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陌将信纸放在火烛上烧了。
如黑蝴蝶般的碎片,舞着残缺的翅膀,挣扎地向四处飞去。
阡陌赶紧将纸灰一一地罗列起来,搁进水洗里。万一纸条没有灰烬,若让有心人见到那上头的只字片言,那就要坏大事了。
武王殿下在信里交待了三件事:一,多派几拨人在江湖上的打探,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那个蒙面刺客的身份背景及查清那个放暗箭之人的确实身份!二,查明乾元国御林军统领司马剑锋的踪迹,三,梅花坞的监视不能放松!
阡陌挠着头,面露难色。
两个月来,遵武王严令,他一直暗中追查死在安阳候府前的那个蒙面男人的真实身份。令人苦恼的是,蒙面人留下的线索也太少了,除了双方交手时那人不慎丢下一只装火镰的荷包外,啥也没有。武王怀疑蒙面人是十六年前从凤起国屠城中逃出来的漏网之鱼,阡陌不明白王爷为何会如此联想。这么多年过去了,物是人非,要查找当年的那么一个人,真是如登天般的难。
阡陌收回如野马般撒野的思绪,直勾勾地看着在水洗里渐被水融化的纸灰,胸海中闪过一个清丽丽的人影,她野,她蛮,她放肆,她无所忌惮,她的确没有一丁点女子之气……。王爷为何一直让自己重点监视梅雨?
不过,武王殿下既然如此交待,阡陌自然是百分之百的遵命,绝对不敢打丁点的折扣。
把污浊的水倒进了暗沟里,又细心地洗了洗水洗,阡陌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一番的乔装打扮,半个时辰后,一身黑色夜行衣的阡陌,几步便挪出了房门,纵身一跃,在屋脊上一顿的潜跃,顿时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五日后,因事情重大,阡陌直接奔往江城亲身向武王殿下禀报。
“王爷,奴才亲去了凤起国,把玉佩的画图给那线人看了。他指天划地说,那就是前凤起国的传国玉佩!当年,皇城攻陷之前,老皇帝把一块给了皇储,另一块给了亲信侍卫长敬仕诚。并言明,当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时,便是皇储登基之日。”
民间早有这般传说,可这话从那个曾是凤起国梅妃驾前的管事太监的嘴里说出来,可信度就有八九分了。梅妃,当年是色冠后宫的宠妃,也是皇储的亲生母亲。后宫嫔妃数以百计,也只有她有幸生下皇储。
这么说来,父亲交给皇上的那块玉佩,果然是凤起国的传国玉佩!那么,蒙面人的身份似乎能猜出一些端倪了。他不顾一切行刺老候爷,很可能是因为他知道玉佩在老候爷的手里,只是不知道老候爷早就暗地里把玉佩呈交给了皇上。他夜闯侯府是去寻找玉佩,刺伤老候爷也许只是附带的。难道他就是敬仕诚?
武王殿下猛地挑起眉角,一脸的阴郁!眼前闪过两月前的那一幕:天黑雨大,寒意侵骨。那蒙面人潜入戒备森严的候府刺伤了老候爷!逃逸时,被家丁府兵团团围困。武王闻迅率人赶去,眼前已躺到了一大片或伤或死的府兵!就在刺客逃出重围,转身朝小巷狂奔而去时,纤陌将武王殿下挡在身后,自已飞身上前,一剑便刺中了对方的手臂!就当武王挥起长剑紧逼过去时,嗖地一下,从身后飞过来一支带着羽毛的箭,噗地一声闷响,蒙面人捂着胸口倒了下去。武王及随身侍卫们亲眼看到,蒙面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大雨中,从胸口与手臂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汪积的雨水,瓢泼的雨水,根本散发不去那浓浓的血腥味。
当时,武王心系负了重伤的家父,将现场交给阡陌便冲进候府……
武王沉声问:“本王记得你当时回禀,说那蒙面人已中箭身亡?”
