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下令彻查,刑部不敢懈怠,前几天刚从坤鲜抓了几个人,说是皆与此案有关,拉回来一并审查的,其中一个看上去倒不像坤鲜人,眉眼都与汉人无甚差别,我们估摸着怕是将军旧部,被冲散在沙漠里的,后就入了坤鲜。”
“从坤鲜抓来的?”宛茉有些不解,难道是当年孟将军小股部队中的一员,被全灭后独自侥幸生存下来,后又流落在坤鲜?
可是这么多年,为什么他没有回来,而是一直留在坤鲜?他的出现又与父亲的案子有什么关联。
卫姝看出她的不解,说实话,她刚知道时也很不解,但她的疑惑另有原因。
这个消息是她自己打探来的,因着顾珏一直跟随小王爷,此事又与小王爷有关联,所以她有意避开了顾珏直接打探。
可是打探出的结果却让她大吃一惊,向刑部提供坤鲜有孟将军旧部遗兵消息的不是别人,正是小王爷本人。
这样一想,也就明白了顾珏为什么一直刻意隐瞒,就如同她现在,面对宛茉,也无法全都说出来。
“是,坤鲜抓来的,具体情形还不大清楚,想来是两国议和之后,耶奇汗王为示好主动提出的吧,只是坤鲜如何得知了这件事倒是个谜了。”
宛茉冷笑了一声,“这不是什么谜,王府里就住着坤鲜公主呢,整个京城里还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坤鲜。”
“夫人……”卫姝一时有些语噎。
宛茉顿了顿,“我虽然不常出门,也一直很少关心外头的事情,但那都只是因着我不愿卷进那些无谓的纷争里,那时我总以为,不管外头有什么事,只要王府好好的,林府好好的,便也就够了,可你看现在,林府一步步变成了这样,孟离他明明知道……”
她没有再说下去,这是她这几天唯一的一次发泄,她甚至不知道面前这个人可不可信,可能因为都是女子吧,就这么轻易开了口。
卫姝看着她,突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夫人,你别着急,只要皇上一日不自认错,这件事就没人会主动要判出个结果,何况现在林煜大人一直四处游走,等集结了一批文臣再进谏,无论如何,皇上也是要有个台阶下的,若是他们逼得太急了,只怕会适得其反了。”
宛茉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可眼下,也只能信着这份安慰,日日期盼了。
孟离想查清父亲的死因早已不是个秘密,甚至他为了这个事可以不惜答应迎娶塔娜,可以想见执念之深,如今,时隔数十年,事情好容易被打开了一个豁口,他若是能克制住不上去添把力将口子彻底撕开都算是顾及了自己、顾及了林府这么多年的照顾了。
可那天,看着他的样子,她实在觉得这件事在孟离这里怕是无解了。
看着眼前一脸恳切的卫姝,她心里五味杂陈,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人都能体会到她心里的绝望和无助,孟离与她这么多年,都算是白付了吗……
她清澈的眼睛里爬了些红红的血丝,唇上不带一点颜色,尽力扯出了一丝笑意,反握住卫姝的手,“多谢姝儿今日同我说这么多,今日我走后,这些话姝儿你就只当没有说起过,免得将自己牵进是非之中。”
卫姝浅浅的行了礼,神情有些复杂,“夫人莫为我烦心,我孤家寡人一个,没什么可顾及的,若有要用的着的地方只管来找我。”
“你哪里是孤家寡人,姝儿,顾珏不是个薄情寡义之人,这样的性子现在在你看起来可能不好,可是日子久了,你就能慢慢发现他的好处了。”
宛茉没有将话说的分明,洛玉早前就说起过,顾珏与夫人并不像真正的正经夫妻,今日又听了卫姝这样的话,猜她恐怕是知道丈夫先前的一段情缘。
这倒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前头瞒着哄着,后头出了事才全数掀开要好上许多。
只是卫姝性子较寻常女子刚烈些,转换的时日需要多久,还得要看他们二人的缘分了。
卫姝只道了谢,便岔开了话题,宛茉知道她不想多谈也并不强所难,恰好军中差了人来寻她,她便将宛茉送上马车,方才回了军营。
宛茉坐在马车里,来时还觉得颠的难受,回去时也还是一样的颠簸,可却半天也没有顾的上了,她满脑子都是卫姝说的话。
坤鲜来的人……
不会有那样巧的事。
两年前在边城,孟离跟着塔娜去了一趟坤鲜回来就完全变了个人似的,难不成就是因为去见了这个人,得了什么消息。
可是现在,要去哪里才能知道有关于这个人的确切消息呢?
