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村西头的祖屋,我帮着往灶膛里添上草把点燃,小叔爷把早晨就宰杀清理好的鸡仔下了窝,不多时,红烧菱米仔鸡和鸡毛菜就端上了桌子。
小叔爷喝黄酒,我装了一碗米饭,两人有滋有味的开始午餐。
“九离娃,你知道你这九离的名字是我给你起的吗?”,小叔爷嗞着小酒说到。
“姆妈说过”,我一边啃着鸡腿一边说。
“嗯,从给你起这个名字开始,有许多事,到了要告诉你的时候了!算起来,你今年有十整岁了吧!”,放下手中的酒杯,小叔爷眯起了双眼,似闭非闭的样子。
听了这话,不由得我停下了嘴里的咀嚼,怔怔的看着小叔爷。
“你出生那年,我正好在家,你是辰年辰月辰日辰时出生的,也算是奇格,给你起名九离,日后你自会知晓道理,现在说了你也不明白。原本以为这‘天龙骑背格’也就是个传说,如今看来却让你碰上了!你背后那块龙骨该是前年秋天起大运的时候就开始出现了,而且应该还有些其他的造化!”。
听到这不知什么玩意的“天龙骑背格”,又想到那个反复出现的梦,我不禁有些害怕。
“小公公,这骨头会越长越大啊?那会长成啥模样哦?”,我带着些哭腔问道,并且我把那个重复做的梦给小叔爷述说了一遍,特别说到了昨夜被那黑雷震落的那一段。
“哦!”,小叔爷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眼里有惊奇、有欢喜、有怜爱,还有些担心,反正是那种眼里冒着光的感觉。
“不会越长越大的,九离娃放心,那就是个标记”。
沉默了好一阵,小叔爷神态严肃起来,抬起头,眼睛怔怔地看着院落里的那片天。
“要说你的故事,那就要先从我们家族和我的故事说起了”。
(二)
小叔爷本名杨东云,出生于抗日战争中期,他这辈兄弟姐妹一共六人,他排行老幺,我外公排行老二。
我外婆本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女儿,打仗的时候逃难到了江南锡城一带,途中家人离散,流落窘迫之际被一个草头戏班收留,而她由于对锡剧越剧的天生喜爱,逐渐在戏班里崭露头角。
抗战结束后,上海的家人还寻到过她,让她回上海生活,但当时她已经是戏班的顶梁柱,在当地也颇有些名气,她如果离开了,戏班子就散了。
怀着心中的不忍和对自由的向往,她继续跟着戏班子在江南一带风餐露宿、搭台唱戏,养活着整个戏班子。
终于有一次,戏班子经过一个疫区,染病的人几乎全部死光,只有她带着仅存的几个人,逃命到青林桥的时候已是走投无路。
外公家原是青林桥当地的财主,从前是做绸缎生意起家的,乱世里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很快就败落了。家中父母相继过世,老大出去当兵已经了无音讯,外公是老二,据说是个浪荡公子游手好闲,三十多了也未娶妻,三妹四妹五妹都嫁去他乡,就剩杨冬云这个老幺当时还不满十岁。
财主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村上人看着外婆几人可怜,就有人给说合了,让我外婆嫁给了我外公,总算安定下来不至于被饿死。
外婆本就是大户人家出身,操持这么个家庭到也游刃有余,长嫂为母,杨东云被外婆一手拉扯大,跟外婆的感情也是极深,却不料到他二十岁那年出了变故。
那时候全国大炼钢铁,杨东云血气方刚毛头小伙,硬是跟着公社的探矿队去长湖西边的旭光山里找铁矿,说是茅山那一带都是红土,肯定富含铁质,于是得出必定有铁矿存在的结论。
旭光山在茅山南边,属于江浙皖三省交界,山势多变,已经不能算是丘陵地带,因为没有听说谁到那里探过矿,所以要在那里找到铁矿矿脉必定是大功一件。
兴冲冲出门半个月,却不料噩耗传来,杨东云在旭光山失足落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家里又托人寻访几月,仍然没有一点音信,只能作罢。
那时正好金沙城里成立了县剧团,寻访到外婆的名气,派人前来邀请外婆参加革命宣传工作,由于出了杨东云这档子事,于是决定离开伤心地举家迁往了金沙城。
此后再到那个运动中,因为成分问题,外公带着二舅三舅又返回了青林桥等等后话暂且按下不表。
(三)
