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山神,地有地神,水有龙王,黑森林南面是巍峨挺拔的洛尼白,洛尼白脚下住着管辖四山八寨的大首领——博洛耐茨。他家的势力大无边。九十九座山,花草树木、鸟兽草虫是他家的;九十九条河,流水石头、鱼虾水草是他家的;九十九条坝,田地庄稼、牛羊猪鸡是他家的;部族头目九十九,都属博洛耐茨管;部族人口九万九,都是博洛耐茨家的人……博洛耐茨咳一声,山要抖三抖;博洛耐茨打个喷嚏;地摇陷三尺。
博洛耐茨家的庄园,背靠巍巍洛尼白,面临滔滔易鲁河。那威风凛凛、居高临下的气势,让人感觉神圣不可侵犯;那富丽堂皇、壮观绝伦的建筑群,恍如人间仙境。庄园高高的围墙和房屋的石基,都由手工精美的雕花条石砌成,房屋墙壁全用金色的木纹装饰。第一道大门是褐红色木料,高一丈,宽三丈,门楣上雕刻着展翅飞翔的雄鹰,两扇大门各画着一只咆哮着奔跑的黑虎。大门两边台阶上,各蹲着一只巨大的石刻黑虎,十分威武。进了第一道大门,两边是两排两层楼的厢房,住着守卫和家丁;院中种着各式各样的花草,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正对大门的台阶上是一栋两层楼的面房,楼下住着管家和各级管理人员,楼上是他们的办公室。
登山三节石阶,就到第二道大门。大门上挂着一对牛角,门两边各种一排青幽幽的柏树。进第二道门,左边厢房分别是绣花房、织布房、磨坊,右边是女佣的住房。正对大门的石阶上依然是两层楼的面房,楼下住着各层女管理员,楼上是她们的办公室。
又登三节石阶,进入第三道门。门两边厢房做客房,院子中间有一个两米高的石台子,台子上是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鹰雕像。据说,这是神鸟,具有祛禳解之法力,所以可作毕摩与鬼神接触的保护物。凡举行祭祀之前,毕摩都要到神鹰雕像前,祈求神鹰赐给他法力。正房楼下是毕摩的住所,楼上是毕摩祭祀厅、祖宗牌位厅。
再登三节石阶,进第四道门,就是庄园的正院。厢房左边住着博洛耐茨的女儿们,右边住着他的小老婆。院中有一个大池塘,塘上有弯月样的石桥,翘首振翅的亭子,塘边垂柳依依,塘中有几只洁白的鸭子。面对大门的台阶上是三层楼的正房,一楼正中是堂屋,温暖的火塘常年不熄,堂屋左右两边是议事厅和接待室。二楼正中是博洛耐茨的卧室,左侧是儿子的住房,大老婆阿枝住右边。三楼是博洛耐茨的观景台,也是望哨台。
所有房间窗子一律成红褐色,雕镂着栩栩如生的图案,有花草树木,有鸟鱼虫兽,有火镰“万”字……
正房后边是一个大花园。花园四周各有一排平房,靠近正房的是厨房,其他房间住着花园管理人员和厨房工作人员,有一条道直通洛尼白。
整座庄园依山而建,气势宏伟,显示着大首领的威严。从第一道院子开始,地势依次攀升,房屋也逐渐升高,到博洛耐茨的住房,可以说是高高在上。站在三楼扶栏而望,其他几道院子的景致尽收眼底,整个庄园一举一动逃不过眼睛。风平浪静的时候,博洛耐茨喜欢站在三楼上,得意地欣赏山下的景色。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刻吹起牛角号,守卫和家丁就会火速赶到。
洛尼白,山花不断四时新;易鲁河,潮涨潮落水流长。洛尼白四围的坝子,春天菜花金灿灿,夏季庄稼绿茵茵,秋季稻谷黄爽爽,冬天万树梨花开。博洛耐茨手捋胡须,居高临下地闲看坝子忙忙碌碌的人群,轻蔑地奸笑:“哼,忙得脚板朝天,收获的粮食是我的;跑得脚杆发麻,放牧的牲畜是我的……人生八字命生成,由命不由人。命好,享尽天下福;命丑,吃尽天下苦。哈哈哈——”
