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个押解的士兵按照指令的要求,要将犯人在正午之时押入城内,正午一天里京城最热闹的时候,风凌尘羞辱自己的用意喻孝和怎么能体会不到。
他要将自己一丝不挂般的推到所有人的面前狠狠地羞辱,放大自己的不贞、不洁,从此都别想摆脱掉这贱人的名号,如今她蓬头、垢面、褴褛衣衫、伤残的身体,外加一个废后下堂妻的名分,再加上天下人的耻笑和唾骂,她喻孝和这一生的凄苦也算是尝尽了。
“要不你还是遮上脸吧!”那少年好心的劝道,“就用双手这样挡住自己的脸!”他双手并拢的掩饰了一番。
喻孝和抱膝坐在囚车里,透过一行一行的栏杆朝他笑了笑,说道:“谢谢你,不用了,我已经被推到了天下人面前,捂住一张脸又有什么用呢,他想践踏的是我的心和自尊!”
这个女人是和别的男子私奔的犯人,少年觉得自己应该唾弃他,可他心里竟觉得她可怜,而且她一双眼睛中的坚韧并不是像一个轻浮的女子。
“那你不要想不开,一会儿带你入城可能民众会很愤慨,还可能会朝你扔东西!”少年脸色哀伤的说道。
喻孝和笑了,她抬起头看了看刺眼的太阳,又看着那少年的眼睛说道:“又怕什么呢,不过是流言蜚语,不过是践踏和谩骂,我的心都已经死了,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
囚车慢慢的驶进城中,站在沿街的百姓人山人海,喻孝和觉得自己像一只被囚禁起来的猛兽,脚上、手上拴着铁链,囚在笼子里,在众人的注目下缓缓走过。
她没有低头,也没有躲避,泰然的坐在囚车里,“娘亲,小姐姐为什么坐在囚车里?”极其安静的街道,一个幼女的声音何其刺耳。
“不要学她,她是下作的贱人,与别的男子跑了!不守本分!”那女人握住自己孩子指向喻孝和的手,生怕指一下都会被玷污,在那女子的谩骂下,安静的人群似乎被点燃一般,向着喻孝和投掷污物,菜叶、鸡蛋、石头,在一片讨伐的声音里喻孝和只是眨了眨眼睛,默默忍受着。
囚车被打开,蜷曲了太长时间,喻孝和的四肢都僵硬了,她的十指除了些许的知觉外已经麻木不堪,被两个卫兵拖了下来,喻孝和半摊在地上等着自己的精神能够支撑起虚弱的身体站起来。
她一点都不期待出了那个囚车,因为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更大的牢笼,那红墙黄瓦的皇宫不过是多了些粉饰罢了,而里面的人也都是一群衣着光鲜被困住的人。
孝和手掌撑着地慢慢的起身,她的十指已经使不上力气了,****的双足踩在已是深秋的地上早已看不出本来的肌肤,如同深山逃出的猿人的脚掌。
“快进去!”押送她的太监推了一把孝和,她向前一个趔趄险些绊倒,酸疼的膝盖每走一步都像是生出脚的小美人鱼,锥心之痛难以言语。
从安和门到出云宫,一共五千四百一十二步,喻孝和将这每一步的疼痛都记在心里,如同在她的心头划上了五千四百一十二下,鲜血模糊,伤痕丛生,又如同凌迟,刀刀入肉,刀刀见血。
秋日当空照的她睁不开眼睛,喻孝和抬头看去,出云宫门前的台阶最上方站了一个人,一袭龙袍,依旧是衬着金银的丝线织就得,要比太阳更夺目,可她并不觉得那是如同天神一般的人,他是修罗,取自己性命的修罗。
“娘娘,上去吧,皇上还等着您呢!”那太监口里称呼着娘娘,却是冷言冷语等着看好戏的姿态。
喻孝和抬起左腿上了一级台阶,她的膝盖疼痛难忍,可还是咬紧了牙关,用尽了周身的力气上了第二级,明明是秋日可全身都是汗,在这缓缓地移动中,喻孝和终究是支撑不住的摔倒在了台阶上,手背垫住了脸,被磕了一下的手指如同千万只蚂蚁噬咬一般。
双肘撑起身体,喻孝和开始向前蹭,试图支撑起自己站起来继续走下去,风凌尘你不就是想让自己在所有人面前丢人,让自己臣服在他的脚下,她岂能屈服,眼前的阳光愈发的刺目,她终究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再没能站起来,昏了过去。
风凌尘站在台阶上看着远处一个孱弱的身体缓缓地朝出云宫走过来,正午的阳光将人的影子缩的很短,她步履蹒跚,早就没了当时风风火火欢快的态势。
他想将这个女人抓回来审判,审判她的不贞与不忠,所以他在密信里吩咐付冰,押解入城时一定要游行示众,让天下人都看到这个女人是何等的低贱不堪。
喻孝和慢慢的走进了,走进了他的视线,风凌尘心中的怒火如同晃动的火山喷发而出,又如同牢笼关不住的猛兽,摇摇欲坠。
