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死早托生,来世寻个好人家,别再进宫给人当牛做马!”赶车拉尸的一边将车厢里的人向外拉一边嘴里嘀咕道,这荒郊野岭弃尸的地方便是京郊出了名的乱葬岗,但是却看不见几个完整的尸身,都是被野外的野狗和狼啃得残缺不全,有的甚至只剩下了皑皑白骨暴露在外面。
这地方倒是也有几个埋得好的坟丘,不过那都是没钱的穷人,来这里草草掩了,好在不至于暴尸荒野,可这些从宫里拉出来的太监、宫女、罪奴,便连个亲人也寻不到了,尤其是这个最胖的老太监,一把年纪了,无儿无女,家里也没什么人了,除了这肥厚的尸身给了野兽果腹,这一辈子就算是完了。
这拉尸体的人见惯了生死便也不觉得害怕了,早也觉得麻木了,隔几天自己就要去一趟宫中给这些郊外的野兽们送来些“吃食”。
赶车的又饮了一大口酒,将最后一个搬下车之后便往回赶去,嘴里一边笑着一边嘟囔着,“鬼门关、鬼门关,到了鬼门关就去托生吧,都去下地狱吧!”
一路马车的颠簸,又被暴力的拖拽下了车,扔到了地上,重伤昏迷过去的孝和醒了过来,浑身上下没动一下便觉得疼痛难忍,尤其是双手,早已经被夹指的刑具弄断了骨头不能动弹了。
勉强的撑起身子,却发现手下按了一个僵硬的东西,渗人的冰凉,借着透过密林稀稀疏疏的月光这才看清,居然是一具尸体,吓得喻孝和猛然向后挪去,后背又撞上了软乎乎的一瘫,再看去竟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女尸,这会儿方才抬眼看去,周遭不是抛弃的死尸便是乱坟丘,她……这是到了地狱了么?
如果是死了,她为何身体上下还是这样的疼,她还能看见天上的月亮,她恍然悟过来,似乎自己是被当做了尸体被丢进了乱葬岗。
忍着身上伤口的剧痛,喻孝和试图站起身子,可左边小腿上的伤已经让她瘸了一般,她挣扎着却依旧站不起来,既是站不起来,那便用爬的,就算是爬也要爬出去,也要爬出这鬼门关。
伤重的十指已经使不上力气向前爬,她便用双肘撑着地一点一点的爬离乱葬岗,她不能死,她不要死!喻孝和的执念和身上的疼痛令她额上生出冷汗,如同如黄豆般大小,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她只要爬出了这乱葬岗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孝和!”突然间有人唤自己的名字,远远的看去是一个黑影,高瘦的看不清脸,难道是黑白无常,是要来索命了吗?可她还不想死,喻孝和恐惧的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勇气绝望的哭了起来。
“孝和,是我,是聂步!你看看我孝和!”聂步走到孝和身边蹲了下来,将她搂在怀里轻声的说道,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试图安抚已经被吓得失去理智的孝和。
“聂步!”孝和惶恐之中听到了能给予她安慰的两个字,她缓缓地抬起了头,眼前的人真的是聂步,眼里的泪如注而下,“聂步,真的是你!”
“是我!”聂步伸手抹去孝和脸上污渍,分不清是泥土还是血渍还是眼泪,“别怕,我来救你!”
已经行至鬼门关的喻孝和从来没觉得自己这样脆弱过,无力道掌控不了自己的生与死,她扑进聂步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聂步将自己身上的披风取下将孝和包裹起来,将她扶上了马坐在了自己身前,一阵疾驰朝着自己的府邸去了。
喻孝和现在是又饿又累又浑身是伤,她需要吃个饭、洗个澡睡上一觉,但是最需要的还是一个大夫,聂步是偷偷的将喻孝和带出宫的,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所以他不能从宫里请御医,而孝和身上的伤势很严重,在外寻一个郎中怕是医不好,尤其是她的一双手,恐怕十指尽断。
慌乱之中聂步想起一个人来,喻青帆的夫人秦素映,秦氏既是神医扁鹊的后人也是孝和的嫂嫂,医术高超,常年随着喻青帆在营中行医,此番回到京城已经有月余,是因为身怀六甲不适宜随军,只是她一个身怀有孕的女眷,身处将军府中,如何才能见到。
聂步用温水洗了帕子,将孝和露在外面的伤口擦拭干净,只见她胳膊上、脖颈上、还有脸上鞭痕交错,还有竹枝抽打的印痕,双手红肿发紫,早就已经看不出是当初如若柔荑的一双手,聂步一边擦拭伤口眼中心疼的蒙上了一层水雾。
到底是何人下如此狠手,竟要将孝和折磨死,看着她因为自己的擦拭疼的在睡梦中微微啜泣,聂步如受锥心之痛,想着她身上还有别的伤口需要处理,聂步吩咐了自己信任的丫鬟进来,为喻孝和擦拭干净。
“大人,这不是喻家的孝和小姐,她不是入宫做皇后去了?怎么伤成这个样子?”惠儿是自幼跟着聂步的,所以也便认识喻孝和,得了吩咐一进来见她身受重伤吓了一跳。
“此事说来话长,惠儿你精心的照顾好她,她身上伤口很多,需要擦洗,上药,还有她在府中的事情要保密,平时就以小姐相称,就说是我从外面捡回来的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
惠儿虽然是心里犯嘀咕,可是主子吩咐的事情便点头应了,倒是聂步趁着夜色又出去了,惠儿将孝和的衣衫解开,丢在一边,拿了自己干净的衣服来给她换上,却没想到她身上竟有被烙铁烙过得伤痕,触目惊心,“我的小姐呀!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惠儿记忆里的孝和可是世家千金,性格泼辣跋扈,是个要尖儿不吃亏的人,今日竟然伤成了这个样子,好生令人可怜,可惜了这一副好皮相,若是留下疤痕可怎么办!
