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贺疏雁在这边芳心如小鹿乱撞,那一边二皇子却也正执着酒盏出神。
“二哥,二哥。”六皇子方铭睿唤了方铭琛几声,却始终不见对方有所回应,大奇之下拿着酒杯便大摇大摆地晃到了对方面前。
“我说二哥,你这眼神直直的,到底在看什么?”小少年伸手在方铭琛眼前晃了两晃,成功地把对方因走神而略现涣散的眼神重新聚集到了一处。
“放下。”方铭琛回过神来,第一眼看见的却是方铭睿手中的酒杯,不由肃了脸冷喝了一声。
方铭睿连忙一仰脖,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随即将杯子藏到身后,讨好地对着眼眸中冒出危险的火光来的方铭琛笑道:“二哥,是果子酒。甜的,一点都不醉人。”
方铭琛上下打量着自己这个幼弟,却因是太后赐下的寿宴便不好再说什么。
方铭睿却得寸进尺,一屁股坐在方铭琛身边,笑得精灵古怪:“二哥,你刚才在想什么,说来给弟弟听听呀?”
“无事。”方铭琛并不为小少年的糖衣炮弹花言巧语所打动。他淡然瞥了自己的弟弟一眼,便将眼神转向别处去了。
“二哥。哥!”小少年不依不饶追着他问道:“看你刚才的样子,倒比平日里还柔和几分,说,可是想着谁家姑娘了?”
这一句话问得,方铭琛差点呛到酒水咳了出来。他取出帕子按了按嘴唇,冷冷瞪了小少年一眼。
方铭睿犹不怕死地嘻嘻笑着,继续挑衅他二哥道:“看,二哥。你这反应,可是被弟弟我说中了?说吧,是谁家姑娘?可是那位……”
小少年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己哥哥一个冷厉的眼神吓得把话憋了回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差点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漏了嘴。
只是为时已晚,除却太子不在,旁边的三四五三位皇子闻言都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道:“是吗?二哥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二哥,你这不说可真是太不地道了。”
“二哥,你还准备藏着掖着到什么时候呀?”
“说给弟弟们听听吧,二哥。也好让弟弟给你掌掌眼。”
方铭琛顿时黑了脸,又瞪了方铭睿一眼。小小少年却早已捂着嘴笑嘻嘻地躲到了诸位哥哥背后,确保自己不会被二哥的怒气所殃及池鱼。
方铭琛也懒得回答另外三个弟弟的刨根问底。轻舒猿臂一把将小少年从人群后拎到了自己面前。
“大字练了?马步蹲了?书背完了?”方铭琛冷着脸扔下三个问题,无视小少年顿时哭丧起来的脸,径直拖着他便向琼珶宫走去。边走还边道:“今日马步多加半个时辰,石锁多加五斤。”
“二哥!二哥饶命啊!二哥饶命!”小少年一路哀叫着远去了。
剩下的三位皇子各自面面相觑。
“二哥这是要公报私仇了吗?”方铭贤揣测道。
“我看二哥这是恼羞成怒了吧。”方铭昱往嘴里塞了块鸭脯,嚼吧嚼吧颇有滋味地说着。
五皇子方明泽与六皇子方铭睿年岁相当,胖乎乎的煞是可爱,却是兄弟中最失落的一个。
他郁闷道:“若是二哥真有了心仪的女子,那是不是将来能看见二哥的时间就又少了许多呢。”
方铭贤与方铭昱对视一眼。两人的眼神表现出同样一个想法:到底是小孩子,竟然纠结的只是这种事情,对于他们来说,真正要提高注意的应该是方铭琛是不是真的动了心。
以及,他所看中的女子到底是哪一家的。
“三哥,你说六弟说的可是真的?二哥他确实是对什么人上了心吗?”四皇子方铭昱凑近方铭贤神神秘秘地问着。也不知他这问题是出于政治考量还是以他一贯的八卦天性。
“不好说。”方铭贤摇了摇头,“你我兄弟皆知,二哥忙于政务军务以及与方博士探讨学问之中,又哪里来的时间去遇到什么姑娘,并对她动心呢?
何况朝廷军营国子监,哪里也没有女子的踪迹啊。就算是要遇到姑娘,他又能从哪里找到这样的机会呢?“
“可六弟所说,却又不能不在意。”方铭昱倒是认可了没有时间和机会这样的说法。盖因二皇子每日里的行动路线,只要是个有心人都不会不注意到。四皇子想了想,又提出另外一个可能:“没准就是他在路上偶尔瞥见的呢?”
