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鹰!”一个半大小伙咽下一口苦荞粑,望着天空惊奇地喊道。
“切!老鹰天天飞,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牧羊能手抱怨小伙子少见多怪。
“不一样啊,快看!”小伙子仍然兴奋不已。
大家纷纷抬头,都“啧啧”惊叹。几只苍鹰排成“一”字队,擦着树梢往娥依本施方向慢慢悠悠地飞来,边飞边专注地俯视着脚下。苍鹰后面跟着一群百灵鸟,清脆宛转的歌声绕林不绝。
“啊,怎么回事?”
“不知道!”
人们惊奇万分,刚要塞进口里的粑粑掉落在地。他们甩掉手里的东西,不由而同地站起来,一齐跑向苍鹰飞来的方向。这无比美妙的景致,令人心旷神怡,他们的精神为之一振,预感到好事将要来临。
果不其然,一会儿,几只麂子蹦蹦跳跳地钻出林子,随后跟着背着孩子的阿匹。阿匹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十岁。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就像背阴里突然照到了阳光,明亮、灿烂、温暖。
阿匹救出了婴儿,这怎么可能?男人们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许久许久,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欣喜若狂,人人都有冲上去抱起阿匹转圈的冲动,但一幅奇异的画面把大家齐刷刷钉在原地,动弹不得。那是怎样一个场景呢?几只苍鹰绕着阿匹的背脊画着圆圈,专注的神情中露出忧郁,眼中滑落晶莹的泪珠;一群百灵鸟在阿匹头顶旋舞,唱着惜别的歌谣,声音宛转悠扬、缠绵悱恻;几只麂子举起前爪,轻轻拍着阿匹的背布,嘴里哼着《摇篮曲》般温柔的声音……
一番依依惜别后,鸟兽们飞的飞,跑的跑,一步三回头地消逝在林子里。
阿匹伫立在森林边,回望着有情有义的生灵们,用手背不时揩着浑浊而感动的泪水。草木有情,鸟兽有意啊!阿匹活了一辈子,真正体验到万物的情意了。可作为万物之首的人类,却有不少人无情无意,甚至泯灭良心。“唉——”想到这些,阿匹不免有些感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男人们欢呼雀跃,喜笑颜开地围拢阿匹。年长的关切地嘘寒问暖,伙子们不停地问东问西。有的拉着阿匹,有的看着婴儿,有的打趣逗乐……好一阵闹腾后,大家簇拥着阿匹,欢欣鼓舞,有说有笑地往寨子里走。射猎高手领头,大家齐声唱起彝语歌——《都是一家人》:“唱呀唱起来,都是一家人。一丛秧的谷,一碓窝的米,一节骨中髓,一张皮内肉……”
阿匹扶正头上的黑布包头,反手轻轻拍了拍背上熟睡的婴儿,心里乐得开了花。她笑眯眯地耐心回答大家的问题,详细地讲了救婴儿的经过。是啊!活到七十多岁,她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这几天的劳累和艰辛好像都淡然无存,浑身犹如神助,有用不完的力气。她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有想唱山歌的冲动。年轻时,她的音色很美,唱出的山歌清脆悠扬,好听着呢,就是现在,也差不到哪里去。但她忍住了,彝家人长幼尊卑分明,她怎能在晚辈面前失态呢?
像山里流淌的溪水归入河流,如林中飞出的小鸟回到窝里,似被人拔出的幼芽重归泥土,一对婴儿来到娥依本施,来到阿匹的木板屋。娥依本施人的脸上多了欢笑,阿匹简陋破旧的房屋有了生机。得到两个孩子,阿匹比得到金子还高兴,她抱着婴儿认真瞧、仔细看。两个孩子像两朵并蒂盛开的莲花,漂亮地绽放在阿匹心上;两个孩子像两轮并肩运行的圆月,纯净地照亮阿匹的梦;两个孩子像两颗珍贵的眼珠,成了阿匹的心肝宝贝……阿匹越看越喜欢,心里荡起蜜流,脸上挂着笑容。孩子稚嫩的哭声,驱走了小屋里的寒冷和孤寂,阿匹心里没有了烦恼和忧愁;阿匹爽朗的笑声,如灿烂的阳光,温暖着孩子的心。
按照彝族习俗,生孩子时要在门上插上松枝或柏枝,表示生男或生女。松树直挺挺,宁折而不弯,终成栋梁材,插上松枝,表示生的是男孩;柏树绿茵茵,房前屋后把根扎,成为风景树,人人喜欢它,插上柏枝,表示生的是女儿。来道喜的人,看到门上的树枝,就知道生男或生女了。阿匹折来松枝插在左边门上,折来柏枝插在右边门上,告诉寨子里的人双重的喜悦。