阡陌一脸的恐慌,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是。当时,奴才试过刺客的鼻端,确无鼻息,更无心跳。刚要处理现场,几个巡防营的兄弟便跑过来,说京城的治安问题由他们负责,刺客的尸体理应由他们负责处理。奴才见蒙面人毫无鼻息,已然已死,便任他们处置了。”
武王冷哼了一声,“很显然,那几个巡防营的兄弟是蒙面人的同伙假扮而成。”
阡陌抹了一把冷汗,眼里流过一抹敬佩的神色:“王爷英明!奴才刚从凤起国回来,便有个线人来报,说他开的浴场来了个客倌,这客倌长得牛高马大的,也不知从哪儿喝得醉醺醺的,和客人们吹着牛,说二月前刺伤老候爷的人便是他!众人便不信,说那刺客不是当场被暗箭射死了吗?怎能还活着?那客倌便笑,道,那放暗箭之人和巡防营的兄弟都是他的同伙,关键时刻来救场的。奴才一听,一边赶紧派人前往浴场捉拿,奴才自己直奔巡防营,将乔团练揪过来一问,那日天寒地冻,雨又极大,再加上那日是巫团练的生辰,值更的巡防营兄弟偷了个赖,躲在衙门里办了个赌局,根本没巡街。”
“那男子可抓住?”
阡陌怯生生地看了一眼武王殿下,好半日才道:“王爷恕罪!奴才无能,竟让他跑了。不过,浴场的搓背师傅说,那男子的手臂上有刺青,上头刺着一只兔子!”
兔子?
武王殿下立马警觉了起来,皇上曾说过,前凤起国御前侍卫长敬仕诚的手臂上同样刺着一只兔子!
“马上画出那人的画像,张贴各大城门口,务必擒拿归案!”
是。
心里轻松了许多。曾发生的那件件诡异之事,想来皆出自那刺客,也就是敬仕诚之手。如此看来,自己似乎真的太高看梅雨那丫头了。那丫头,只不过是有些神偷之术喜爱饰物而已,根本不能与江山社稷扯上关系。
“起来回话!”
阡陌怯生生地站了起来,垂臂侍立,也不等武王发问,继续回道:“乾元国的御林军统领司马剑锋确在两月前去往凤起国,据线人报,他此番回家是侍疾,他年迈的母亲得了痰疾,来日不多。司马剑锋虽在乾元国供职,他年迈的双亲却住在凤起国的樊郡。奴才为了慎重起见,日夜兼程去了一趟樊郡,趁司马剑锋外出延医之机,悄悄进了他家的后院,亲眼看见他娘病恹恹躺在床上,屋内一股子药味。”
武王侧过身,看了一眼满脸是汗的阡陌。数日不见,阡陌清瘦了许多。武王殿下的脸色稍有和缓,紧蹙的眉梢略略松了松,将摆在面前的青花瓷盖碗往边上推了推:“先喝口茶罢。”
“谢王爷,”阡陌将茶碗捧起,轻轻地放在武王的面前,然后扑通一下又跌跪了下去:“王爷,奴才还有一件失职之罪,不敢隐瞒,请王爷责罚。”
嗯?
“奴才,”阡陌偷眼看了一眼武王,低低地说:“浴场老板来报告的同时,将一只装有火镰的荷包一并交给了奴才,说是那客人遗留在浴场的。奴才见那火镰很是精致,市面上并不常见,而且,那荷包上也看不出啥线索来,便……便想私自留下赏玩两天再上呈王爷……”
阡陌喜欢火镰的这个癖好,那是世人皆知,武王也曾将皇上赏赐的几只火镰都给了他。
“荷包现在何处?”
阡陌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王爷恕罪,那荷包,奴……奴才不慎丢失了……”
武王伸脚便踹了过去!“何时丢的?又是如何丢的?”
