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消息闭塞,似乎什么新闻到这里都是明日黄花,孝和生产后母女平安的消息过了近一个月才到了西北,秦素映掐算着时间知道孝和快生了,可却是迟迟未能等到密信传来,不禁心急如焚。
喻孝和因为在西北积累成疾,身体虚弱,未免能够承受得了生育之苦,此时秦素映心里有些责备自己,她应该在京中的,陪伴孝和生产。
可滞留在这西北是秦素映也没想到的,当日喻青帆过世她伤心欲绝,一心想离开京城,本想在仙人谷内冷静几个月再返回京城,照顾生产的孝和,却没想到遇到了阿图什四处的抓捕自己。她只能躲在这大营之中,出入都不方便。
眼看着冬日已来,严寒之中带着孩子赶路颇为不便。
京城的来信到时,边城营中夜来风雪,似乎不知不觉间,便从暮秋更深露重变成了苍茫一片,天地洁白,颇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气势。
田七的新棉衣终于派上了用场,一清早起便穿上了在外面的雪地里疯跑,唤了他几遍怕他着凉,那孩子还是洒脱似得在外不肯回去。
秦素映给悟儿做了身新棉衣,军中没有什么新鲜的颜色,尤其是太后的丧事在前,更是没有什么喜庆的东西,倒是荣惠亲王妃哪里早些时日存了些,从喻孝宜那里得了几尺枣红的缎子,蓄了新的棉花做成了棉衣,悟儿还小,肌肤白嫩嫩的,倒是不挑颜色,穿起来依旧可爱。
秦素映喂了奶之后哄着悟儿睡觉,他眯着眼看着婴儿床上吊着的那只獭兔皮做的小绒球,伸手一抓一抓的,没一会儿便困得睡了。
那毛球还是栾青做的,猎来的兔子毛色上好,摸起来也是柔软极了,吊在那婴儿床上悟儿倒是很喜欢。
悟儿睡下了,秦素映也开始准备些冬日里常用的药,冻伤上药是必备的,士兵帐中多寒冷,脚上手上经常有冻疮,蛇胆汁的冻伤油每年冬日都是短缺。
素映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她手里的药材怏怏精致,即使这冻伤油也是加了些桂花香,秋天的时候看着那边城的桂花极好,便采摘了些做成精油,这会子放进去,大帐里都是淡淡的香气。
“你的信素映!”一大早栾青就借着送信的由头来了医官大帐,本来是令兵就能做的事情,他偏要亲自送过来。
秦素映纠正过她一百次不要叫自己‘素映’,显得过于亲密,且身份不符,可是栾青却不为所动,仍然如此称呼罢了,随他怎么称呼,秦素映向来不去看他,也不应声,这会儿栾青进了大帐,见秦素映正在配药,大帐内尽是一股子桂花的香气。
秦素映接过了栾青递过来的信,他便随意的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摆弄着方才秦素映调制的药,乳白色带着桂花的香甜。
素映见那信封是宫中常用的洒金信封,便知道是孝和有好消息了,亟不可待的拆开来,厚厚的一叠子信,用极为娟秀的小楷将从生产到坐月子的一段日子详述下来。
“生产时九死一生,若不是娘亲入宫,怕是就要被那产婆耽搁了下来,好在整个生产的过程中风凌尘一直陪着我,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唯独怕的就是没能生下腹中的孩儿,一同一命呜呼了,那我当真是做了鬼也不得安生!”
读到这里,秦素映眼里噙了眼泪,孝和所述她感同身受,当日生悟儿憋足了一口气,就怕没能生下孩子,自己的性命倒是未作考虑。
孝和身体虚弱,月份大时几乎卧床不起,生下这孩子必定丢了半条性命,而且宫里的产婆大都面冷心冷的,为了皇家的子嗣没少坑了女子的性命,能为她设身处地考虑的唯有喻老夫人了。
“生下了爱颐之后便意识不清,对了,我前面忘记说了,爱颐是风凌尘取得名字,颐选自族谱,爱取意心爱,我还是很喜欢这个名字的,爱颐本是早产,还担心一时间没有名字,没想到他是有心了。书接方才,还未见孩子一面便昏死过去,只听碧桃后怕的讲述,说是当时面色如土,竟像是死去一般,再后来便大出血,身体都愈发的凉,连母亲都觉得我要死了,抱着爱颐来想借着她把握唤醒,大抵也是母子连心,我昏迷之时也听见了孩子的哭声,后来竟醒了!”