方铭贤笑了起来:“四弟,你这是风流才子俏佳人的话本看多了吧?现实中如你我兄弟,就算在路上见到什么国色天香的女子,又怎么可能轻易动心?更何况二哥素来冷静自持,善于分析利弊,又怎么可能会对那来历不明的女子动心呢。”
“三哥言之有理。”方铭昱点头道。心中却早已将此事列入二级警戒清单。
毕竟方铭琛此时虽尚无与他兄弟相争之意,却难保未来是否会有变化。且若那女子家世非比寻常,为方铭琛平添助力,也说不得就滋长了对方的野心。
更何况方铭琛也好,其他兄弟也好,他们的势力增长一分便是己方势力减少一分。此消彼长之下,胜负逆转,也未可料。是以相关情况,事无大小都不可掉以轻心。
方铭贤其实也作如是之想,别看他言语中对方铭琛动心一事并不持肯定态度,然则心中所想却并未因此而减少半分警惕。
方铭琛却不管自己身后一干兄弟们都作何想法。在他眼里,对方警觉也好,不警觉也罢,与自己并无相干。只是偶尔在想到那贺姑娘说的那句“愿殿下,平安康泰福寿绵长。”时会略有恍惚。
贺家的雁姐儿此番所说之话另有深意,他应该是没有料错,而且那题外之意似乎也并非来自贺相,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却又不免产生了新的疑惑,那就是雁姐儿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方铭琛并不认为自己数年前伸出的援手,雁姐儿在遗忘多年后一朝想起,就能决定因此事而倾力相谢。事实上就算雁姐儿真的会那么做,贺相也绝不会允许,毕竟事关重大。
何况自己早已歇了夺嫡问鼎的心思——内无母妃相携,外无世家相助,费尽心力才能佑得自己和小六能平顺长至如今,早已堪称是种奇迹。更大的野心与期望,他从来没有想过。
自己对将来的展望是什么样的呢?方铭琛的思绪不由滑向更深远处。小六的路子早已定下,便是如方博士一般,读经研史,专攻文字。
如此人为地将他与朝堂风云拉开距离,必也能保他一生平安了吧。
至于自己,虽因母妃早逝,在后宫也好朝堂也罢,都默默无闻形似透明。虽然此时尚好,若有朝一日太子做出什么事而使得他一朝势弱,那年岁相当的自己,只怕会被推出来做一杆枪。
或者即便太子风光如旧,自己也未必能逃开做一块太子这柄刀之专属磨刀石的下场。
被人当枪或磨刀石的下场必然不会好到哪里去。方铭琛熟读史书,自然心中有数。对他而言,这种情况便是要极力避免的。
思来想去,或许再过几年便向父皇申请个军职。戍边也好,援疆也罢,纵然是要刀口舔血的讨生活,只怕也比在这里每日心惊胆战,无时无刻不提防着可能从四面八方飞来的明刀暗枪,一不小心就会跌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这样的日子来得痛快。
所以对于雁姐儿所说之话,或许装哑充楞当听不懂才是上上之策吧。方铭琛心里想着,慢慢摇了摇头。
只是身为热血男儿,少年意气本就张狂,要让他就此甘心退居二线没于籍籍无名之中,方铭琛内心深处多少还是有些不甘。
只可惜造化注定如此,时运弄人,自己空有满腹长才,一腔热血,却也只能落得个无从施展。
方铭睿一路哀叫不断,却见自己二哥并无半点回应,不由偷眼望去。却见方铭琛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皱了起来,心中不由暗惊。
要知道自己这个哥哥可从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面不改色的,就算是父皇偏听偏信,要责罚于他,他也不过是面无表情地领了罚。而兄弟之间他人恶语中伤他自己,这位哥哥可也是从来只当做过耳清风,鸡鸣犬吠。
小少年只记得唯一的一次看到方铭琛皱眉那还是在七年前。当时自己年纪尚幼,按理来说应该不记得什么事才对,只是那日方铭琛彻夜不归,自己醒来时身边无人,那种恐惧使得他对这一夜的事情印象深刻。
至于天亮之后满头满身都是血的方铭琛被侍卫送回琼珶宫,当时的模样实在是骇人至极,把还是个奶娃娃的自己吓得大哭不已。
匆匆赶来的小太医给自家二哥做了清洗伤口和包扎的工作之后便去煎药。其时方铭琛早已昏迷不醒,只是在无意识中也不知他梦见了什么,眉头一直皱得死紧不肯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