阡陌哭丧着脸:“横竖就是今日,奴才见过线人回府,将荷包藏在隐秘处。又去候府跟老候爷告个假,问问有啥话要带给王爷。后又回府交待疾风他们一些事情。临来江城之前,奴才却发现那火镰不见了。”
武王的脑海中迅速闪过一道修长的身影。
那丫头的偷盗工夫实在不能小觑。偷走阡陌视若珍宝的荷包之人,也会是她?
“梅花坞又是何等情况?”
阡陌小小心心地回道:“奴才去凤起国的这几日,派疾风在那里守着。据他说,自打五小姐设计将襄王妃的那起子心腹赶出梅花坞后,五小姐与丫头们安静的很,尤其是那个梅雨丫头,竟也不出院门了,日日关在屋里。”
如此安静?梅雨可是个能静下来的人?
“滚起来罢,马上滚回京城,你自己亲自守住梅花坞!本王有个预感,也许,你那个丢失的荷包,很可能从那里失而复得。”
啊?
阡陌一个激灵,精神为之一振。
“小姐,你真是女诸葛转世,料事如神哪。”梅雨嘻嘻哈哈地跑进来,拍着手,一反这两日气恹恹的神情。被奶娘训斥后,更是隐在袖袋里的东西失落之后,梅雨一直高兴不起来,又不好对人言。
佟嫣然正在绷架边与梅晴比着丝线的颜色,闻言,便给守在帘边的佩儿使了个眼色。
佩儿冰雪聪明,马上走出正屋,来到窗外的廊下坐着。
“傻丫头,一会儿晴一会儿阴的,就跟外头的天气一般,刚还乌云满天呢,眼瞅着又晴空万里了。”梅晴一边穿针引线,一边取笑道。
梅雨斜了梅晴一眼,哼了一声:“你就知道绣绣绣,除此外还知道啥?”
梅晴放下针,笑着看向梅雨,并不生气,柔柔地说:“咱们女子可不是只在意女红绣活?都像你这般野,岂不是男女无别了?”
佟嫣然拍了拍梅晴的手背,面朝梅雨,笑问:“可是咱们暗放在草丛里的铁夹子夹住了某只耗子,且是只大耗子?”
梅雨嗯了一声,回归正题,边比划边笑:“可不?只可惜让他跑了,跑便跑了,还顺带把咱们的铁夹子给带走了。”
“哈哈,自然得带走,要不然他得卸了那条腿才脱得了身!”佟嫣然指着梅雨笑道:“看你一脸的遗憾,莫不是想把那钻狗洞之人留下来供着养着?可看清那人是谁?”
梅雨一脸遗憾,啼着牙:“那个该死的家伙,竟然趁着我上茅房的时候作耗!得我查清是哪个混蛋,我一定饶不了他!”
佟嫣然凝神,微眯着眼,目光有些沉郁,这个被夹之人,跟先前翻墙进入坞里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梅晴看看小姐,又看看梅雨,这才明白,早起时,小姐让梅雨把一个小巧的铁夹子暗放在狗洞前的草丛里。那里杂草丛生,很是繁密,足有半人之高。当时还以为抓耗子呢,没想到却是捕抓怀揣不轨之心的之人。
同时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发现的早,若是让坏人从狗洞里钻进来,小姐岂不是又要遭人陷害?
“小姐,你是如何发现有人会从狗洞里进出的?三年前,自从发生那件可怕的事情后,小姐先是让奴婢把那只雪球送了人,又让人把狗洞给实实地堵上。这事过去了那么久,奴婢早已忘了狗洞之事。”
“你以为小姐跟你一样没脑子啊?今儿起床,小姐发现狗洞前的蒿草上有些泥粉沫。”梅雨哼了一声,道。
“为何蒿草上有泥粉沫,小姐便起疑心?”梅晴不解。
“这也不懂?真笨!”梅雨抢白道:“连日里下雨,这花草树木就跟水洗一般,干净的很。可狗洞前的那丛蒿草上却沾了许多的泥粉未,这说明啥?说明有人动过狗洞!”
