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墨女官起身后见太后面色疲惫,精神恍惚,便不由进言道:“娘娘可要休息一会儿?”
太后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
贺疏雁上前屈膝道:“娘娘,此事虽非民女所愿,却也因民女而起。扰了娘娘千秋,民女更是百死莫赎。还请娘娘给民女一个将功折过的机会,今日便由民女为娘娘念书助眠吧。”
气恼之中的太后闻言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凌空指了指贺疏雁对涵墨和梓缨二位女官道:“你们看看这孩子倒是心疼起哀家来了。”
“那自然是因为娘娘慈和宽厚,让人不由自主的便心疼起娘娘来了呀。”二位女官便从旁凑趣又说了一通好话,总算把太后哄得笑开了颜。
太后这才转向贺疏雁道:“好孩子,你的孝心哀家领了。不过今日里本就是你们小姑娘聚集玩耍之时,哀家就不拘着你们俩了,赶紧去吧。”
贺疏雁心知这当朝太后确实是个面慈心和的老妇人,虽然当年对她有诸多苛责之处,却也不曾恶意刁难欺凌。
现在想来那些苛责也不过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太子方铭绝,身为祖母的她心有不甘的缘故吧。
只是自己前世里确实糊涂荒唐,这点上倒也并不能责怪太后什么。是以贺疏雁也并不因此而记恨太后。
只是不记恨便罢,要让贺疏雁在被明确拒绝后还要贴着笑脸凑上去,她也是完全做不到的。当下听太后这么说,贺疏雁便顺着对方的话带着黄玲月行礼告退。
出了慈宁宫贺疏雁便看向黄玲月道:“接下来妹妹准备去哪里呢?”
黄玲月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去御花园里玩,贺疏雁便笑着与她道别。她看着小姑娘一蹦一跳的向御花园跑去,不由恍然间又想到前世里,却不知道黄玲月最后结局究竟是怎么样了。
只依稀记得黄大将军率众子弟兵坚守孤城七十余天,弹尽粮绝,最终因援军迟迟无法到来而战死沙场,满门忠烈。
小姑娘乃家中幼女,若当时她尚未许配人家,只怕也已折在了那场兵燹之中。而若她已嫁为人妇,那此后生死哀乐便也取决于夫家了。
其时自己早已嫁与方铭绝为太子妃,这消息曾使得方铭绝夙夜哀叹道:“朝中无人矣!”
想到这里,贺疏雁却又忽然忆起,好像就是在黄大将军战死一年之后,朝中忽然有声音说是黄大将军之死非是战而是人祸,其矛头直指素来与黄大将军政见不和的左右二相。
而在右相推波助澜之下,谣言渐渐演变成是左相贺方在暗中谋划,意在诛除异己,谋害忠良。
当时贺疏雁为此事也曾焦头烂额,昼夜难安。然而,方铭绝那时却表现得无比体谅,并声称他坚信贺相为人绝无可能做出此事。
自己当时还曾因他这番话感动不已,并对他心怀感激,死心塌地。
事后在有司介入深查之下,确实也还了自己父亲的清白。只是在朝野中官声受损,权威下降却是难以弥补了。
贺疏雁当时身处漩涡之中,倒也不曾细思此事,而如今回想起来,个中流程发展,却有颇多疑点。
她心中暗算,若一切事物都按前世那般发展的话,黄大将军战死便是在距今日起三年之后。大将军的惨烈牺牲,罕见的是朝中上下统一口径,严兵秣马地进入了同仇共忾誓报血仇的阶段。
这也使得当时力主此事的太子方名角威望疯涨,其痛心疾首铁血强硬的姿态也赢得了民众的一致好评。
而相比他的如日中天,真正承担复仇大任率兵前往边境抗击敌军的二皇子方铭琛,便显得默默无闻多了。
至于他出师半年捷报频传,不仅为黄大将军报仇雪恨更将敌虏击退三百里余,收复大小城池十七座并斩首敌将四十余人,被敌人冠以恐怖美名“不死战神”这等丰功伟绩,却也不过是往来奏折上寥寥几笔罢了。
除却一开始还为了激励军心民心而大肆宣扬之外,其后的战果便被朝中有限的那几个权高势重之人按住密而不发。
贺疏雁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这么做的原因。毕竟同为皇子,自有问鼎大统之权。
方铭琛在军事上所展现的才能,与他所累积的功勋,在那些帝王将相眼中无不是威胁到太子方铭绝民意声望的强证。
是以为确保方铭绝的地位,而将方铭琛的功绩冷淡处理,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
何况方铭琛此人性情疏淡,对自己的功绩是否被公正对待一事并不在意,故而在他的变相纵容之中,这些人的做法也就更明目张胆起来。
只是现在回头看,那二皇子哪里是对此事并不在意而纵容他们打压自己?
