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进伏,热的即使睡上一觉也是一身的汗,醒来便衣衫浸湿,西北的天气如此,京中亦然,偏偏赶上中伏还是二十天的年份,似乎是分外难熬,孝和更是翻个身都懒得动。
宫中向来有用冰纳凉的习惯,四四方方的冰块放在盛冰的鼎中,置于室内,这冰可是趁着冬日河中冻结而成所取,然后挖了冰窖一直藏到夏日。
宫中一夏都用冰纳凉,需求甚大,冰窖不在京中,为了尽快的运到,要动用不少的人力物力,而且宫中需求的冰备足了才能卖到寻常百姓家去,通常也是富贵人家买得起。
孝和觉得奢侈,而且效果并不好,便免了慕云宫的冰,吩咐果子狸带着几个小太监用井里的冷水浇地,也能凉快不少。
说来是怪,慕云宫不用冰纳凉,掖庭里的其他宫也不用了,孝和并没有下懿旨,她倒是觉得用冰奢侈可也不该强制他人,毕竟这天气炎热,着实难熬,反而自发的断了用冰倒是让孝和很奇怪。
“碧桃,是不是宫里有人说什么闲话了?不然为何各宫都断了纳凉的冰?”孝和摇着扇子问道,身上除了一件轻纱的宽松长裙并无他物,透着光便能看见里面的肚兜和亵裤,白皙的肌肤更是清晰,孕中体温高,孝和怕自己中暑,也懒得理什么规矩,怎么穿的舒坦怎么来,反正除了风凌尘出入也没什么人来慕云宫,也算是她自创的透视装了。
碧桃连忙摇了摇头,投净了湿帕子给喻后擦拭身体降温,说道:“内侍省没有接到命令不敢断了宫里的冰,反倒是各宫都不敢用了,便只能送到前廷去,皇上那里,朝方办公的大人们今年冰倒是足得很!”
“也怪了,今年本来因为本宫有孕没有去行宫避暑,还以为各宫都会抱怨,可没想到不仅没有抱怨,反而都停了用冰,当真奇怪!”孝和自己嘀咕着。
此时倒是碧桃看得透彻,说道:“娘娘,依奴婢看,此事可能是因为娘娘不用纳凉的冰,所以各宫就不敢用了!”
“不敢?”孝和眉心一皱,“为何如此说?”
碧桃脸上现了得意之色,说道:“后宫里现在娘娘独大,而且皇上独宠一宫,剩下的妃嫔便如过眼云烟,都谨小慎微的过日子,慕云宫不怎样,各宫没人敢僭越,娘娘提倡穿柔葛,弃绫罗,各宫效仿之,如今夏日娘娘都不用冰,各宫自是没人敢用!”
碧桃说的也不无道理,孝和摇着扇子想,大概从风轻轻开始,和嫔、闵淑妃、许婕妤直到穆太后,自己在众妃嫔的眼里早就成了吕雉、武媚一般的人物,奈何她不过是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既无意做吕雉,更无意做武媚。
“罢了,她们想不想用本宫也不管了,倒是吩咐御膳房多做些冰糖绿豆粥给各宫送去,别让宫里的各位小主、妃嫔中了暑气,本宫倒是成了罪人了!”孝和幽幽的说道。
孝和正说着,只听见外面有吵闹的声音,孝和朝着碧纱窗看了眼,朦朦胧胧的觉得果子狸正在拦着一个女人,发生口角推推搡搡的,不过看不清是谁。
“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吵?”孝和示意丹杏出去看看,还不等丹杏跑出去,果子狸没拦住的人就闯进了慕云宫,直奔内殿。
“娘娘救命呀!”下跪的人是谦贵人,地上刚浇的水湿漉漉的,见她跪在湿地上孝和连忙示意她起身,说实话这些小主妃嫔她没记住几个,像谦贵人这种存在感极差的,孝和更是记不住封号,看了眼碧桃,经提醒才知道是谦贵人。
“你快起来吧,别跪了,地上都是水,弄脏了衣裳!”
谦贵人也不在意,不仅跪还磕了几个头,她额上的一块污渍看得孝和眉头紧皱,问道:“谦贵人你这是怎么了?受了什么委屈了要行此大礼?”
