会儿罢了。”
“偷偷饮酒若是叫曲伯伯知道,免不得又要罚你了。”
“才不会!”曲陌努努嘴,看张尹之在书案坐下,趴在书案上道:“云溪知道父亲不许我饮酒,绝不会让父亲知道的,就算是父亲知道,按尹之之言,先前父亲罚我都有你挡着,现下他也会替我挡着,我才不怕!”
看着他一脸得意,有恃无恐的模样,张尹之有时实在是羡慕他,曲陌说话时目光落在他写的试榜上,念出上边的一个名字,“曲析子勰,正三品礼部执事,这是谁?都内除了我们家,还有姓曲的吗?”
张尹之被他逗得笑出了声,曲陌不满,“尹之你笑什么?”
“曲析是你二哥,你连自己哥哥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无奈地摇摇头,“你呀!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二哥!”曲陌恍然大悟,难怪这个名字听来如此耳熟,平日里父亲和大哥都是管二哥叫析儿的,“原来二哥字子勰,我今日才知道,那大哥字什么,尹之你知不知道?”
张尹之答道:“曲骁字子湛,你大哥加冠之时你才十二,难怪不知道,可你二哥及冠之时,你都已经十五了,怎么连这都不知道?”
曲陌撇撇嘴,“哥哥的名字又不是我能叫的,我记得那些做什么?”他说着掰着手指道:“子湛、子勰、子玉,原来我这‘子玉’的字是这样来的,中字与哥哥们一样。”
“湛者,清也,精也;勰者,协也,合也;玉者,洁也,美也,曲伯伯为你们取的字,都是最适合你们的字,大哥置身官场却能不与小人同流合污,心细职湛,子湛一字最好不过;子勰与夏侯氏淮安分任执事之职,协同合作;而子玉你……”他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只需做这曲家小公子,荣华一生,无虑一世便好,自如子玉,华彩照人,却不登大堂。”
曲陌颔首,摇头晃脑,有模有样的道:“尹之的字取的也好,尹者,治也!尹之必定能做个好官,做个大官!”
张尹之沉默了片刻,做好官易,做大官却难得很,他轻叹一声,颔首道:“那就借子玉你的吉言了,好了,你先出去,等我将试榜准备好,再来陪你。”
曲陌站直了身子,走到书案不远处的桌边坐下,桌上放着一碟糕点,他拿起一块送自己自己口中,含糊不清,却又信誓旦旦地道“尹之忙吧,我就在这儿陪着你,绝对不打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