阿匹救回孩子的消息传遍十里八乡,人人佩服她的勇气,个个庆幸她的运气,都说孩子福气好。大家都像过年一样高兴,家家都来送祝米。阿匹的小屋,被乡亲们塞得像将要胀破的羊皮口袋,人们传递着孩子,看着两张圆圆的脸蛋,欢声笑语挤满了板屋。
抬来九十九罐精心酿制的糯米白酒,那是二十七味草药做成的酒药酿出的美酒,饮后治病驱寒。老人们唱着赞美的《酒歌》:“糯米捂出后,装在土罐里,香甜香甜的,辣酽辣酽的,鸟喝了争鸣,树喝了开花,君喝发号令,臣喝后施政……”
拉来九十九只膘肥体壮的大煽羊,那是遍尝百草百叶的黑山羊,味道鲜美无比,吃后强身健体。男人们磨刀嚯嚯,准备庆祝的菜肴。
拿来九十九件绣工精巧的童服,那是一针一线赶制出来的,穿上它暖身暖心。妇女们嘻嘻哈哈,给婴儿试着衣服。
燃起九十九只火把,火光照亮了夜空,温暖着人们的心,逗引得姑娘小伙心痒、脚痒。
月光融融,篝火熊熊。两个孩子甜美的笑容,像明亮的月光照亮人们的心,如温暖的火光融化人心的寒冰。老人们坐在火塘边,高高举起酒碗,把赞歌唱了一调又一调。伙子们拿出笛子,吹起“八脚穿花”的曲子。男女老幼齐上阵,围着篝火,跳起豪迈而欢快的跌脚舞。
山有山名,树有树名,花鸟草虫都有名,这么可爱的孩子,怎能没有名字呢?按照彝家习俗,孩子三天后就要进行取名仪式。寨子里的人聚在火塘边,热热闹闹地举行取名仪式。取名前,阿匹抱出孩子,请寨子里一位德高望重的男老人给孩子净脸、剪发。然后杀一只公鸡、一只母鸡下锅。待鸡肉煮熟,盛两碗鸡肉,用小孩帽子罩住,倒两碗酒,摆放在婴儿房间的桌子上,开始取名。没有毕摩,阿匹只好抱着孩子念《取名经》,老人们帮着取名,年轻人看着热闹。取一个名,念一段。《取名经》大意是:“孩子满三日,今天来取名,他人取不合,我来取合理。他人来取名,孩子难成活,由我来取名,孩子能成长……这名就是命,这命百岁命,活到鬓如雪,走路拄金竹。一簇发十棵,一人成十人,生女遍各村,生儿满村寨。”念诵完《取名经》,阿匹把孩子递给身边的一个妇女,用两只鸡的头盖骨打起卦来。按习惯,打卦时一男人把取好的名字一个一个的念,念到哪个名字,头盖骨一仰一俯顺卦就确定用哪个。
火光映红了两个孩子的小脸,孩子显得更加可爱。太阳样耀眼的男孩,该取响亮的名字;月亮般美丽的女孩,该有吉祥的名字。取怎么的名字最恰当?想用石头做名字,石头冷冰冰,没有人情味;想用松柏做名字,松柏直挺挺,太刚容易折;想用溪水做名字,溪水太软弱,经不住风霜……火塘里的柴添了三回,酒碗转了九转,经书念了一遍又一遍,名字取了一个又一个,想了三天三夜,议了三天三夜,乡亲们脸上终于露出笑容,阿匹的心也乐开了花。
小男孩长手长脚,面庞圆润,鼻梁坚挺,笔尖高直,浓眉大眼,眼中透出刚毅。长大后,他一定像山顶上的栗树一样结实坚强,一定如山中的老虎一般勇猛顽强。艰难困苦他不怕,拈弓射箭他最行。他将是一个出色的牧羊人,他放牧的羊群将如云雾一般,笼罩着整个洛尼白,他的名字就叫鲁勾也弄。
小女孩眉清目秀,身量颀长,皮肤白嫩,眉毛弯细,眼珠像黑宝石。长大后,她的身材将像柳枝一样婀娜多姿,她的容貌会像天空中的月亮一样明亮动人,她将像洛尼白山上的白马樱花一样美丽纯净。她将是彝山最美的花朵,她将是娥依本施最美丽的姑娘,她的名字就叫妮娥硕薇。
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像两朵奇异的花朵,艳丽地开在娥依本施人的心坎上,像两颗晶亮的星星闪耀在娥依本施夜空。娥依本施的乡亲,时时记挂着兄妹俩,关心他们的成长。
彝族习俗,孩子满月那天,孩子家长要请来送过祝米的亲族、邻居“吃喜酒”。阿匹帮两个婴儿洗了热水澡,然后用牙齿把他们的长指甲咬去(本来应该是孩子母亲做的),切忌用剪刀修剪指甲,否则认为日后会当小偷。再请一个男长者为他们理发。彝族人认为满月不理发,日后会克亲人。最后阿匹为孩子换上新衣,在额头上用锅烟墨画一个“十”字,孩子才能真正算家中的一员。
鸟雀躲在草丛里,鹞子没法伤害它;麂子躲在树林中,猎人没法伤害它;蜜蜂躲在悬崖间,黑熊没法伤害它……鲁勾也弄和妮娥硕薇生活在阿匹的板屋里,恰似苦荞、甜荞找到时宜的土壤,顺风逆风都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