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这个地方,当真是人间炼狱,白日流火般的热,夜里却又盖着棉被的冷,在京城住惯了的喻孝宜娇生惯养,哪里能适应得了这样的环境。
她住进这边城行宫也有些日子了,风遇尘一直以有孝在身为名与自己分开睡,慢慢的不仅是分开睡而且还分开住,他很少会行宫来,大多时间都住在大营中。
喻孝宜也不盼着他回来,自己的身份是喻后安插在风遇尘身边的眼线,只要目标离自己够远,她就可以无所作为,也少讨荣惠亲王的厌烦。
七月流火当真不假,白天里没有一丝的风,阳光烤的脸颊发烫,炽热难耐,这样的时节里街面上几乎没什么行人,待到傍晚时才有人走动,就连叫卖的小贩也都是日暮之时方才走街串巷。
喻孝宜一身香汗的脱了外衫,仅着一件贴身衬裙,宝透的云香纱料子能够映衬出里面青色的肚兜,侍女欢儿正在打扇,可喻孝宜还是两颊微红的用帕子拭着额头的汗渍。
“欢儿,我记着今日好像是要送衣料过来,这会子怎么还没动静?”风遇尘改了那婢女的名字,可喻孝宜并不喜欢,只要没风遇尘的地方,必唤做欢儿。
“应该是太阳下了山才能送来吧,这会子正是热的时候!”每年宫里赏赐绸缎首饰的日子到了,本该在六月初就都赐了下去,可是边城路途遥远,要与粮草一同押运过来,整整迟了一个月,这旧衣裳喻孝宜早就穿腻了,只等着那上好的绫罗绸缎送来,她好做些新衣裳。
“欢儿,让你去找裁缝,你可找着像样的了?”喻孝宜语气淡淡的,若是当初知道边城连个像样的裁缝都没有,说死也要让皇后赏一个带过来才好,她才不要穿的想那些边民一样,抿着襟儿便出门,跟远古人一般粗俗。
“找了,这会儿就在府里,只要料子送到了,王妃挑得了就能量尺寸了!”
说这话,喻孝宜来了困意,迷了眼睛小憩,见主子睡了,欢儿也打了个哈欠时不时的偷懒,头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这样的天气不能小睡一会儿,谁能受得了。
大抵是被热醒的,喻孝宜翻身踢了脚已经靠在床边睡着的欢儿,吓得欢儿一机灵,连忙正了身体继续打扇,喻孝宜坐了起来,拿过扇子快速的扇着,说道:“外面吵吵嚷嚷的,你去看看怎么回事?是不是那些粗野的下人又闹了起来。”
欢儿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起身出去看看,天色已经不早了,炽热的烈阳也温和的,只见门口列着长长的队伍,难道是送封赏的人来了。
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出去,果然是皇上的赏赐,一口口的大箱子排的老长的队伍,为首的身穿青衣,带着面罩,是青衣卫的人。
“大人,这可是今年给王府的封赏?”欢儿福了福身子问道。
“荣惠亲王,喻王妃接旨!”那人手里拿出圣旨来,欢儿连忙屈膝回禀道:“我家王爷去了营中,今日怕是不能回来了,王妃在小憩,奴婢这就去叫出来!”
其实不过是将封赏的东西送到府上,而且是在这边城,荣惠亲王今日回不来也不能等了,西北遥远他还得赶路回京中,只要王妃在就行了。
喻孝宜听闻是圣旨来了,忙简单的打扮一番,穿了外衫迎了出去,跪下接旨领封赏,“大人一路辛苦,不如留下吃杯茶吧!”
“不必了,今晚卑职还要在官驿换马,不叨扰王妃!”青衣卫的人办事从来都是一板一眼的,好像是全天下的人都想贴着他们沾上点什么关系似的,不就是皇帝的亲信,她还是王妃呢。
被驳了面子的喻孝宜脸上还是三分笑意,示意欢儿吩咐家奴将封赏的箱子一一搬进来,“既然大人不留下喝杯茶,王爷今晚又不能回来待客,那这银子大人还是拿着吧,也让下面的人跟着吃口酒。”
跟着赶路的下人也是着实辛苦,韩仑便接了银子,扔给了下面的伙计头头,抱拳道:“谢王妃赏赐!”
