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外面下大雪了!”碧桃合了伞推门进来后一脸兴奋地说道,身上那件半新不旧的藕荷色斗篷上全是半化了的雪花,屋子里放了两鼎火炉生的旺旺的,可开门时的一阵凉风还是让喻孝和没忍住咳了两下。
碧桃赶紧将挡门的毡毛门帘子挡好,免得喻皇后在受了凉,“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吧?”喻孝和合了手上的书问道,膝上还放着兔毛兜子裹着的小火炉,脚上踏着的翻毛鞋子是司织局新送来的,续了两层狐毛,本来她嫌弃穿上太厚了笨重,没想到就下雪了,看来司织局是得了钦天监的消息,今日会变天。
“是呀,来年一定是个丰年,瑞雪兆丰年么,初雪便是这鹅毛纷飞的!”碧桃将手里的食盒放在地上,里面用暖炉煨着的药拿了出来奉给喻皇后。
喻孝和喝了半碗药,一口****,挑了挑眉问道:“碧桃,你一会儿去将皇上落在这儿的玉佩送到御书房去吧,交给九公公就可以了!”她脸上莫名的一阵微红。
“娘娘,这玉佩还是娘娘亲自交给皇上吧!”碧桃接了药碗脸上带笑,这冷战了几日了,看来两个人这是有了好转的趋势,皇上一早儿在出云宫留了好半日,若不是吏部尚书因为科举的事情求见怕是还不走呢,着急忙慌的把玉佩都落下了。
“就你抖机灵!”喻孝和看着碧桃斜了一眼,连耳朵都红了,怼了她额头一下。
冬天天色暗的早,虽是夜明珠耀眼,可看起书来还是累眼睛,喻孝和把手里的书撂了一边,碧桃收拾了药碗退了下去,剩了她一个人觉得无聊便拿了他落下的玉佩。
这玉佩的结结的不好看,孝和小心的将玉佩上的丝绳取了下来,手上不灵活倒是费了些工夫,白玉、青丝、长穗,白玉四四方方的,一面光洁,一面上的图腾是一个凌字,看来是他极喜欢的贴身之物,喻孝和回忆着同心结的打法,试了好半天连脖子都酸了方才系好了一个同心结。
真是的,自己干嘛要给他的贴身之物结同心结,喻孝和双手拿着那玉佩脸上似笑非笑的,此时外面一个小太监通禀:“皇后娘娘,千寂真人求见!”
千寂真人?喻孝和怎么不记得宫里有这样一个人?“传她进来!”喻孝和将手里的玉佩收进了袖兜里说道。
千寂真人……喻孝和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湖阳公主风芊芊,还是那一张寡淡少有神情的脸,单薄的身体,只是脱了那一身并不奢华的公主宫衣一身青色缁衣,墨发高束,石青色的束带长长的披在身后,手里还捧了一个很长的檀木盒子。
“皇后娘娘真是别来无恙!”风芊芊如今是出家人,并没有行跪拜礼而是作了个揖,她的眼神比起以往少了忧虑而是多了一分冰冷来,这并没有一个出家人该有的宁静和祥和。
“千寂真人也是别来无恙!”喻孝和还记得她陷害自己火烧坤宁殿,今日前来怕是葫芦里没什么好药,自己现在的形势处弱,也不知道她会生出什么歪心思。
“娘娘,今日芊芊前来是要给娘娘带一件大礼!”风芊芊的嘴角挑出一个邪魅的角度,看得喻孝和背上一阵冰冷,她目光里有杀意。
“我不想与你再有任何的瓜葛,你走吧!”喻孝和扭过头不想再看她,风芊芊自认对自己有着血海深仇,她如今带发出家修行还是自己向皇上提议的,可她从未想过,孝和提出这样的方法是为了留住她的性命,难不成要她不是皇室血脉的身份昭然天下,再处死么!
“娘娘可能不想见我,可是这个娘娘还是想见的!”风芊芊将手中的长盒打开来,是金蚕丝软剑,聂步的贴身之物!
一刹间喻孝和心如受重击,她缓缓地起身,看着那柄安然躺在盒子里的剑,离开主人后奄奄一息再无锋芒,她想起了剑的主人聂步,他也是这样奄奄一息的躺在自己的怀里!
“你从哪里得来的!”喻孝和瞪着眼睛怒目而视问道,当日自己被付冰的人押解走,连聂步的尸身都没有来得及处理,不知道他如今尸身何处,是否安息?
“娘娘看来是认得这柄剑!”风芊芊冷笑一声说道,“只可惜这剑的主人再也回不来了,不仅枉死西北沙漠甚至连全尸都没有!”
“你闭嘴!”喻孝和吼道,拿起那柄聂步的宝剑抱在怀里,风芊芊见喻孝和此时情绪已经濒临崩溃,看准时机说道:“喻孝和,你安然无恙的回来了,躲在这出云宫里,像一只金丝雀终日锦衣玉食,可那个被你连累而死的聂步呢!”