庄园东西两侧百米处,各有一处宽敞的院子。东面是练兵场、监狱,西面是粮仓、晒场。以庄园为中心,用三米高的花纹条石围墙,
圈起三处建筑,形成一座气势更加宏大的城郭。围墙四角有暗堡,暗堡里有守卫。
娥依本施坝子是博洛耐茨的管辖地之一,部族首领楚耄阿基是博洛耐茨最忠实的走狗。见到百姓,楚耄阿基是豺狼;见到耐茨,楚耄阿基是绵羊。博洛耐茨指东,楚耄阿基绝不会朝西;博洛耐茨叫他咳嗽,楚耄阿基绝不会打喷嚏。博洛耐茨打个呵欠,楚耄阿基说声音好听;博洛耐茨放个屁,楚耄阿基说香气扑鼻。博洛耐茨喜欢听公鸡叫,楚耄阿基就下令娥依本施家家养公鸡。天蒙蒙亮,整个坝子“喔喔”声震天撼地、不绝于耳,传到四山八岭,惊醒懒睡的人。楚耄阿基能说会道,拍马屁功夫一流,吹牛功夫无人可比,深得博洛耐茨的青睐。为博取博洛耐茨欢心,他治下的百姓有什么好东西,楚耄阿基一定想方设法搜刮来孝敬博洛耐茨。博洛耐茨喜欢听人侃大山,三天听不到楚耄阿基吹牛,他就觉得吃饭不香,睡觉不甜。楚耄阿基一去,博洛耐茨再忙也会把事情放下,陪他聊天。这正中楚耄阿基下怀,成了他和首领套近乎的好机会。他三天两头往博洛耐茨家跑,一聊就没完没了,要是天色晚,就住在博洛耐茨家。楚耄阿基总是搜肠刮肚找话题,把自己治下的人和事吹上一通,有时把蚂蚁吹成大象,把草丛吹作森林,博洛耐茨也喜滋滋地听着。
那一夜,人们都进入了梦乡,博洛耐慈和楚耄阿基还在接待室里的油灯下,兴致盎然地喝着小锅酒,聊着闲天。楚耄阿基唾沫四溅地神侃海吹,博洛耐茨醉意蒙眬地喝彩,突然一道亮光像蛇一样蜿蜒着,从镂空的窗眼蹿进来,随即震天撼地的巨响。聊天声戛然而止,两人不约而同地站到窗边,让目光钻出窗眼往外窥视。可外面漆黑一片,只有震耳欲聋的“呜呜”风声和“哗哗”的雨声。
“唉,好大的雨啊!会不会造成洪涝灾害?”楚耄阿基叹了一口气,有些担忧地说。
“哼,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有人替我们操着心呢。”博洛耐茨嘴角上撇,露出一丝讥笑。
“呃——”一串毛骨悚然的虎啸声,穿透风雨,直捣博洛耐慈的耳鼓。
“哇——”隔壁房间传出博洛耐茨三岁的独儿子博洛阿纳凄厉的哭声。
“啊?”博洛耐茨大惊失色,惊呼,“老虎——”
“老爷,哪来的老虎啊?”楚耄阿基陪着小心,疑惑地道。
“那么大的虎叫声,你没听到吗?好像就在庄园门外。”
“没……没有啊!”庄园外面还有围墙,老虎怎么进得来呢?可楚耄阿基不敢大意,还是侧耳细心倾听。可出了风声、雨声、孩子的哭声,他实在没听到别的声音。
博洛耐茨丢下楚耄阿基,慌里慌张地跑上三楼,楚耄阿基只好弓腰着,小心地尾随着。博洛耐茨取下挂在柱子上的牛角号,一阵“嘟嘟”声震荡屋宇。这是紧急集合的信号,楚耄阿基莫名其妙地望着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一会儿,正院雨中挤满了密密麻麻的男人。他们穿着蓑衣,戴着篾帽,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火枪,有的拿着砍刀,一幅严阵以待的样子。
“老爷,出什么事了?”大管家纳邛立马跑到博洛耐茨面前,低头弓腰,惊慌地问。
“哇,哇哇——”风声雨声雷声裹着博洛阿纳凄厉的哭声,充塞着院子,让人有一种孩子快要气绝身亡的错觉。大家绷紧神经,等待老爷发号施令。
“乖,别哭!乖乖……乖……”奶妈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孩子平时调皮好动,但从来没这么哭过,奶妈吓得声音都在颤抖。
