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布置的仓促简单,却是一应俱全,棺椁、牌位、烧钱的火盆子、灵幡、还有披麻戴孝的王氏哭的惊天动地,“夫君啊,相公啊,你就这么抛下我走了,我日后可如何活呀!”
头上绑着孝带的门子急匆匆的跑进来,在王氏耳边说道:“夫人,有两顶官轿抬过来了!”王氏哭声骤停,眼睛一转,吩咐道:“你赶快跪好,按照事先安排得来!”
柏超与徐玉的轿子落在了崔府门前,门前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写了大大的奠字,门口也没有门子迎接,大门开了个小缝,只听见里面隐隐的有哭声传来,柏超与徐玉对视了一眼,徐玉退了大门一下竟开了,只见院内的地上散落的尽是纸钱,正堂早已变成了灵堂,里面跪着一个妇人,一个仆人,一个丫鬟,那妇人正是崔户内人王氏。
主仆三人哭的实在是太投入了,连有人进来的都没反应,尤其是王氏,呼天抢地,双目红肿,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我可怎么活呀,夫君啊!”
徐玉上前俯身说道:“崔夫人,本官和吏部尚书柏大人是来祭奠崔大人的!”
王氏略略止住哭声,抬头看了眼徐玉,抽噎的说道:“崔户京中没什么朋友,也没人来祭奠,没想到还有两位大人挂念,未亡人替我相公谢过二位大人了!”王氏起身福了福身子。
柏超给徐玉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验明崔户的死,两人拜了一拜后便询问道王氏“这崔大人平素里身体康健,怎么染了风寒几日就去了?”
王氏一副悲从中来的样子,呜咽着说道:“我也不知道,得了风寒便终日咳嗽的厉害,请了大夫来才知道是得了肺疾,竟没想到就痨病而死了!”
听闻是痨病,柏超忙捂了捂鼻子,徐玉之前是来过的,想起他当日咳血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夫人节哀,只是尸首停放在何处?本官、柏大人与群书同僚一场好歹瞻仰易容才是!”
他们这是要验明正身!亏了崔户料到这一点,王氏用帕子遮面说道:“人就躺在棺材里,两位大人瞻仰吧!”
仆人和丫鬟将棺材板推开,那是一口并不精贵的棺材,看样子也是仓促间做好的,油漆味道尚且浓厚,柏超和徐玉皆用白色的绢帕堵住了口鼻上前,向那棺材里望了一眼,果然是崔户。
只见那尸身一副丧气相,形容枯槁、面色惨白蜡黄,唇齿微张,还隐隐的散着一股子臭气和药汤子味道,好在崔户一早喝了安眠的药物,此时沉睡呼吸和心跳都浅了,胸口看不出浮动。
怕他二人会伸手去验呼吸和脉搏,门子按照事先的安排在徐玉专注看得时候猛咳了起来,吓得柏超和徐玉连连向后退去,王氏不怕事情大的,连忙帮着盖上了棺材盖儿,说道:“两位大人,我夫君是得了痨病死的,会传染的!”
看那男仆咳得厉害,柏超与徐玉也不敢上前了,退了几步远,依旧用帕子掩着口鼻,王氏上前福了福身子说道:“大人,明日过了今天就能出殡了,这痨病鬼在城里也不能久留,怕是被人知道了要被拖去烧了的,还望两位大人容许妾身带着亡夫的尸首回老家去安葬了!”
既是人都死了也没什么用处了,徐玉便应允道:“准了准了,你带了这令牌便可出城,赶紧扶灵回去安葬了吧!”
柏超与徐玉未曾久留,王氏看着手里出城的牌子心中一阵欣喜,逃出了京城,他们换装改扮回老家度日,再也不来这京城虎狼之地。
“你们两个不要再愣着了,快去将拉棺材的马车备好,等过了子时连夜出城,香儿别忘了将细软收拾好!”王氏慌张的回了屋内张罗,不打紧的东西一干撇下免得路上累赘。
同是家中丧事,喻府则平静得多,徐圭守在喻府未敢离开,经过大夫的救治,此时的秦素映已经醒了过来,她还是难以相信喻青帆死了。
“青帆不会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子!”秦氏愣愣的坐在那里说道,眼神空洞,泪含不住,她的哀恸见着伤心,闻者落泪,“而且青帆武艺高强,怎么可能被人暗杀?徐大人你一定是弄错了,不可能的!”