分明是早已对此事寒了心、冷了意、绝了情,不再抱任何期许,故而也不做任何抗议。也因此常年戍守清绝苦寒的边疆,也不再愿回京城这遍地繁华,衣香歌软,纸醉金迷的膏梁之地。
贺疏雁一边想着一边来到外殿,便有宫女迎上问她可需要引路去往其他姑娘们玩乐之处。
想到即便过去加入她们所要面对的,也无非是陈雪明李玉娇之流的明争暗斗、冷嘲热讽以及其他姑娘们围观热闹的情况,贺疏雁便失了兴致。
虽说也并不是没有人站在她自己这边,可若是楼姑娘那般虚情假意,也足以让人倒尽胃口。而像黄玲月这样真心相待的,自己又何苦去牵连她与其他姑娘们交恶呢?
以及太子方铭绝是否又会针对自己再出什么阴招,也是殊难判断之事。
如今麻烦缠身,还不如多一事不如少一世。想至此,贺疏雁便摇了摇头,问宫女要来香茶点心书卷,便怡然自得的坐在了慈宁宫外间。
想来此处往来宫女甚多,又是在太后眼皮底下,再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自己足不出这慈宁宫,应当也与自己不相干了吧?
只是如此一来便也没有机会去收回先前丢下的那些铃铛了。想来那边地处偏僻,一时半会儿应该也无人会路过那里。
但毕竟这些铃铛乃宫外之物,在那里迟早有一日会被人发现,总归是个隐患。贺疏雁想了又想,却始终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将那些铃铛捡回来。
“怕只好再麻烦二皇子一遭了。”这个念头倏然跳进了贺疏雁的脑海。少女微惊,也不知这破天荒的念头是从哪里来的。
虽说那二皇子看似冷漠疏离,清高傲物,却也别有一份古道热肠,只是这也不能成为自己几次三番去麻烦他的理由啊?
更何况那铃铛这么细小又隐没在土层杂草之间,想来若是找起来,必定费时费力,怎么可能让那等金尊玉贵的人去为自己做这种事呢……
“可是除了二皇子,就再没有人能帮到这个忙了。”心中的另一个声音这么说道。贺疏雁略有些慌乱地翻着手中的书页,似要把这个念头尽快压下去。
只是这样也是徒劳。拜托二皇子去为自己寻觅那二十四个铃铛的想法,不断地在贺疏雁脑海中盘旋。
甚至于一动念之间,还会莫名想起少年身上那股清淡悠远的奇楠香气,和他那挑眉道:“记起我了?”
时似嘲非嘲,似哂非哂,明明带着笑容却仍难掩几分透骨凉意的表情……嗯,自己还看到对方的中衣了呢……
想到这是自己第一次看到一名男子的中衣,尤其对方还是个尊贵的陌生少年,少女顿觉面颊滚烫,不由低低呻吟一声,将脸埋于手掌之中,伏在了书卷之上。
“贺姑娘?贺姑娘,你没事吧?可是有哪里不舒服?”贺疏雁突然之间的反常举动引起了宫女的注意,一名小宫女匆匆忙忙跑到他身边一迭声问道。
“不,我没事。”贺疏雁稳了稳情绪,直起腰背点头道。
“可是贺姑娘,你的脸好红啊!”小宫女心直口快,瞬间点破了贺疏雁异常的原因。
“没、没事。许是热的吧。”少女强作镇定,还煞有介事地用手给自己稍微扇了扇风。
“这……要不奴婢给姑娘扇风吧?”小宫女殷勤道。眼前这位姑娘可是今日得了皇太后看重的人,自己殷勤些,必然不会有什么坏处。
“不用了。”贺疏雁谢绝了对方的好意。毕竟这里是慈宁宫,在这里大大咧咧地让人给自己帮着打扇子?怎么看也不像那么回事呀。
“那要不奴婢给您拿把扇子过来备着?”小宫女还是不敢怠慢,又提出了另一个解决方案。
贺疏雁想想,觉得这倒也无妨,何况自己确实是有一些面红耳热,便点了点头,含笑向那小宫女道了谢。
此后她便学乖了,再不敢去想之前所发生的种种,只怕自己又一不小心想到或者记起什么不该想到或记起的事物,再乱了方寸,被人看出端倪来,可就未必还能有借口掩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