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府自从喻青帆过世后一直沉浸在哀伤中,喻正卿缠绵病榻久未愈,丧子之后更是一病不起,整个喻府都靠着喻老夫人一个妇人家支撑。
原本秦素映在时喻老夫人还能有一个依靠,好歹有素映与她共同打理家事,可青帆过世后,秦素映性情抑郁,终日郁郁寡欢,喻老夫人一直担心秦素映会想不开。
现在秦素映带着悟儿离开了喻府回到了西北的仙人谷,原本喻老夫人是生气的,可见了秦氏从西北的来信她也心安了不少,至少秦素映远离了京城令她伤心的地方,能更好的生活。
只是心疼悟儿,喻家的子孙流落在外,喻老夫人多次向进宫去见皇后,想让孝和将悟儿带回来,毕竟是青帆的独苗,喻府未来袭承爵位的子嗣,还是要在府里抚养的,可想想孝和怀着身孕,情况不佳,一直不敢有所动作。
十月十五,一早起喻老夫人吩咐了丫鬟山茶买了供品,水果、糕点、香茶,念了一晨的经都在祈求神佛保佑喻家不要再有是非,没想到到了晚上,宫里传出消息来了,说是慕云宫喻后要生了。
孝和要生了!喻老夫人又是焦急又是欣喜,在这多事之秋无疑一个新生的孩儿带来的欣喜是非常的,“老夫人,皇上请您入宫!”
来传话的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四九,脸色有些凝重,喻老夫人问道:“皇后可生出来了?情况怎样?”
四九不敢多言,可还是摇了摇头,答道:“老夫人,还没生出来,情况非常不好,您快入宫吧,怕是晚了就见不到最后一面了。”
女人生孩子,与阎王爷隔着一层帘子,多少女人再没下过产床,尤其是皇上的子嗣,为了皇族的血脉自然是先保孩子的。
四九能这样说,想必孝和的情况一定很糟糕,喻老夫人心里一阵的发气,霍然起身伸手给了四九一巴掌,清脆的声响让四九这辈的都没挨着这样的耳光。
喻老夫人骂道:“混账奴才,还没生出来竟然说这样丧气的话来!”
四九被打的一懵,惊吓的都不觉得自己脸上疼痛了,听着喻老夫人骂的话却也不敢还嘴,他也是急糊涂了,竟说出此等丧气的话,即使皇后要不行了也不能说出来。
喻老夫人带着侍女山茶蹬了宫里来的马车准备入宫,“老夫人要不要跟老爷说一声?”山茶身后急急地跟着问道。
“不用,老爷身子骨不行,不要什么事都去烦他!”
马车在街道上疾驰而去,即使入了宫门也未曾减速,一路跑到慕云宫外方才停了下来,喻老夫人腿脚麻利的走了进去,只见宫内灯火通明,除了产婆和风凌尘一声声的呼唤,打气,并没有女子生产时痛苦的哀嚎。
喻老夫人进去了,只见喻孝和已经是脸色灰白,浑身如同水捞出来一般,正躺在风凌尘的怀里再用不上力气,孩子还是没有生出来。
那产婆已经吓得没了主意,她接生了这么多年,除了孩子夭折的似乎都是保了孩子,如今皇上口口声声的让留住大人,她也不知道怎么做了。
很显然皇后是要不行了,没了力气了,直等到奄奄一息的时候她把孩子拉出来就行了,不过随之而来的便是血崩的危险,可这是每遇到难产时她能做的,好歹保住一个。
“娘娘,用力呀!”产婆除了这句话不会别的,风凌尘显然看着孝和渐渐软下来的身体恐惧至极。
喻老夫人推开了那没了主意的产婆,亲自过去给孝和接生,她生了两个孩子,秦素映生产时她也在身边,此刻情势危急,想保住自己女儿的命,靠着那个产婆是不行的,她要自己来。
“珍珍,是娘亲啊,你醒醒!”喻老夫人示意山茶投了微凉帕子来,在孝和汗涔涔的额头上擦了擦,听见母亲的呼唤,孝和涣散的眼神有了集中,看着喻老夫人的脸有些绝望。
好在母亲也来了,能见到这最后一面也死而无憾了,喻老夫人给孝和喝了口水,鼓励道:“这孩子还在肚子里出不来,你忍心让她随你一同去了,孝和,你得将她生下来!”
