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在王府她就甚少出院子,除了每日必去鞠安堂,夏日里偶尔去别院的凉亭坐坐,其他地方几乎不走动,即便去这两个地方,路线也是固定好的。
封妃大典之后,王府中原有的下人们逐渐都换掉了,其后不时有新进的婢女下人大多也都不太认得她,偶有见过的也只当是王爷府上的小妾,现在怕更不认得了。
婢女出门突然看见孟离,吓了一跳,赶忙行了礼。
“老夫人喝过药了?”孟离停在了原地,冷冰冰的语气听得人着实心里发慌。
他总是这样,几句话就能把人打进寒窖之中。
“是。”婢女藏起慌乱,小心翼翼地答道。
“睡下了吗?”
“还没有。”
他点了点头准备进门,想了想又问道:“里面有旁的人在吗?”
婢女想了一下,似乎有些不好回答,半晌才答道:“回王爷,王妃在里面陪着老夫人。”
原来是这样,婢女突然见王爷领了个女子回来,脸色又不大好,又知道王妃在里头,所以才慌乱了些。
“知道了,下去吧。”他摆了摆手,有些烦躁。
宛茉舒了口气,想着这么进去不大好,便想要抽出手,没想到动作已经很轻了还是叫他发觉了,反倒又抓的更紧了些。
“孟离,这样不妥。”她轻声地劝道。
这么多年,便是根鱼刺卡在喉咙里也都该咽下去了。
如果说以前的确是有些在意,可现在,经过家中这么一场大变故之后,她早已懂得了什么都比不上人还在身边这个道理。
抬头撞见孟离的眼神,有些复杂的情绪看不明白,只觉得他握着自己的手更用了些力气,让她微微有些疼。
宛茉笑了笑,随他去吧,手亦轻轻的握了握以示回应。
无论怎样,从今天起她都已经做好了决定,与他共进退。
孟离似乎很满意,扯了扯嘴角,转过身,牵着她进了门。
屋子里很暖,火盆燃的正旺,空气里都是热腾腾的,让他们有些冻结了的脸上舒缓了许多。
堂中的桌上点了柱熏香,一缕青烟蜿蜒上升,慢慢消散,留下些淡淡的香气,似乎能让人静心,又似乎有些冲鼻。
婢女上前行了礼,又替他们解了披风,好似卸下了个重担一般,整个人轻松了许多,身上也开始慢慢暖和起来。
里间的人似乎听见了外头的动静,有板凳挪动的声音。
“外头是谁来了?”老夫人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的沙哑,许是平日里咳的多了。
紧接着,是塔娜温柔的声音:“娘亲别动,我去看看。”
窸窸窣窣一阵响声之后,里间的门帘被人掀开了,塔娜站在里头,看见孟离眼里露出些欣喜,可很快,这一丝喜悦在看到宛茉的瞬间消失殆尽。
她沉下脸,转身回去。
“娘亲,是王爷来了。”声音里已然少了些温柔,多了些许的冷漠。
“是吗?小离来了,快进来。”老夫人有些激动,连带着咳了几下,嗓音有些浑浊。
孟离不知道在想什么,定在原地不动弹,宛茉拽了拽他的衣角,这才回过神来,仍又牵着进了屋。
里间的床上躺着的孟夫人,这几日时常犯迷糊,脑袋晕晕乎乎的,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甚至觉得床前坐着的是孟屹,等到清醒过来时才觉得自己真的好笑。
这会子她只隐隐约约瞧见门外进来了两个人,前头高高的那个可以想见是自己的儿子,身后跟着的那个人有些模糊看不清。
她挣扎的坐起身,靠在床头,塔娜强忍着不悦帮着安置好了,扯出一个笑脸,“娘亲,今日可是个大好的日子,连着宛姐姐都一并回来了。”
孟夫人这才知道原来跟在小离身后的是宛儿,忙伸出手招呼着,“宛儿回来了,快走近些,让娘亲瞧瞧。”
宛茉帮忙抽出被孟离握着的手,几步走到床边,因被塔娜隔着,便只立在边上。
“再近些,坐到床边来。”老夫人轻轻拍了拍床沿,只这几下似乎耗尽了气力,手无力的耷在床边。
塔娜看了一眼她,毫不掩饰的露出厌恶的表情,她只抿了抿唇,并不做声,双眼只看着娘亲。
似乎是觉得有些无趣,又可能是顾及颜面,塔娜主动让开了,走到边上与孟离站在一处。
感觉到她贴了过来,孟离佯装喝茶走开到桌边,自顾自灌下一杯后只站在原地不动。
塔娜只冷哼了一声,眼睛直直的盯着前方亲昵的两个人,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宛儿,你回来了,家里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宛茉看着面前面无血色,虚弱至极的老夫人,心中突然想起自己的爹娘,又想起幼时在王府中玩耍时孟夫人满含笑意的脸,一时百感交集,鼻头一酸,泪水盈满了眼眶,眼前模糊一片。
担心老夫人见了误会,赶紧低下头紧紧闭了闭眼睛,将泪水挤出,重又展开笑颜,握住她的手,“娘亲,您放心吧,都解决好了。”
孟夫人轻轻点了点头,口微微张着,一呼一吸都显得艰难无比,看起来比上回又病重了许多。
“解决了就好,解决了就好啊,”老夫人微微叹了口气,“此事与王府也有些牵连,委屈了你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你父母亲年事也大了,该是安享晚年的时候了,记着多陪在身边尽尽笑。”
她说了好长一段话,耗费了许多力气,歇了好久没有再说。
宛茉垂着头,看着自己手中握着的这只瘦削的手,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力量。
“娘亲,我会做好,您放心,倒是您,可得好好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这样才能早日好起来。”
“我明白,还没有见到你们的孩子出世,我舍不得离开。”她笑的极勉强,眼角堆起细细的皱纹,衬的整个人更加和善。
宛茉的印象中,孟伯母年轻时就很温柔的样子,即便第一次见到时是在她丈夫的丧礼上,她也是强忍悲痛、面面俱到的,只在母亲身边展露了脆弱。
转眼之间,当年风华正茂的这些长辈都老了,可却还在为了小辈的事忧心操劳,真是惭愧极了。
孟夫人似乎从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拉着她的衣角,挣扎着要凑近些。
宛茉赶忙低下头将耳朵凑在她的唇边。
她的声音十分小,但是却字字清晰。
“宛儿,以往是小离有过错,连累了你爹和小煜,可世事复杂,他也有自己的无可奈何,无论过去怎样,你们是夫妻,今后当携手,娘亲给你和家人陪个不是,娘亲若不在了,你们可好好好过日子。”
宛茉再也忍不住了,泪水簌地滑落,滴在被褥上,留下一圈深色的印记。
她说不出话来,唯有点点头。
孟夫人看了很满意,试着扯动了一下嘴角,可终没有成功的露出一个笑脸。
“娘亲,我知道了,您放心,以后我也会懂事。”
她是在向孟夫人承诺,也是在向自己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