送走了青衣卫的韩仑,喻孝宜迫不及待的吩咐下面的人将箱子都一一的打开来,她是第一年嫁入王府,到底也看看这王妃的赏赐到底有多奢华。
整整五箱的绫罗绸缎,还有上好的云锦、云香纱,步摇、雀冠一应俱全,招摇的玉镯子一共赏了四对,成色上佳,与之相比那几样打造精巧的首饰都不值得一提了。
“王妃您看,这宫扇何等的精巧!”欢儿拿起来不由得惊叹。
象牙为骨、玳瑁为缀,苏绣的百鲤图、百鸟图、百花图、百蝶图各一柄,堆绫、绢纱精妙绝伦,喻孝宜撇了手里的扇子赶忙拿起来扇了几下,似乎觉得风都凉了几许。
“王妃,这封赏真是太丰厚了,比起您的嫁妆也是毫不逊色!”欢儿摸着那一对贴玉的枕头暗暗地欣羡,从未见过如此奢华的东西。
喻孝宜见了这么多宝贝方才觉得自己没白嫁,这些苦也没白白的吃,吩咐道:“还不快把裁缝都宣进来,给本宫量尺寸,做衣衫,这些俗料子做的衣裳,闷热难耐,本王妃是一点都不想再穿了!”
有了云锦、茜素红的纱谁还穿普通缎子的,喻孝宜将手上的一对鸡血红的镯子取下,将那对玻璃种子戴了上,方才觉得这会子自己才是个亲王的王妃。
她将那云锦的料子披在了身上,得意的在屋子里转了起来,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笑容,这样纸醉金迷的生活,她终于是得到了。
边城行宫里得了丰厚赏赐的喻孝宜正乐得合不拢嘴,而此时宫里,碧桃和丹杏正将这一夏新做的四套衣裳叠整齐,其中一件素白加靛蓝的衣衫侍奉皇后换上。
碧桃和丹杏两人面面相觑,自打胥盛建国,就没有一个皇后穿着纺棉麻的料子,他们叫做柔葛,都是平民布衣才穿的,连宫女们都不会穿这样的料子。
虽然司织局按照皇后的吩咐运用了堆绫和刺绣,可是仍然是朴素的,看不出丝毫的贵气来,这样的料子在阳光下怎么可能熠熠生光,里面甚至都没有纺金银线。
可皇后倒是一脸喜欢的样子,看着小双举起的镜子,展开了袖子,夸赞道:“这司织局的心思果然巧妙,本宫不过是提点了一二她们就设计出了这样好的款式,而且这柔葛穿起来透气吸汗,极为的舒适。”
“碧桃,京城四美家中可都送了新式的衣服了?”孝和问道。
“回娘娘的话,送了,而且按照娘娘的吩咐,让她们尽量多穿!”碧桃心里打圈圈,皇后想让京城四美带头推广这样柔葛布料的衣裙,也不知道会不会奏效,那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的夫人小姐们能喜欢吗?
内殿正试着衣服,皇上来了,三个小丫鬟都退了下去,风凌尘看着孝和一身布衣,虽然朴素却难掩其清高的气质,那靛蓝色的外衫衬得她肌肤白皙如玉。
“怎么样?好看吗?”孝和问道,风凌尘走过去扶她坐下,上下打量,答道:“另有其光彩,虽不如云锦之类光华夺目,却是质朴清纯,如出水芙蓉!”
孝和笑了笑,斟了杯茶给他,“若是京中,三十六郡都以布衣为风尚,怕是朝廷的开支就少得多了,我们耗费在每年的封赏上就要削去一半,用省下来的银饷给士兵做战衣,造兵刃。”
“干嘛这样愣愣的看着我?”孝和见他也不说话,一脸痴汉的样子,喝了口水问道。
“我进来时觉得是珍珍的美貌撑起了这身朴素的衣衫,倾国之色即使身着柔葛也是贵不可言,可方才听你的一席话,我才明白,托起这身衣衫别具气质的是你度世的心,朕的皇后如此心怀天下,真是我胥盛之幸!”
被夸赞了,而且是夸上了天,孝和腼腆一笑,“对了,你看这往西北送的东西你可还满意呀?”
