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整个王府都忙忙碌碌,满院子里都是人,尤其鞠安堂里,门槛都磨秃了一块,淡黄色的木头露出来一些,边上刺刺拉拉的木屑张牙舞爪,不时勾到来人的衣摆上,看着觉得碍眼极了。
但其实也没有什么人能注意到这些,孟离早都忙的不见踪影了。
前一次见他还是昨天夜里,宛茉靠在桌拐边上发迷糊的时候,突然感觉身上盖了层东西,清醒过来就看见了孟离的脸。
她先以为是梦境或是幻觉,可是眼前的这张脸胡子拉碴,眼睛通红一片,黑眼圈更是大的搭到了腮帮子边上,实在是不能再真实了。
“困了就去床上躺一会吧,我在这,没事。”他的声音已经彻底哑了,一句话说出来几乎全都是气音。
宛茉只摸了摸他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未来及帮着暖一暖他就又被人叫走了。
再一日过来,又已经是傍晚时分了,冬日里天黑的早,透过门看着院子里已是暗暗的一片了。
塔娜正忙着招待朝中以及从坤鲜赶来吊唁的宾客,以王府女主人的身份。
她条理清晰、规矩到位,有些礼数连宛茉都不大懂,看起来应当是事先做了功课的,这很符合塔娜的做派。
这几日里王府中最闲的怕只有宛茉自己了。
从正式摆了灵位开始,她就一直坐在灵柩前面,与之前那两个小丫鬟一同责添纸,也是那会子才知道了两个丫头嗓音清亮些的叫清平,低沉些的叫言琪,没想到互相识得姓名实在这样的时候。
说起添纸这桩事,着实不大好做,时常烧着烧着眼前就一片模糊了,不只是烟熏的还是泪水涌上来了。
就这么揉一揉再继续添,连着六日没有停歇,只每日凌晨时分起身活动一下腿脚,或是趴在一边的矮凳上醒醒脑子。
双膝早已青紫一片了,冬日寒冬地底起,即便垫了软垫也不大有作用,加上大门敞开,几乎每日起身都要由人拽着方才能行,整个下巴身好一会子才能恢复知觉。
孟离每次看见她都要嘱咐她起来躺着睡一会,她只点头答应,有时候实在困得受不了了也会闭上眼睛,试图眯一会。
可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因为只要她一闭眼,就能看到孟夫人的脸,就那样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满脸的惭愧,重复着同一句话,“宛儿啊,你莫怪小离,莫怪娘亲。”
每次听到这句话,宛茉都会猛的睁开眼,精神重又好起来。
这几日,她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做痛不欲生,欲哭无泪。
她多想还能有个机会跟娘亲道个歉或是说说宽慰的话。
孟离也已经几日未合过眼了,其实应了娘亲临终时的嘱托,他本不想大办,奈何皇上知晓了,执意要办,还特特送了手谕,又颁了圣旨擢升母亲品阶,让他不得不按照应有的礼制办事,最终连母亲的遗愿都未能完成。
明日头七时,坤鲜的人怕都要到了,到时王府里堆满了母亲生前最为厌恶的人,怕这个家她也不想回了。
不回也罢,只要娘亲能找到爹,两个人好好的在一起,他也就安心了。
至于王府,早就不算是什么家了。
他本就已经想好了,现在母亲的死更让他坚定了信念,等到该办的事办好了,便要将所有的都摊开来,尘归尘、土归土,宛茉为了自己受了这么多年的委屈,也该有个交代了。
许是因为明日是正式丧礼,所以今日的上门吊唁的宾客并不十分多,结束时比前几日早了一个时辰。
送完最后一位客人,转身上了台阶往回走,瞥见门头上的灯笼似乎亮的不稳了,便又差人换了烛芯这才揉着眼头进了门。
一路走到鞠安堂院子外,发现塔娜并不在门口,便向门边的侍卫问道:“公主呢?”
侍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王爷说的是王妃,赶忙答道:“王妃家乡的故友提前赶到了,便带着他们去自己的院子里叙旧了。”
他一言未发只冷着脸,迈步进了院门。
门内,宛茉仍跪坐在原处,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火盆,不时往里面添着纸,这几日每次他回来时见到的都是这般光景。
孟离走上前,拽着她准备拉起来,她吓了一跳本能的要挣脱,看见是他,才平复下来。
“怎么今日好像早些?”
将手中的纸交给旁边的丫鬟,她一手扶着孟离,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整个身子好像有些不听使唤,抓不稳重心,一个劲的要往前扑。
孟离赶忙一把搂住她,抱在胸前进了门。
她挣扎着要下来,“我自己走,这像什么样子,快放开!”
“无妨,母亲看见你这样才要怨我。”
说着又加了把力,稳稳的抱着进了里间,放在椅子上这才安定,跟着也坐在边上。
“本想让你躺躺的,只是这床现在也不大好躺,要不你回清梨苑睡会吧。”
宛茉轻轻的摇了摇头,“我不累,你若困了就去睡会吧,还有几日好忙呢。”
他呆呆的看着外间的灵柩,没有出声,只摇了摇头,满脸的疲惫,眼睛都肿的小了一圈。
“母亲生前最怕这些繁杂的礼数,凡是王府的大事,除了咱们的婚事,能逃得都逃了,眼下这桩,她却逃不脱了,怕是明日要来梦里训斥我了。”
他说着竟然嗤笑出声,只是脸上全然没有笑意。
“不会的,娘亲怎么舍得怨你,她只会担心你怎么将自己操劳成这样。”
宛茉倒了杯水递过去,见他并不接,便站起身,硬送到嘴边,看着他喝下了才安心。
这几日东西都没怎么吃,若是连水都不喝,要怎么撑过头七。
“今日你见到林煜了吗?”孟离突然转过头。
“看见了,哥哥只来了一会,说要将洛玉送回来,我没答应,娘亲身体不好,嫂嫂要带时余又走不开……”
“我知道,”他的手轻轻抚上对面人的脸,温度似乎与自己的手差不多,没有一丝暖意,“本不想劳烦他来的,谁知还是知道了。”
“哥哥来本就是应当的,即便葬礼办的再小我家中也是要来人的,何况现在人人都来,他们岂能不来,早知就不该将灵堂设在这里了,拥挤的很,回头坤鲜的人都来了……”
她觉得自己的头脑混混沌沌的,说的话也乱糟糟的,毫无条理,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说什么。
好在孟离并没有在意,只愣愣的看着她出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