碧桃上前几步说道:“谦小主,您有什么冤情去内侍省吧,娘娘怀着身孕,动了胎气小心你的脑袋!”碧桃见她又是哭又是喊饶命的,怕是又是什么麻烦事,喻后月份大了一直卧床,如今都不能起来了,哪有力气救她的命。
“碧桃,你让她把话说完”,孝和扇着扇子说道。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险中求生了,谦贵人抽抽搭搭的说道:“皇后娘娘,掖庭这几宫都安安分分的,没一个人敢做出格的事儿,您提倡节俭,大家都穿粗布麻衣,您不用冰降暑,大伙都不敢用,皇上独宠一宫,没人敢有异心,娘娘何必再忌惮着我们,非要把我们赶到清凉行宫去!”
赶去行宫?孝和这就不知道了,她何时有这等想法,“本宫可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懿旨,谦贵人何来此话呀?”
“昨日晚上便来了圣旨,让各宫这几日打包好行李,两日后动身去行宫,按照位份安置,难道不是娘娘的懿旨?”谦贵人才不打算去行宫出家呢,在宫里好歹有个位份,吃住都好,去了行宫怕是就得禁足在荒郊野岭了,跟当姑子有什么区别。
“本宫没下过这样的懿旨,你先回去,弄清了事实,本宫自会给你一个答复!”孝和已经想到了是风凌尘,这样的旨意除了皇帝还有谁敢下,就算是她这个中宫皇后怕是也做不到。
谦贵人跪安走了,孝和看了眼碧桃,她自从完全不能起身后便是碧桃和丹杏充当自己的耳目,这样大的事情她竟然不知道,那就是有意隐瞒了。
碧桃连忙低了头,回禀道:“娘娘,是皇上不让说的,怕扰了娘娘养胎!没想到这个谦贵人胆子挺大,敢闯宫。”
“那就说说吧,还有什么是本宫不知道的!”孝和看这碧桃丹杏问道。
“五日前成妃求见皇上,说是宫中太热,请求皇上移驾清凉行宫避暑,说是每年都去的,今年都过了时日了!”碧桃看了眼丹杏,示意她接着说,丹杏支支吾吾的继续说道:“没想到皇上大怒,呵责了成妃,说她不明事理,明知皇后身子不便,还要去行宫避暑,既是如此便不如让后宫的人都搬过去,别回来!”
“然后呢?”
“然后就真的下旨了!”碧桃咬了咬唇,“本以为皇上是气话,虽是没有贬谪了成妃,也没有责罚她,没想到掖庭各宫都跟着受连累,一起去行宫。”
行宫地处偏僻的山中,平日里去避暑都要带上大量的侍从,还要耗费人力将日用必需品运往山中,若是将后妃都送过去,自然没人再理会他们,如同幽禁起来一般,因为仍然是后妃,所以行动也不自由,就好比在山里新盖了一处姑子庙一般。
行动不自由,吃住不习惯,荒郊野外的,怪不得这些人都不愿意去,而且去了行宫可就没什么地位名分了,怕是看人下菜碟的侍从们也不会恭敬地伺候了,想想故去的太妃便知道了。
不过孝和倒是觉得蹊跷,成妃居然去求皇上去行宫避暑,如果此事是柔妃做的她还相信,莽撞有余,做事不经大脑,可成妃那么谨小慎微的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而且勃然大怒未做惩处,可疑得很。
孝和喝了碗绿豆粥,问道:“碧桃,什么时辰了?皇上是不是要来了?”
果子狸早就把谦贵人闯宫的事情告诉给皇上了,怕是没一会儿就要过来了,孝和眉眼扫了下碧桃和丹杏,看来这慕云宫里的人都被风凌尘收买了去,不跟自己一条心了。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了通禀声,风凌尘依旧步履生风的进了内殿,孝和歪着头看他,脸上一丝浅笑,“看来我这慕云宫里身边人都是皇上的耳目了?”
风凌尘示意所有人都下去,碧桃和丹杏连忙低了头退了下去,“谦贵人来的事儿我知道了,怕你担心,过来看看!”他坐下了声音柔和。
看他额上有汗,孝和为他打着扇子,“成妃是你让她这么做的?不然她怎么会去进谏出宫避暑,我还不了解她?当时穆华龄过世,可怜她一辈子被操纵没有受牵连,她已经是感恩戴德了,能够挑起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背后指使的,就像是当时沈才人挑拨闵淑妃那样!”