风凌尘接过了清单翻看了一番,上面尽是奢华之物,甚至有些还超出了王妃的规格,风凌尘前一秒还紧皱眉头,没明白为啥宫中如此节俭,偏偏这西北封赏的如此大方。
下一秒就懂了,原来是故意让荣惠亲王的王妃招摇过市,与其他皇亲国戚做对比,在军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这一招的确是比较妙。
两人四目相对无需言语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皇上还需恰当的提点三军,今年夏天舒适的软甲可是宫里后妃和命妇们缩衣节食省下的,还有要适当地提醒荣惠亲王,自己的王妃好歹也得为将士们,节俭些朴素些!”
“这样的小事多了,风遇尘在军中想要完全的站稳脚怕是难度就大了,尤其是以往青帆在时,秦氏身为医官以为表率,喻孝宜若是能形成对比,效果更佳!”
风凌尘到底是理解自己的心思的,喻孝宜这颗棋子不只是盯着风遇尘,而且还充当另一个角色,她就是能够绕着弯儿使绊子的那个弯儿,风遇尘在圆滑小心,他的搭档却是一次次的拖他下水。
“皇上这次真是应该谢谢成妃!”
“怎么讲?”风凌尘不解问道。
“那些赏给喻孝宜的宝贝,多少都是成妃的东西,光是四副镯子里的最贵的玻璃种翡翠的就价值连城,她也是够鞠躬尽瘁的,将自己所有的首饰都贡献出来了。”
成妃这个女人投机取巧的本领一流,太后死了她捡了条命,明知道孝和生性冷淡,不喜交际,所以故意用这一招表忠心。
“朕留他一命已经是恩典了!”风凌尘本来对成妃打算从严处理,还是听了孝和的劝解。
……宫中赏赐颇丰,荣惠亲王的王妃却是未料到是个陷阱,用那些上佳的料子一连做了好几套衣裙,喻孝宜更是从头到脚的打扮了一番,以往觉得穷酸的东西全部换掉,连手里的扇子都是象牙为骨的。
“欢儿,你觉得本王妃今日穿这个好,还是这件好?”每日换一身一连数日没有重样,外人看在眼里都是艳羡无比。
“王妃今日的轿子是绛紫色的,这衣裳是紫色蝴蝶的,配的很,那件明日再穿吧!”欢儿正一脸得意的跪在地上给喻孝宜整理裙摆,只听见步履生风的外面进来一个人。
是王爷,一身软甲未脱,眉头紧皱的看着王妃,王爷居然今日回府了,事先没有一个通禀,被惊了一跳的喻孝宜连忙福了福身子请安,这一身的华服她还满脸娇羞的样子,却是不解风遇尘的气与怒。
“你打扮成这副招摇的样子做什么?”风凌尘上下打量喻孝宜问道,“你知不知道自己身在边城,物资匮乏,而且尚在太后的孝中?”
被质问的喻孝宜连忙跪了下来,方才还欣喜的情绪一扫而空,倒是机敏的答道:“王爷,臣妾的衣衫倒也素净,而且丧服也穿了月余了,可以换掉了!”
仍然一身白色衣衫的风遇尘听了不悦之色更多,他负手而立,先不追究家事,毕竟喻孝宜进门晚,对太后感情浅,孝服穿的时间短有情可原,可是她难道就不知道节俭?
“你知不知道,如今外面为了节约三军粮饷,现在后宫和京中命妇都换上柔葛的衣服,只有你还绫罗绸缎不亦乐乎,本王现在众将士的眼中成了治家不严之辈,都是你连累的!”
风遇尘搬进了营中居住,就是想营造出自己是个恪守礼节之人,为太后守丧,不沉迷于女色,可是没想到被风凌尘败了一道,府中的败家王妃让他成了众口之矢。
若不是军中自己的人提醒王妃言行不当,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竟然着了暗算,玷污了自己在西北苦心经营的名声。
被风遇尘如此斥责的喻孝宜挂不住了脸,毕竟她还是府中的王妃,岂能如此斥责,当即将身上那华丽的外衫脱了下去,头上的步摇也摘掉了。
“妾身日后青灯古佛度日便是!”
风遇尘不善于口舌,尤其是与女子口舌,见喻孝宜满脸的委屈,叹了口气转身出了王府,只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吧!”
好自为之?新婚之初,哪怕是有孝在身也不能如此冷落自己,喻孝宜伏在地上哭了起来,她的颜面如何才能在众人面前挽救的回来,连王爷都没把她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