读至此处秦素映捂紧了心口,眼前像是浮现了当日惊心动魄的情景,又感慨孝和是如何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在风凌尘是反应快的,觉得我会出事,早早的将孙太医召了进去,太医经验丰富,用了止血的汤药,又施针,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直到现在每想起风凌尘不顾规矩宣太医入内殿便心里温暖,要知宫闱规矩多,他待我如此,生产时所遭受的痛苦便不算什么了,以往他说的那些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只觉得是玩笑,现在想来可是他的一番真心,经此生死攸关,我们当真才成了患难夫妻。”
因为感动,秦素映又是笑又是哭的,看得栾青一愣,放了手里的东西专心致志的看着她,可秦素映依旧在认真的读着手里的信。
“血止住了,我活了下来,可是身体也着实虚弱,甚至较比生产之前更是不能下床,脸色总是因为气血不好而惨白,好在调理的精心,月子里照顾得好,也没什么大碍了,这一阵子也是长肉了,脸色也好了些,唯独怕冷,每每这个时候就盼着你能在我身边,想着以你的医术必定能有好的调理方子。”
秦素映平缓了情绪,心里却也想到,这头一胎对孝和伤害如此大,也不知道能不能再怀下一胎,毕竟不是一个皇子,后宫现在只有她,如果风凌尘执意不娶,必将引起****,到时候即使风遇尘没有野心造反,也免不了继承大统。
“现在爱颐已经满月了,我也出了月子,宫里喂养子嗣都是有乳母的,我本不喜欢,奈何我身子弱没有奶,也就没那么遗憾了,不知何日你才能归京?也不知你在西北日子可容易,眼看天气入冬,漫天飞雪时望你与悟儿安康!”
落款是喻孝和,秦素映叹了口气将信折好,放了起来,她还真无法回答何时回宫,西北如今虽然到了停战的时候,可是仍是多事之秋。
大营里的暗人越发的多,都是为了找到自己的下落献给回纥可汗的,徐圭也是神神秘秘的,好在悟儿还好,长得也快,这是他第一年在西北过冬,不知道能不能忍受得了这严寒。
“京中还送了不少的东西来,吃的用的,还有不少药材!对了,还有这柄剑!”栾青说着将腰间的剑解了下来递给秦素映。
是玄机剑,喻青帆的贴身之物,当日青帆被刺后这为尚方宝剑的玄机剑就送进了宫里,再出现在眼前,秦素映因为睹物思人,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像是再见青帆一般。
栾青以前位分低微,未曾见过这柄宝剑,见秦素映这般宝贝,便问道:“这柄剑可有什么来历?从京中特地送来给你。”
“这是我亡夫的佩剑,陪他征战沙场数载!”秦素映拭干了泪抽出宝剑,寒光晃得她眼睛眯了起来,这柄玄机剑虽然不似那般金玉宝石为刻,却是古朴大气。
因为有太多的人毙命于这柄剑下,显得阴冷且杀戮之气凝重。
喻青帆的剑似乎是提醒了秦素映,青帆本是还有很多人要守护,有很多事未完成,如今他不在了,身为遗孀,她要替他去守护,替他去完成。
见秦素映在叹气,栾青斟了杯热茶递给她,问道:“怎么了?见你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又一会儿叹气的,出了什么事?”
“我何时能够回京城?”秦素映拭干了脸上的泪痕问道,原本她只想在西北与悟儿相依为命,过着遗忘与清净的日子。
可现在不仅日子过不安宁,还要避讳着栾青,怕别人风言风语,倒不如回京城,而且孝和还需要自己。
听秦素映有回京城的打算,栾青脸上原本泰然的神色有些凝重,他起身,背对着秦素映,说道:“你若是想回去,我自然想办法让你回去!”
“那边劳烦栾将军安排,我想尽快的回京城!”