到底是逃不过孝和的眼睛,风凌尘舒了口气,说道:“这不是个好机会么,你也不喜欢她们,都送去行宫刚好是你的心愿。”
“可有不愿意走的,那深山之中,谁愿意去,避个暑还可以,久居连太妃都是得身边有个相好的才能留的下去,别为难她们了!”孝和劝道。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这个机会错过了,可就不知道怎么散了这些人了!”风凌尘一脸严肃的说道,“你说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凝眸执手共白头,我这么做有错吗?”
“没错!谁说你错了!”孝和握了他的指尖声音柔柔的,“我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就当做她们都不存在,难道你怕她们在宫里,自己把持不住啊!”
“我当相信你把持得住!”孝和见他要立起眼睛,立刻改口说道,这才安抚下风凌尘,又低眉顺眼的反握了她的手。
“来不及了,已经在玉牒上将她们的名字都除了,从此以后朕只有一个皇后喻氏孝和,再无其他妃嫔妾室,玉牒之上唯有你的名字,余生与朕共天下,朕也诺你,此生再无二心,绝无二意,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凝眸执手共白头!”
孝和愣住了,没想到他是如此认真地,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句‘余生共天下’的确让她震撼,“怎么?你不喜欢?”风凌尘问道,“这是朕给的承诺!”
“喜欢!”孝和第一次如此的羞涩,她自认什么狂风大浪没见过,可此时的风凌尘和他的诺言让孝和震撼,两颊娇羞的微红。
“不靠过来,在我怀里吗?”风凌尘觉得此时她应该感动的抱住自己才对。
“不要!”孝和傲娇的扭头,“热!”她笑了起来,用扇子遮住了贝齿,风凌尘拿起旁边的帕子投净了继续给她擦拭身子降温。
孝和看他眉眼认真的样子,主动地偷吻了他一下,四目相对,孝和倚在他怀里说道:“那我也许你一个诺,此生唯爱我的凌郞,至死不渝,此生无悔来世亦不变。”
皇上遣散后宫的事情不仅京城是沸沸扬扬的,说书的、唱戏的、茶馆里面八卦的都离不开,说书的三寸不烂之舌讲的是伉俪情深,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博红颜一笑恩爱缠绵,八卦的更是添砖加瓦,怕是民间不知道又要添几部野史,多几本演绎。
不止京城,此事连西北也知道了,跟兵部的八百里加急一样的快,三两日后,西北的随军夫人中便开始八卦了,都在说着皇上为皇后遣散后宫的事情。
喻孝宜扇着扇子迟迟未语,嗑着瓜子就听着几个操着不同地方口音的女人在嚼舌头,“听说玉牒上都除了名字了,自此以往天家唯一的女人!”
“那可是比当年的宸妃还要厉害!”
“宸妃不过是一宫独宠,这皇后还没诞下皇子呢,皇上便休弃后宫了,让人羡慕呀!”
“当初皇后入宫时没觉得怎么特别,怎么就让皇上如此死心塌地的!”一个将军夫人看了眼孝宜,八卦的问道:“王妃,您是喻后表妹,不如问问这秘诀,也好让我们学学,抓住男人的心,别终日朝三暮四的!”
喻孝宜冷笑了一声,看了看那几个女人,“世间美女不少见,少见的是痴心的男子,就算各位有当今皇后的美貌、才情、智慧,各位的夫君也未必如当今皇上,都别痴心妄想了!”
那几个女人听了喻孝宜的话倒是笑了起来,说的也对,唯有孝宜脸色沉沉,心里说不清的嫉妒和不甘心,在喻氏宗族里,喻孝和永远比自己幸运,她出身比自己高贵,样貌比自己出众,就算是自幼性情不佳,不学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却还是有人说她天真烂漫,出淤泥而不染。
反而是自己,用心的将自己训练成了大家闺秀,世家之女,夺了京城四美的头名,可是仍然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风遇尘连逢场作戏都懒得与自己作。
罢了,有荣华富贵就好了,尊贵的王妃之位倒也是能告慰自己一颗孤独的心了,看看自己身边的这些随军夫人,与自己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