且说当日杨东云摔下山崖,待他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睁开双眼,依旧有天旋地转的感觉,只觉得左手臂、左小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不由得剑眉倒竖,猛吸一口冷气。
闭上眼几个深呼吸之后,平静了一下心情,回想起那日下着小雨,众人在崖壁上攀爬时,他抓着的一颗小树突然松动被连根拔起,失去平衡后直接向后摔了下去,砸中了几下树枝后便不省人事。
再次睁开双眼,眩晕感好了许多,在晃动中,仔细辨认才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堆蔓藤圈筑的空间里,上面有个豁口,那是自己摔下来的地方,脚前面的藤条还比较稀疏,有雾气不时飘进来,扭过头看后面黑乎乎的一片藤条。
伸过右手抓住一根粗藤拽了拽,整个人都跟着摇晃。定定心神,明白了自己还被困在半空中,摔下来的时候应该是被伸出崖壁的树枝弹到了这蔓藤堆里,不禁暗叹自己命大。
动了动左手臂,虽然疼但能动,说明没伤到骨头,用右手把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袖撕下,上臂外侧被划了一道三寸长的大口子,虽说不深,但也疼的他直咧嘴。
拿撕下的布条手嘴并用把手臂绕了两圈扎紧,已经又疼又累得直喘气了。幸好斜跨在身上的书包还在,用右手拉到胸前打开,掰了点干粮,尽管口干舌燥也硬吞了下去。
休息了一会感觉恢复了点力气,左手也似乎能用上了点劲,于是向右侧过点身子,右手拽着后面的藤条,一点一点把身子向后面移去。
这看似半米的距离足足耗了有一个小时,用力大了,上面哗哗的往下落土,用力小了,移一寸滑回去两寸,当真累的够呛。
等终于移到了后面,才看清面前虽然繁密却都是些藤蔓的细根茎,用左手用力扯开一个可以勉强能通过人的孔道,两手各自抓住一把根须,用力把身体拉了进去。
当上半身感觉到了地面的时候,不自觉的竟然流下了眼泪,继续抓着一切能抓住的东西,一口气把下半身也拖了进来,等到膝盖落地的时候,终于不想再动,就这么累晕了。
(四)
等到再次醒来,本来就很暗的空间已经伸手不见五指,头顶的方向还传来了与九月天不相匹配的寒气。
左腿不动时是麻木的,一动则疼的直冒冷汗,不过也顾不了太多,用力转过身,趴在地上向前爬。根须渐少,等再爬出去两个身长的距离,手中摸到的已经是石头而没什么泥了。
再次停下喘气的时候,耳中隐约传来了“滴--哆--滴--哆”的水滴声,这可以当下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摸索着把书包甩到身前,从包里掏出公社给每个探矿队员发的一根白蜡烛,用油纸包里的火柴点燃,瞬间到来的光明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这是一个石洞,准确的说居然是一个有人居住的石洞!
外口也就是一个两米见方的洞口,也就是杨东云现在趴着的地方,呈扇形往里去,最里面有一块巨大的石头,但最右边有一条一人宽的过道,纵深估摸着有十几米,顶上黑黝黝的不知道有多高。
滴咚声来自左边的一个小水洼,洞顶挂下来一个巨大的钟乳石上不时有水滴落到水洼里,水洼里也有一些大大小小向上生长的钟乳石。
顾不上再看,把蜡烛插在一旁的石缝里,连滚带爬的拖着麻木的腿扑倒水洼旁,狠狠地灌了一肚子冰凉的玉液琼浆,直到喝饱了水翻身躺在水洼旁,一边又嚼着些干粮,一边细细打量这个石洞。
丘陵地区多溶洞,属喀斯特地貌,这个环境杨东云到是不陌生,青林桥一路往南的宜城地界就有着很多著名的溶洞,冬暖夏凉,当地人常常把溶洞作为纳凉的好去处。
水洼的对面有个石台,石台上铺满了干草,石台边还有三个瓦罐和一盏油灯。原本绝望的心在看到这一切的时候,终于温暖了起来,既然有人来过,从这里就能出去!
拖着麻木的左腿,查看了一下瓦罐里,居然有些腌制的鱼肉和咸菜,油灯里还有不少油,更加放下心来,吹灭了蜡烛,摸索到了石台上躺下。
心一旦放下,刚刚浑身被麻木了的疼痛突然而至,想到这两天发生的这一切,又是懊悔,又是害怕,抱紧了一把干草蜷缩在墙边,不自觉的抽泣起来,没过多久,哭声渐小,不知道是痛晕过去了还是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