她心里乱的很,千头万绪不知道要从哪一条开始理起。
车夫询问她下一站要去哪里,她想着要去找哥哥,可是却说不出地方,只好交代先回一趟林府再说。
她要与牧清商量一下,如果此事真的如卫姝所言,那哥哥现在轻举妄动反倒不好了,万一那个人说出什么不得了的证词又或是干脆将罪名全都一并推出去,保不齐皇上两难之下干脆舍了父亲这头,到那时,文臣若再有什么动静,怕皇上只会更加认定父亲是别有所图。
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在脑子里一会这样一会那样,互相矛盾,搅到最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眼前都有些模糊。
可能是昨夜没睡好吧,她想着,等会回了林府要休息一会再去寻哥哥。
马车停在林府门口时,她听到外头车夫响亮的招呼声,跟着下了马看见眼前那个熟悉的身影,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似乎有些失了神,下巴冒出了稀稀疏疏青色的胡渣,显得憔悴了许多。
宛茉只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径直就要往门里走。
孟离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一同往里面走。
跨过门槛,宛茉站定,冷冷的发了声,“王爷进来怕不合适,林府现在是罪臣府邸,不要污了王爷的清誉才好。”
孟离的脚步顿了顿,停在了原地,看着眼前那个娇小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心里冒出一丝恐惧。
果然!如今便是连林家都怕了,可见他已然完全忘了幼时跑动的勤快劲了。
宛茉转身瞥了他一眼,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情绪,比起鄙夷更多的是失望,她随即继续向里走去。
“宛儿,娘亲病重,叫我来接你回去。”
宛茉停下了脚步,娘亲病重?
老夫人近段身体时常不好她也知道,可明明昨日祭祖礼后请安时还好好的说过话的,怎么会突然病重。
她转过身:“你若是要诓我回去可千万换一种说法,不要连母亲的身体都不顾了。”
孟离的眼睛动了动,重新注视着她,慢慢向前挪步,“宛儿,我没骗你,母亲今日晨起突然病重,咳得厉害。”
“那该要去请大夫,打着王爷的名号,还有请不着的大夫吗?”她从不知道自己这样擅长刻薄的话。
“宛儿,母亲想见你。”他的声音很轻,很柔,像是含了极多的无可奈何。
“劳烦王爷代为转告,这几****娘亲病了,府上没有人照顾,需要我在,等过几****就回去。”她能狠下心对他,却无法说服自己对孟夫人不管不问。
“娘亲病了?”孟离抬起头。
她冷哼了一声,“我娘亲病不病就不劳王爷费心了,王爷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便去做吧,林府的事林府的人能处理好。”
说着,拂袖而去。
身后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下一刻,她的胳膊已被孟离抓在手中。
“你不要置气,我们有话回去说,好不好?”他好声好气的劝解。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说话了,从塔娜的孩子出事后每一日都是煎熬,一天一天,他越来越暴躁,只有在清梨苑才能寻回片刻的安宁。
可现在,清梨苑的主人都不在了,只留下一个空落落的院子。
他在院子里发了好大的一通火,下人们告诉他夫人有事回了林府,他知道,她是去为父亲的事奔波了。
她从来都是倔强独立的,只是这几年在自己身边没有表现出,甚至隐藏到连他都忘了她本来的性子,现在,可能是自己已经叫她彻底失望了吧。
“孟离,我没有跟你置气,”她慢慢掰开他的手,轻轻的带着十二万分的诚恳解释,“你来了有一会了吧,你也看到了,林府现在没有人照应,我必须守在家里,等到……等到爹爹回家。”
孟离无力的放下手臂,看来,她是铁了心了,搬出母亲都说服不了她。
他回家时,人人都说孟夫人不好了,等他到了娘亲床前,只看到娘亲闭着眼嘴里嘟囔着什么,凑近了才听得清是在叫宛儿。
他知道,娘亲虽然什么都不说,可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娘亲明白她无法插手这件事,但是又深怕他对不住宛茉,可到了今天这一步,还是走到了最不想要的结果,娘亲恐怕更是觉得亏欠了宛茉。
他今天来林府接人,也是借着娘亲这个借口,现在,听到她的答复,真是犹如一盆冷水浇的湿透了,可是,这样的心伤,宛茉从前只怕受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