“你是死人啊?让孩子这么哭!”阿枝被惊醒,听到心肝宝贝哭得这么厉害,心痛得快要裂成几瓣。她慌忙跑过去,劈头给奶妈几巴掌,抢过孩子哄着。
“快点,打开大门,打老虎去!”博洛耐茨歇斯底里地吼声,震得大管家缩作一团。
“老虎?”大管家摸头不着脑,哪来的老虎呢?可看到老爷神色凝重,听到老爷声音发抖,他不敢多说,迟疑地望着楚耄阿基,想从他那儿得到答案。
楚耄阿基不知该说什么,低着头不敢看大管家。
“难道你们的耳朵都聋了吗?那么大的叫声都没听到?就在庄园外,赶快些!”博洛耐茨急赤白脸地催促。
“沿着庄园找,一定打死老虎!”大管家没有办法,只好跌跌撞撞地滚下楼梯,下达命令。
“打老虎?哪来的老虎?”大家议论纷纷。大晚上把人从睡梦中叫醒,人人心里不痛快,但都不敢违抗。浩浩荡荡的打虎队,点着火把,拿着武器,冲着烈风,冒着瓢盆大雨,围着庄园仔细搜索了三圈,可连耗子都没见一只。
大毕摩德勒阿鲁也紧张起来,立马召集他的毕摩队伍到祭祀厅,让其他五个毕摩点香祈祷,自己翻经书预测吉凶。博洛耐慈家有六个住家毕摩,如果举行较重大的祭祀活动——耐姆(祭祖),德勒阿鲁担任主祭师,其他五人是助手。平时他是毕摩总管,安排其他毕摩的日常事务。毕摩的事务不少,除了履行作祭、指路、送葬、招魂、安灵、作斋等本职工作外,还兼行占卜、驱鬼、禳解、治病、神判等,是彝民公认的通鬼神之人。他们识彝文,能颂彝文经典,还知天文历法、伦理、历史、谱牒、医药、神话、史诗、传说、礼仪等,是知识广泛之人。没有法事可做时,他们分别担任博洛耐茨孩子彝文、伦理、历史等教员。
“唉,森林里有事发生了。这件事将来会给老爷带来厄运!”大毕摩“哗哗哗”翻了一会经书,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皱着眉头说。
“那赶快禳解吧!”其他几个毕摩异口同声说。
“不好禳解呢,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大毕摩摇头说。
“还有你赫赫有名的大毕摩不能解的事?”一个毕摩奉承说。
“救了羊羔,断了狼的口粮;救了小鸡,断了鹰的口粮。”大毕摩自言自语说,“森林这边的事解了,会伤害森林那边。”
博洛耐茨站在三楼,瞪大眼睛望着庄园外火把转来转去,喘气如牛,心跳加速。第一次回报“没找到”,博洛耐茨口中滔滔不绝地涌出 “笨蛋”、“蠢猪”、“饭桶”等难听的字眼。第二次汇报“没找到”, 博洛耐茨张口结舌,无语出声。第三次回报“没找到”, 博洛耐茨甚是奇怪,他挠着头皮,思忖:“自己一贯耳聪目明,怎么可能听错?那么惊天动地的吼声,其他人咋会没听到?”
雨声稍小,孩子的哭声也渐渐减弱,博洛耐茨心里才放松了些,命令大家回院。
可打虎队刚回到院内,博洛耐茨又急三火四地喊:“老虎又在门外叫了,快去打!快点!”
“哇哇,哇——”孩子又扯开嗓门哭起来。
大家又一次蜂拥着,蹿出大门去。
“老爷疯了,故意折腾我们的吧?”有人埋怨。
“怕是闲着无事,消遣我们?”有人不满。
“不像是故意的。你们看他紧张着呢!”有人回答。
“娃娃一哭,就叫我们找老虎。奇怪了!”
“可哪里有老虎啊?”
雨在缠绵,风在呐喊,火把在闪烁。庄园外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博洛耐茨分明听到老虎三次吼叫,可其他人却只听到孩子的三次哭声。这奇异的现象让人惴惴不安,加之打虎队的人出出进进、喧闹叫嚷,整个庄园失眠了。博洛耐茨命令了三次,打虎队出去了三次,进来了三次,忙碌了一晚,直到“喔喔”鸡鸣响彻云霄,大家才得以安宁,精疲力竭地回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