孝和点了点头,眼角的泪混着汗不停地往下流,“珍珍,咬着牙,不要喊省下力气,向下用力!”喻老夫人不停地引导者孝和。
“给她擦汗,降温,让她保持清醒!”喻老夫人将帕子丢给了风凌尘让他不停地与孝和说话,让她清醒,不要失去意识。
“孝和,坚持一下!”风凌尘不停地鼓励着孝和。
好在怀孕的时候太医控制着胎儿的大小,孩子不大生产起来也并不痛苦,孝和身体过于虚弱,用不上力,不然也不会有危险。
“珍珍再用力一点,孩子的头就快要出来了!”喻老夫人已经看见孩子头了,只要再用一点的力气,“这孩子憋在肚子里就活不了了,你忍心让她还没睁眼就去了?”
她得生下这个孩子,孕育在腹中近十个月的孩子,孝和双腿用力的下蹬,挣着双臂,用尽了身体的力气,只听见一声哭泣的声音,孩子出来了!
紧紧握着风凌尘的手也松了,最后这力气若是生不下来,怕是也再没力气了,幸好老天怜悯那孩子出来了,整整生了一天一夜,那孩子出来了。
孩子安全了,交给了山茶,怕孝和有时,不敢离开一步,有太多的女人在把孩子生出来的一刹有了其他的症状。
风凌尘心里实在是担心,顾不得规矩,吩咐道:“将太医叫进来!”
“皇上,男人怎么能进来,娘娘衣衫不整的!”产婆大惊小怪的喊道,女人生孩子皇上非得在场就算了,现在居然还让其他男人进来,成何体统,不是让天下的人笑话。
风凌尘对那产婆怒目而视,一开始因为她的昏庸无能,差点害死了孝和和孩子,现在总算将孩子生出来了,她却还横加阻拦太医进来,若是孝和有了意外,还谈什么规矩可言。
风凌尘起身,将那跪在地上的婆子一脚蹬开,喊道:“来人,将此人拖出去,宣太医进来!”
孙太医提着药箱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没工夫下跪行礼,便到了床前,看了看孝和的情况,连忙写了方子交给了碧桃,吩咐她即可准备汤药。
喻孝和此时已然昏迷不醒,疼痛、湿热都没了感觉,像一具刚刚死去的尸体一般躺在那里,生死不由自己做主,在于天,她懵懵懂懂的就来了这里,是不是在这危急时刻,也就迷迷糊糊地去了。
孝和身下来的那个孩子被丹杏和山茶抱了出去,用温热的清水洗干净了身上的血污和残存的羊水,新生的生命如此的丑陋,尽管是个女孩子,可还是看不出什么模样来。
山茶是秦素映的婢女,经历过一次秦素映生产所以有些经验,指挥着丹杏准备好襁褓,因为都在慕云宫内殿里忙碌着皇后的安慰,连脐带剪短了后都还没打结,山茶生疏的打了个结。
孩子的眼睛还没有睁开,双手握紧了小小的拳头不停地在哭泣,声音洪亮,山茶抱过悟儿,所以抱起来从善如流,哄着哭泣的孩子。
丹杏见那孩子哭得厉害心里着急,问道:“山茶姐姐,为何公主总是啼哭不止?”
“刚生下来离开娘亲自然哭闹,而且怀孕十月母女连心,如今皇后娘娘生死未卜,自然这孩子也是有感应的!”山茶心中戚戚,看那孩子也是觉得一阵的可怜。
如果皇后娘娘没有挺过这一道坎,怕是公主生下来就没有亲娘了,便要交给其他的后妃抚养,娘娘于宫中树敌颇多,哪里会有妃嫔真心的待公主,当真是可怜。
山茶正哄着怀里的孩子,只见碧桃匆匆忙忙的进来,接过怀里的孩子,说道:“抱到内殿去!”看她的神色是急切且慌张的,不像是皇后娘娘醒来或是转好的样子,反而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山茶和丹杏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了。
碧桃将孩子抱了进去,屋内的死寂与孩子的哭闹格格不入,喻孝和的情形非常糟糕,面如土色,没有意识,与普通产妇生产后因为劳累昏睡过去完全不同,她的头发湿淋淋的,刚用凉水淋湿过,出血之时来不及喂药只能用这的办法。
汤药已经熬好了,风凌尘一勺一勺的喂进去,她没有意识喝进去的极少,一直从嘴角流出来,半跪在地上的风凌尘手发抖,脸色一片惨白,不停地喂药。
喻老夫人见碧桃将孩子抱了进来,立刻接了过来,走到孝和的床前,俯身将那孩子举过去说道:“珍珍,你看看这刚出生的婴儿,她还这么小,没有了娘亲如何能在深宫里活下去,你可忍心将她丢弃就一个人走了?”