徐圭亦是满面泪痕,恸哭道:“夫人,我也不愿听到这样的消息,请夫人节哀!”
“我不相信!”秦素映喊了出来,“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将军的遗体现在还在朔州,杨大人已经连夜出城赶往朔州去调查刺杀一案,验尸过后就会将青帆带回来!”徐圭不知道自己下了多大的恒心一点点的强调喻青帆死的事实,试图说服秦素映接受,如若可能徐圭自己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
“我要去朔州!”秦素映猛地起身向外冲去,被山茶和徐圭拦住,她再也忍不住的坐在了地上嚎哭起来,“我要去找青帆,你们放开我!”哀莫大于心死,秦素映在恸哭之中再次昏了过去。
喻老妇人此时已经是没了主意,看着秦素映如此难过,自己也是心如刀绞,“徐大人,皇后可知此事?”
徐圭脸上现了惊骇之色,连忙说道:“老妇人,千万不能告诉皇后,如今皇后身怀有孕,经不起这样的打击,皇上想办法压下此时,等过段日子让娘娘慢慢接受!”
喻老妇人连连点头,“我儿的尸首何时能回?”
“老妇人放心,皇上一定会亲自查清此案找到凶手为青帆报仇,如今只等着杨大人将将军带回来,瑞珏这段时间一定任老夫人差遣,料理后事!”
失子之痛何不断肠,可素映已经倒下了,喻正卿病未愈,她一个老妇人唯独支撑起如今的局面,所以她只能忍痛点了点头,“徐大人,那就准备丧事吧!”
年迈的身体坐在椅子里,看着下人们布置灵堂,立牌位,撤灯笼,喻老妇人眼前却是一幕幕的浮现喻府从前的样子,她还青春,喻正卿还正值壮年,青帆和孝和还是那样的年幼,在院子里终日嬉戏玩耍,青帆好武,博览群书,珍珍貌美,性情娇憨,她人生最完满的时候大抵就是在那时了。
如今,灵幡高挂,痛失爱子,正卿缠绵病榻,喻府就如秋日里落了叶子的银杏,颓败不少,突然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是悟儿,喻老妇人连忙起身寻声找去,奶娘正在哄着襁褓里哭闹的孩子。
“悟儿,还有悟儿,青帆的血脉!”喻老妇人终是在那新生命的面前露出了一丝苦笑。
到底是血脉相通的,孝和在前往相国寺的路上心里异常的想家,她对喻府的记忆甚少,除了思念父亲、父亲之外,那个同名的少女留给自己的回忆只是零星的,在马车路过朱雀街时她打起了车帘,即使这一小动作,风凌尘也是心头一紧。
“出行仓促,安排的暗卫不多,还是将车帘放下吧!”风凌尘故作借口的将车帘放下,孝和略带遗憾的说道:“难得出宫,竟也没回家一趟!”
风凌尘见她眉间一丝不快活,心疼的扶住她的双肩道:“等这段日子过去了,等你生产了之后,若是想家就回去住一段时日,或者将你思念的人接进宫去,如何?”
风凌尘平日里也是温柔的,可是今天怎么一副亏欠了自己不得了的样子,“我也就是抱怨抱怨,哪有皇后归家月余不回宫的,而且我也舍不得你呀!诶,对了,不如你让素映嫂嫂来陪我吧,她医术高,一个人在家也无趣,还可带着悟儿过来。”
“孝和,青帆不在家,素映要打理家事,而且悟儿尚且年幼,让她同去颇有不便。”
说的也对,孝和点了点头,“也是,我去了之后要每日诵经的,素映在也是无趣!”
说谎之人骗的是别人,苦的是自己,这句话一点都不假,风凌尘拥着孝和入怀避免与她眼神相接触,在那一双秋水清净的眼眸审问之下,生怕就瞒不下去了。
马车行进缓慢,不过是到城郊的相国寺,足足到了天色近暮才到达,风凌尘扶了孝和下车,方丈已经等在门外了。
“老衲见过皇上、皇后!”出家之人只是行了个佛礼,“禅房已备好,请皇上、皇后移步前往!”