风芊芊蹲下身来,看着已经哭得瘫软在地上的喻孝和继续说道:“聂步葬身流沙,不得安息,还有荒漠中的野兽,啃噬着他的尸体,喻孝和都是因为你,你害了聂步,害得他毁了前程,甚至没了性命!”
是你害死了他!风芊芊的话一直在喻孝和的耳边盘旋,人已是泣不成声,那柄抱在怀里的剑如同冰冷的躯体,难以温热,聂步死前待自己的好,他舍身为自己逃脱而牺牲,在喻孝和的眼前如同浮影一遍一遍,一幕一幕的闪现,她对聂步的这份感情夹杂的自己认识的不认识的那个聂步,终是与自己的旧时代唯一有牵扯的人就这么没了。
风凌尘是何时出现在出云宫的喻孝和不知道,她自己哭了多久她也不知道,头晕眼花双目胀肿心力交瘁,全部的力气似乎都用在抱着那柄剑上,在孝和心中,此时她抱着的是聂步,她心里始终未能放下的愧疚。
“所有人都退下!”大殿的门开着,凛冽的风不停地灌进来,夹杂着雪花,原本温暖的殿内渐渐冰冷下来,风凌尘负手而立看着地上瘫坐的人,木然的抱着怀中的剑,泪痕新旧交叠。
“喻孝和,他就对你那么重要?”风凌尘的声音有些颤抖,孝和看去,看他站在风中,衣角纷飞。
“我欠他的,我欠他的何止一条性命!”慎刑司的魔窟,乱葬岗的地狱,西北荒漠的绝处逢生,哪一条路不是聂步用血肉之躯一命抵一命换给自己的,他对自己重要么?喻孝和如何能答不重要。
风凌尘走了过来,蹲身看着面前的人,伸手想要夺去她怀里抱着的那柄剑,竟因为她抱得太紧纹丝未动,“喻孝和,你不是让朕相信你,相信你的清白,可现在你让朕如何相信,将这柄剑丢了,朕可以当做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自己哭的太多了?为何看着面前的人眼里都是噙着泪的,喻孝和笑了,是痛是悲,“我不能再抛弃他,他生我不能做任何事情,如今他死了,我难道连他的剑还要辜负!”
狂风呼啸,迎面吹来如同刀割在脸上,喻孝和睁不开眼,只看见风凌尘猛地起身,伸手抽出她怀里的软剑,剑尖所指是她的喉间,眼里是痛是决绝。
握着剑的手是抖的,风凌尘已经分不出他是恨得发抖还是气的发抖,她不是说她是清白的么?她从未与聂步有过越轨之事,那现在呢,一柄剑就让她在外人面前崩溃了,生死不顾了。
他从未在意过喻孝和是否有失节之嫌,哪怕她曾被万人所玷污,只要她的心是纯洁的从未背叛过他,他都可以不在乎,可这个女人口口声声说自己清白,却心中早就有过别的男人,她甚至为了一柄剑无所顾忌!
他还是动了杀心了?喻孝和闭上眼睛等着那一剑刺下来,风凌尘终究从未给过自己一场健全的感情,他可以三宫六院,自己必须完全忠贞,他可以迫不得已身不由己纳进宫一个又一个女人,与她们****孕育,自己却不能对任何一个男子有任何情谊,他说是愿意相信自己,可他还是猜忌的,甚至在自己心力交瘁时除了逼自己之外不近人情,她真是可笑还对他抱有幻想,想着与他永结同心!
金蚕丝软剑的利刃晃在夜明珠的光上即使闭着眼都能感应到一阵光迎着自己而来,脸上一凉,剑‘当啷’落地的声音,喻孝和的脸颊上被划出一道手掌宽的伤,毁了她的整个脸颊。
他转身而去,凉薄的声音说道:“传朕口谕,自今起废喻氏后位,贬为出云宫婢女,终身不得出宫,永为贱籍!”
他一步一步踏进风雪中,留下的是一个冷漠的背影,亦在寒风里的喻孝和眼前忽然闪现一丝记忆,好似大婚之夜,他身着喜服从慕云宫离去,亦是这般决绝,喻孝和心里一阵绞痛,疼得她伏在地上。
这记忆并非来自于她,而是那个与自己同名的女子,可这心疼喻孝和说不准,她支撑起身子,那块结了同心结的玉佩从袖管里掉了出来,一个凌字朝着她。
“同心结,同心同心永结同心!”喻孝和疯癫一般的笑了,却没发出声音来,光洁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一张丑陋的脸,淌着血带着伤,同心结带给她的除了毁容、被废、贬为奴婢并没有永结同心,终究她也没能得来一个与她心意相通的男子结为同心。
脸上的血渍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模糊了她丑陋的倒影,这漫天飞雪之时,喻孝和像一个被生祭了天地的生灵,在这寂寂冷冷的皇宫里,天意的宿命用她祭奠了她刚萌发的爱情,冬天来了,怎么会萌发呢,喻孝和羽睫微颤,一滴泪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