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儿……”孟离环着宛茉靠坐在床边,想了良久,还是开了口。
“嗯?”肩上女子的头微微动了动。
“明日我要回朝面见皇上,你同我一起回去吧。”
宛茉轻轻闭着眼睛,只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那你还要再回这里吗?”
“兴许,现在一切尚未可知,有了些变数。”
宛茉思索了一会,还是决定问问他:“和谈的事吗?”
沉默了一会,孟离侧过身,扶正她,双手搭着她的肩:“你都知道了?”
“嗯……一些。”她一向不过问这些事,孟离也从不提起。
男子思索了一会,开了口:“耶奇突然派出塔娜要求和谈,传话中有所涉及,事关重大,还需禀明了皇上才好决断,”孟离将她拉近了些:“宛儿,我从不说这些是不想你知道后烦忧,如今你来了军营免不得听到各种消息,真真假假更难分辨。”
宛茉抬起头,伸出手抚着他有些干裂的唇,缓缓道:“你也知道,我很有些没心没肺的,只是涉及到你……”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孟离却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害怕,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像爹一样,害怕她什么都不知就独自被留下……
一瞬间什么都顾不得了,他决定要都告诉她,将自己心中的苦闷、执念、希望、忧心、一切一切都说给她听……
其实耶奇女儿站在城门口,摇着巾旗高喊着要议和时,谢隐与他都未放在眼里,来之前皇上下了死令,此行必须铲除耶奇一部。
可塔娜进了大帐说的第一句话便击破了他们的防线。
她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大帐中央,面朝孟离,扬起眉,用略生硬的汉语笑着问他:“孟离,你可想念你父亲?”
孟离坐在位子上,执杯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慢慢不受控制,一杯茶晃荡着洒出小半杯。
白衣女子看着他,漏出狡黠的笑。
谢隐先回过神,起身,隔在女子与孟离之间,直直的盯着她久久未动,仿佛要将她看穿。
半晌,方才张口:“塔娜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塔娜抬头直视他:“没什么意思,随口一问。”
看了眼孟离,他已镇定下来,直视前方,并不做声。
“谢将军,我来是代我父亲来谈议和的。”塔娜收起笑意,欠身行了个礼,仿佛头先翻起的那场波动与她没有半点干系。
谢隐冷哼一声:“你们应当知道,此次我们可不是为议和而来的。”
塔娜伸手示意谢隐上座,从袖中抽出一块卷起的羊皮,展开来正是坤鲜现如今的地图,上面细细的标注了些什么,孟离定睛一看却并不是山河位置,而是坤鲜当下每个部落的所在。
塔娜走上前将羊皮摊在谢隐面前的长桌上,谢隐示意孟离过来。
“如今我们坤鲜的势力分布都在这图上,北方由老汗王旧部和察颜部占着,西边昆巴的地盘现已差不多被父亲夺了大半,东边都是我们的人。”塔娜边指着图边说。
“这与我们有何干系。”谢隐不带一丝语调,淡淡的说。
“父亲一直想和天子结好,只是被昆巴夺了位,做不了主。现在昆巴知道自己不行了,就联合察颜部落步步紧逼,想把我们赶尽杀绝,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他不争气的儿子坐上汗王宝座,”塔娜说着说着攥紧了拳头,眼里透着怒火:“赫显是什么样的材料全族都知道,要是被他占了位我们坤鲜就再没有好日子了。”
说到这,塔娜停了停,想看看谢、孟二人的表情,却没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任何想要的结果,想了想,继续道:“只要天子愿意出手助父亲一臂之力,父亲可以承诺再不让天子为边界之乱忧心。”
他扫了一眼地图,坐回位置,喝了口茶,慢慢道:“照着图上的态势,你父亲统领草原是必然之势,何必多此一举拉我们下水,耶奇王就不怕我们会把这水搅浑了吗?”
塔娜双手抱了拳,行了她进这帐中以来最规矩的一个礼。
“将军,别的不说,昆巴手里最大的王牌是察颜部落,现在昆巴是与天子示好不假,可察颜的扬齐首领,他的路数您是最清楚不过的,如今为了赫显能顺利登位他不得不克制,可一旦赫显的位子坐稳了……”
塔娜的话并未说完,谢隐心中却已明镜似的了。
确实,扬齐的路数别人不知道,他是最清楚不过的,数十年的征战,有一半的时间恐怕都是在追着扬齐打。
耶奇虽坏,却只在边界的百姓贸易中动动手脚,并不要命,可这个扬齐,却残忍异常,时常带着部队溜到边界放火杀人抢劫一样不落,搞得边城百姓苦不堪言。
直到十五年前被孟屹将军大败在谷兹城,老汗王命他退回北边,将原先的地块全数交给耶奇掌控,这才算是基本安定。
今日看来当年并非他失势,只是老汗王将计就计留住扬齐以掌控察颜,为今后打算的手段而已。
塔娜见谢隐已稍有动摇,准备握住最后时机,孤注一掷。
“谢将军,我坤鲜自有自己的大好山河,并不贪恋天子土地,还请天子看清谁是未来的盟友,谁是一辈子的敌人,早作打算,也好早日还百姓一个安宁。”
再多说也无益了,塔娜收起了羊皮图,卷一卷放进了袖口,以一月为约便要告辞。
谢隐看了眼由始至终站在原位没有动弹也未出一言的孟离。
“孟离,送公主出营。”
孟离点头,转身跟在塔娜身后走出营帐。
谢隐默默摇了摇头,这个塔娜,确实聪明,知道孟离最放不下什么,一来就现将他治住。
孟离跟在塔娜的身后,一路没有出声,行至大营出口。
塔娜向前行了几步,见孟离并未跟上,转头看着他,笑了一声:“孟离,你长的很像你父亲。”
孟离站在原地,如同被雷劈中一般,只觉得有股电从头皮过到脚底,叫他全身都战栗起来。
他猛一抬头,一双眼睛像看着猎物一般盯着面前的女子。
女子笑出声来:“你紧张什么?又担心什么?我不过只是说一句,孟屹将军可是草原的老熟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离强忍着怒火。
“孟离,如果我说孟将军是草原的朋友,你会怎么想?觉得你的英雄父亲是叛贼?还是……”
“够了!你不是来谈议和的吗?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可以回去了。”孟离心里害怕极了,塔娜言中了他的担忧,他最厌恶的自己最肮脏的担忧。
父亲殉国已有十三年,起初的悲痛却一直都在,可这么多年,孟离常常在想,父亲怎么会死在那样一场战争中,甚至那都不算是战争,父亲也不算是死了,只是失踪了而已。
被找回来的那些残破的衣物能证明什么,即便是父亲的也证明不了什么,只要一日没有见到尸身,他就绝不信父亲已经死了。
可是,今日塔娜公主的话戳中了他最卑鄙的想法,他怕那会成真。
如果父亲没有死,那现在父亲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为什么……
他不敢再想,极力说服自己这肯定是耶奇使出的花招,只为引自己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