孩子还在不停地哭泣,似乎听懂了他人的话一般,凄凉且悲伤,声响像一只小狐狸,憋得小脸通红,“珍珍,你睁开眼睛看着看着孩子,你看看她!”
小婴儿被放在了孝和的枕边,母女相互依偎的情景让风凌尘再忍不住流下泪来,他试图让自己冷静,不能乱了方寸,不然太医就会更慌忙,孝和活的可能性更小。
孩子的小手在挣扎着,不停地挥动,似乎想让母亲抱她一下,触碰着孝和的脸,孙太医放在脉上的手渐渐地竟摸到了脉象。
“快,继续熬汤药!”喻后有了反应,孙太医惊喜的喊道,也不知道是那药起了作用,还是母女连心,那婴孩的无助将母亲的求生欲激起。
孝和终于是有了活着的迹象,风凌尘再也绷不住的哭了起来,隐隐啜泣,若是用一个孩子换走孝和他如何也不会同意,哪怕是个皇子,他想要的终究不过一个喻孝和。
为了能将皇后的性命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正的邪的招数都用上了,喻老夫人淋了凉水在头上,太医熬了汤药,产婆将那几尺长的红布在床帏四周的架子上结成了网,寓意勾住离开身体的魂魄。
“如何?”风凌尘双目通红的看着孙太医,已经是两日两夜未合眼,激动、恐惧和焦急让风凌尘像一只受了病的猛兽,时刻能扑过去将人撕碎了。
“脉象趋稳,继续服药!”银针仍然点在几个穴位上止血,孙太医吩咐了殿内所有的人,“都守着,药不能断!孩子也不要抱走!”
深更半夜,忽来一阵急促的雨点声,下雨了,秋日最喜得便是夜风送雨,梆子声一声一声的想起,打更太监的雨鞋踩在水里,有‘吧唧吧唧’的声响,从掖庭的巷道走过来,那梆子声也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像是叩在心尖上儿。
慕云宫里的人没一个想睡的,尽管熬了两天两夜了,弥漫的汤药味道,架在门口的药炉子上咕嘟出来的水汽,一双双发红的眼睛,还有沉寂下来进入梦乡的婴儿。
……雨后初晴,天像是踢倒了一缸的染料,染得碧蓝晴朗,一丝云都没有,那一夜的秋雨后到处湿漉漉的,护城河边的青石板路、天桥、青瓦都氤氲着一层未干的水色。
天气凉的得穿上一件长袖的薄衫子了,河道上的泊船开始升起袅袅的炊烟,烧饭的阿婆听见岸上有女人唧唧咋咋的说话声,捡了一个认识的人,喊着问道:“怎么了?都围在那里?”
“阿婆哟,赶快去衙门口排队了,皇上给赏了,今天要发米和铜板的!”
阿婆落了颗牙咧嘴笑了,起身在腰间的围裙上拍了几下烟灰,“怎么还有这样的好事咯,发米就算了,还发铜板,今天晚上有酒吃了!”
嘬着一袋烟的阿公拿着烟袋在鞋底子上用力地磕了几下,他一早起便看见两个衙役四处的张贴告示了,可他不识字,只隐约听那几个官差说,喻皇后诞下公主,母女平安,为敬谢天地,皇上特施济天下做善事。
“皇家生个公主都这样大张旗鼓的,不过是皇后生的个女娃娃!”
摘了围裙的准备上岸的阿婆,捋了捋头发,回身说道:“你懂得什么,喻皇后哟,不是一般的皇后啦,生下公主,皇上必定高兴地不得了,只盼着她多生几个才是,有更多的铜板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