孝和是喻正卿的女儿,年届五十岁的喻正卿早些年官拜武威将军,镇守西北之地对抗回纥数十年,年迈卸甲之后任兵部尚书,其长子喻青帆则接替喻正卿的位置,常年镇守在西北,封虎威将军,食三品俸禄,自从喻氏千金一朝选入掖庭,封为中宫皇后,喻青帆也晋了官位,食二品俸禄,加封喻正卿为光禄寺卿。
喻青帆的夫人秦素映出身贫寒,虽为神医之后,却是早已远离皇宫不参与党争,医者亦有出仕入仕一说,秦家离了御医的头衔,也算是就此没落了。
秦素映与父亲秦思云游天下,却在途径西北小镇时遇上了战乱,其父被回纥骑兵箭矢射中,身负重伤,也算是奇缘被平定战乱的喻青帆所救。
素映心地善良、医术高超,女扮男装在营中既照顾了重伤的父亲,也救治了众多士兵,日久生情两人便喜结连理,婚后皇帝下令特设素映随军,在帐中救治伤员,不过有了身孕回到京中安胎也是后话了。
喻青帆、徐圭、聂步、韩为自少年时起便追随太子风凌尘,时至今日依旧效忠,喻正卿本是穆太后的近臣,想借着扶持喻孝和的机会将喻青帆也拉拢过来,毕竟喻青帆手中现有兵权,而喻正卿早已是尚书虚位,可没想到赔了夫人又折兵,喻正卿也倒戈了风凌尘,所以才起了废后的心思,另立自己的心腹之臣之女为中宫皇后。
聂步想起了太多年少的事情,那会儿孝和还没有被选为皇后,青帆还不是什么将军,自己还是个宫中保护太子的暗卫,那些日子虽然平淡却令人追忆。
“这不是聂大人么,您怎么走到这来了?”迎面与自己说话的是将军府的侍女山茶,随着素映从西北回来的,手里提着篮子行了个万福礼,似乎是要出去买菜。
见到她聂步心里一喜,可真是老天爷眷顾孝和,正想着如何才能拜访秦夫人,这就遇上她的侍女了。
“山茶,我有话对你说!”
“啊?”这聂大人平素里也不是常见,今日怎么这般的热情,山茶还是个姑娘,脸上臊的一红。
秦素映正在房间里写信,三天前青帆寄了一封家书回来,这几日送信的骑兵要回西北了,所以素映也想着写一封信让他带回去,算一算自己身孕也有六个月了,与青帆分离也是至少三月有余。
提起笔来除了关心,似乎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说想他,还有些说不出口,每次不过是在文末填上几个念字聊表心意。
正提笔踌躇之时,山茶猛地推开门跑了进来,素映见她一脸惊恐的样子便问道:“你怎么了?不是去买煲汤的材料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瞥了一眼她的菜篮子也是空空的。
“夫人,方才我,”山茶倒是警觉性挺强,看了看门外没人,将门关上了,伏在秦素映的耳边说道:“方才出去买菜,碰上了聂步聂大人,没想到聂大人就是特地来拜会夫人的,她说家中有一个病人要夫人亲自去诊治,情况危急,还给了奴婢一个信物,说是给夫人看夫人就明白了!”
山茶拿出一个帕子,上面绣的是几片银杏叶,秦素映想起自己在喻青帆的身上也见过这个银杏叶图案,在他寝衣的袖口上,她也问过,还以为是那个心上人所绘,当时还喝了干醋,没想到喻青帆说这是家中小妹孝和绣的,她最喜欢秋日的银杏树,满树金叶,所以为了聊表思念便在自己衣服上绣了这个图案。
聂步拿了这样绣样的帕子给自己难道是想说喻皇后的事情?可是皇后不是在宫里?他要救一个病人为何偏偏找自己?秦素映立刻问道:“聂大人呢?”
“回府上了,说是等着夫人去,还叮嘱说夫人一定要去!”
秦素映觉得事态严重,令山茶将自己的面纱斗笠取来,准备出府去聂府走一趟,“山茶备轿,吩咐芍药,若是夫人问起来就说我出去买药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