梅晴的心思很细腻,她又提出她的疑问:“就算蒿草上有粉沫,为何就一定跟狗洞有关?就不能是泥墙上被风刮下来的泥粉?”
佟嫣然点了点头,笑道:“嘿嘿,这很容易判断啊,连日的雨,将泥土泡得软软的,就算轻功再好也会留下足迹。我不仅发现了泥粉未,还从狗洞前发现了不甚明晰的足印!而且,梅雨也是细查过,那狗洞虽依样被堵上,却有被动过的新鲜痕迹。”
哦哦哦。
梅晴频频点头,敬仰的目光,一刻也舍不得离不开小姐。小姐太聪明了,聪明的让人除了敬仰便想不出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小姐,你是何时开始注意起狗洞来的?”
梅雨抢过话去:“从墙根下出现脚印,到南瓜球突然消失,小姐便怀疑有外人进出梅花坞了。为此,小姐先是让我悬挂铜铃,后又筑墙,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正面防范。自然,假如那人一心想进梅花坞的话,那么,狗洞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
梅晴又哦了一声,彻底大悟:“原来是这样。唉,当时奴婢还暗自以为,小姐让梅雨妹妹做这些,只是因为前事心有余悸。”
佟嫣然拉过梅晴的手,“对不起,事到此刻才把这所有的一切告诉你。不是和你隔着心,实则是不想让你担心。梅晴,你不会怪我吧?”
梅晴双眼含泪,晶莹的泪光让她秀美的脸蛋显得更加的柔和。“咋会怪小姐呢?打奴婢来到小姐的身边,奴婢就和小姐没二心,小姐也是真心实意地待奴婢。”
佟嫣然欣慰地点了点头。
“小姐,小姐……”
抄手长廊上传来了咚咚的跑步声,同时夹杂着佩儿气喘吁吁的叫嚷声。
佟嫣然放开梅晴的手,站起身:“是不是宫里来人了?”
“是是,小姐算得真准,可不是没有胡子的公公来了?”佩儿笑咪咪地说:“那公公拿着赶蝇蚊的尘拂,说话女声女气的,和襄王妃说了大半日的话。公公出颐养堂的时候,襄王妃还亲自送出门,满脸跟花一般地笑着,可开心了。”
“梅晴,来,给我梳个时下流行的牡丹发髻,再把那套银纹绣百蝶度花裙拿出来。”佟嫣然笑吟吟地吩咐道。
梅晴嗯了一声,笑问道:“小姐咋想起穿那套新做的襦裙了?上回不是说,要等到重要的好日子才穿它?奴婢还以为……”
羞色满面,扭过头去,不再说下去。
“以为什么?以为我要在嫁人成亲的时候穿?”佟嫣然笑着啐了一口:“我想嫁的人还没出生呢,难不成我要把它束之高阁等着那人出生长大?再说了,眼下就是穿它的好日子,你赶紧把它拿出来吧。”
“就是,小姐让你拿就拿,废那么多话做啥?”梅雨推了梅晴一把,嗔怪道。
梅晴劈手打了梅雨一下:“死丫头,你一日不塞我几个榧子日子就不好过还是咋的?想你从前可不是这样,虽然性子野,不守规矩,跟我却是极好的。”
佟嫣然朝梅雨看了一眼,梅雨有些心虚,嘴里嘟嚷了一句:“谁跟你好?我还是跟碗橱里的那碟五仁酥饼好去罢。”
梅晴扑簌一下笑了:“啥都变了,就这贪嘴的毛病丁点没变。”
佟嫣然将手指横在唇边,嘘了一声。
梅晴马上收住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奴婢只是在小姐面前说说罢了,在外人面前一个字也不提。”
嗯嗯。
梅晴自小就小心谨慎,佟嫣然拍了拍梅晴的手背:“我知道,我只是白嘱咐嘱咐你。好了,快给我梳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