相聚之时未曾念过分离,世间之难在于死别,若是生离预知此生不再相见,那死别与生离又有何区别,栾青离开了医官营帐,苍茫一片白色似天地相合于远处。
他走了很远后方才回头再看了眼秦素映住的大帐,地上是一串他留下的孤独的脚印,栾青知道自己是留不住她的,就像是知道她的心也是捂不热的。
回到京城也好,远离了西北是非之地,眼看着回纥内部风云动荡,加塔王子部落如果再等不到胥盛的回应就打算私下里接触荣惠亲王起兵。
如果是这样,荣惠亲王必受皇帝的忌惮,两党之争矛盾激化到了顶峰,栾青自己清楚,他是荣惠亲王一手提拔上来的,是荣惠亲王的心腹之臣,而秦素映则是喻青帆的遗孀,他们两个早已明里暗里的站在对立的方向里。
一旦将来起了战事,不管是成功还是失败,西北对于秦素映来说都是危险的,栾青自己都没有把握自己到了最后是不是能够护得了她周全,既是如此就让她回去吧,回到属于她的地方,安然度日。
她原本就是与世无争的,如果没有遇到喻青帆,栾青可以想象她在仙人谷里悠然的度日,是个傲娇冷冰的女神医,与猛禽作伴,与走兽为由,绝然出尘不食人间烟火,可世俗让质朴的她经受了太多的人世痛苦。
他们之间有了那么多回忆,有关生死,有关****,有关爱恨,足够栾青余生追忆,不强求与他朝朝暮暮,他栾青一介武夫,出身低微,如何能够配得上她。
以栾青对秦素映的了解,她是个独来独往的人,能够只身从京城到西北,就一定会只身回去,不会麻烦他人,可栾青可不放心,那阿图什仍然虎视眈眈视素映为猎物,必须有人能够护送秦素映回京城。
此事自然不能去求风遇尘,他们是敌对的关系,还是应该去找徐圭,那徐大人可是喻青帆的好友,他也放心些。
于是栾青在夜深人静时乔装改扮潜入监军大帐,徐圭已经是更衣准备休息了,突然被身后的一只有力的臂膀捂住了口鼻,待那人绕至身前时方才借着昏黄的油灯看出,来人是栾青。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徐圭心里忐忑的问道。
“有一事想托付徐大人!”
徐圭转了转眼睛,这个徐圭自己表露几次想拉拢他,他却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就是不想易主,如今竟然主动来找自己,能让他这样一个坚决的人有如此变化的人和事怕是都逃不过一个秦素映和一个情字。
“栾将军可是为了秦医官的事情?”
“看来瞒不过大人!”
徐圭一笑,摆了摆手,“秦医官的事情即使大人不来,我也会全力相助!”他们之间的交情想必栾青也明白。
“那好,我直说,请大人派亲信将秦医官和两个孩子送回京城!”
徐圭挑眉看了眼栾青,他居然要将秦素映送走?他肯舍得送走?看来边城真的是安宁日子要到头了,徐圭敏感的觉察到。
皇上没打算与回纥划界而治,要么归顺,要么打到归顺,回纥内乱即使加塔不挑起来别人也会,阿图什手下的部落都各怀异心,所以没必要错过如此好的机会,难道是这个加塔这么快的就搭上了荣惠亲王准备起兵了?为了秦素映的安危,所以想要尽快的将人送走?
徐圭脑子转的飞快,半晌未语,栾青知道徐圭为人足智多谋,说道:“徐大人,回京城是秦医官自己想回去的,与任何人没有关系!”
栾青想让徐圭放心,秦素映的离开绝非是因为局势要动荡了,可是徐圭岂是那么好糊弄的,栾青大帐可能比自己强,可是这样的耍心眼儿,未必是对手。
秦素映要离开,若是栾青不想让她离开,手段总是有的,如此就放弃了让她走必有隐情,徐圭却没有当场戳穿,笑着说道:“原来是秦医官要回去,京中也是离不开她呀,皇后刚诞下公主,身体不好,有神医嫂嫂在,自然是要召见回去的。”
徐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颌说道:“既然如此,那除了青衣卫那个保护秦医官的暗卫之外,我再派一对亲兵跟随,栾将军也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