赤足、蹒跚、消瘦、病娇,风凌尘见那走进了自己视野里的人憔悴不堪,一身褴褛风尘仆仆,每行一步都极其艰难,手上、脚上的铁链即使隔得这般远也听得清清楚楚。
怒气不是一下子就消散了的,而是被她缓慢的蹬上一级级台阶的动作平息的,她猛地跌倒,风凌尘身体不由自主的向前一倾,想要伸手将她扶起来的动作还是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一级一级的向上爬,即使头都抬不起来了脖子还是那样硬,喻孝和在他印象里就是个硬骨头,不管是面对自己还是穆太后,即使后宫的所有女人,她从来都是强悍而自由的,即使在这样身处颓势的时刻,她依旧不肯在自己的面前哀求,哭泣,只是不停地想要站起来。
她晕了过去,瘫在石阶上面朝下,瘦削的背单薄的身体,风凌尘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道紧紧地攥着有多久了,手心里全是汗,心如同与她跋涉了千万里,在她晕过去的那一刻像是骤停了一般,耳边一阵鸣响。
“四九!将她带下去!”风凌尘声音发哑,心口跳得厉害,心跳声像是就在耳边,“将这个女人拖走”他吼了一声,尽管风凌尘已经在这近四十天里将她的样子在心坎里来来回回想了千次万次,可这一见,她在路上丢了半条性命,自己也蹉跎的差点没了半条性命。
四九还是有分寸的,能让皇上肝肠寸断的女人是绝对不能惹的,所以四九并没有将喻孝和送到大理寺,也没有送到慎刑司,而是在西下所找了一处下人的屋子,收拾干净了,将人安置了进去,还吩咐了原来侍奉皇后的小太监果子狸好生的伺候着。
“你呀,长些心思吧,自己的主子,咱家是管不了太多了!”四九看了看床上奄奄一息的人吩咐道,“皇上不说叫太医过来,谁也不敢请了来给这位主瞧病,她就死生有命,你照顾着吧!”
果子狸只顾着跪在地上哭,四九的话听了也都是些等死的意思,果子狸看着床上的人近乎于遍体鳞伤,脸色惨白的像是有了出气没进气。
喻皇后是多风光的一个人,如今这幅样子的躺在这里,像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果子狸一个小太监哪里会瞧病,想着当初自己挨了板子差点死了的时候,若不是皇后的恩德,恐怕早就一命呜呼了,这一想除了哭还是哭。
果子狸也是个机灵的人,喻皇后如今这幅样子躺在这西下所的房子里,即使命大没死了,宫里的女人也能将她生吞活剥了,素来有恩怨的闵淑妃,虎视眈眈等着后位腾地方的穆太后,等着落井下石的许婕妤一党,还有一个刚得宠就怕失宠的付玉和,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果子狸擦干了眼泪,急的在屋子里团团转,他想起了喻皇后的娘家,如果能捎个口信过去,或许依照喻家的势力,还能留皇后一条性命,想到这一点,果子狸赶紧想办法送信出去。
私奔的喻皇后又回来了,这个消息在后宫里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炸在了云寿宫的头上,也炸在了各宫的头上,而且这个刚回来的伤风败俗的女人还将皇上给气倒了。
“小双,你可打听道消息了?”在缀芳阁里惴惴不安的付玉和急急地问道。
“娘娘,皇上现在把那个女人安置在西下所的一个下人的屋子里,只是有一个原来的下人伺候着,说是活不长了,她一路上从西北押解回来,就剩了半条命了!”小双小声说道。
“可知道其他宫里头什么态度?”付玉和问道。
小双悄悄地关了门与付玉和说道:“娘娘,太后得了消息之后马上下了懿旨,将喻皇后的位置废了,现在已经贬为庶人,念在她伤重未愈暂且留在宫里,听说太后本是想废了那喻氏撵出宫去,可太常寺的徐大人说皇上未下圣旨不能将人赶出去,现在等着皇上病好呢!”
付玉和手中的帕子已经是绞得稀烂了,她在意的不是一个莫名来了的女人,也不是后宫里明里暗里如何处置这样一个女子,而是向来冷冰冰的皇上怎么就为了这样一个女人大动肝火,甚至还病倒了。
“小双,出云宫的情况呢?”
“娘娘,皇上这会儿已经好了不少了,严重的时候发着烧还说胡话,吓得太医脸都白了,好在睡了一夜吃了药已经退烧了,只是还不清醒,娘娘这会儿去了也是见不着!”
付玉和心里隐隐的觉得,这个突来的女人,病怏怏的女人,会是一个大麻烦,将会在后宫里卷起惊天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