孝和身子疲惫,碧桃和丹杏扶着进去歇息,风凌尘与方丈留下说话,“方丈,安排的禅房可否安静,皇后不喜喧闹!”
“皇后的禅房位于后园,就是陛下每年来居住的那一间,甚为幽静,没有外人叨扰,而且还有陛下安排的暗卫守护,除了侍奉的下人,随行的太医,不会接触到任何的外人!”听了方丈的话风凌尘方才满意的点点头。
相国寺并非京城最大的寺院,不过却是风景最优美的寺院,这禅房藏于翠竹山水之间却是安静淡然,而且里面的陈设也是齐备,看来是惯常有人住的,听了碧桃说皇上每年都要过来住上一个月,可见风凌尘如此孝心。
“怎样,可还有需要的?”风凌尘进了来,一众下人都退了出去。
“碧桃说每年你都来住,自然是合心意,在此处我倒是更可以安心养胎了!”孝和接过风凌尘端过来的白水说道。
“相国寺风景优美,喜欢可以多住些日子,我会时常来看你,门外的鸽笼里有四只信鸽,可以写信给我!”飞鸽传书?孝和还真是第一次用鸽子传情书,这个有趣。
“你今晚就要回去吗?”孝和摸着他的脸问道,心里其实是不舍得,又怕他明日早朝,回去晚了休息不好,现在启程两个时辰便可入宫。
“今晚我留下,明日开始我们就要分居两处了,多在一起一会儿是一会儿!”风凌尘挨着孝和坐下,拿了锦被给她盖上。
“又不是第一次分居,以前你跟我置气的时候不也自己跑到御书房去睡,也没见得你想我!”孝和翻旧账,想想还觉得他小心眼儿。
“是么?”风凌尘撇了撇嘴,“可我记得每天晚上我去看你你都睡得跟小猪一般,大冬天的蹬被子,哪一次不是我亲自给你盖好的!”
他夜里偷偷的来看自己,喻孝和一脸惊异,她还以为给自己盖被子的是值夜的宫女,有一次她梦见自己抱着风凌尘的手睡来着,合着是真的。
脸上一红,怼了他一句道:“就是欺负我睡觉香,每次都是半夜偷偷的来,你是贼吗?”
“那也是君子贼?专偷心的贼!”
孝和将他放在自己心口的手打掉,黠了他一眼,“明明是小毛贼!”
天色渐晚,京城随着时间的推移从热闹渐入安宁,过了子夜,就连夜晚最为热闹的花街柳巷都静了,崔府的大门开了,丫鬟驾着马车载着王氏,小门童驾着放着棺材的车向城外去,出了城他们就算是捡了条命了。
“安子,将棺材捆牢了,赶路要快,别掉下来伤了老爷!”王氏挑了马车帘吩咐道
安子麻利的爬上了马车,驱马前行,紧跟着前面的马车,按照计划等过了松阳岗,就将崔户拖到前面马车里,他改骑马,弃了这车和棺材,路上也能快些。
按照规矩,京城的城门在人定的亥时开始门禁,直到寅时五更天才放行,除非有出城的令牌,不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
一行人忐忑的行至城门前,守备的将士将他们拦了下来,王氏一身孝服下车上前,说道:“大人,我家夫君原是御史台的小吏崔户,不料暴病而亡,妾身连夜扶灵回老家安葬的,这是出城的令牌!”
那守城门的侍卫看了眼牌子,问道:“你相公是何病而亡?”说着示意开棺验尸。
一开棺,一股臭味袭来,呛得人直往后退,熏得眼睛睁不开,王氏连忙拦上去附耳说道:“大人,是痨病,会传染的!”说着塞给了那侍卫几两银子,说道:“这些银两给大人买些酒喝,大晚上碰上这晦气事!”
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那侍卫拿了火把照了一下,果然是一副丧气相,也没什么好查了,既然有令牌还是个小官吏,吩咐把棺材盖好,开城门放行。
马车驶出京城,王氏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了下来,他们总算是挨过了这三天,装神弄鬼的寻了条生路,回头看了眼这京城,再繁华,再纸醉金迷,他们也不打算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