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在右相眼里,你左相的人根本就是见风使舵的小人,是一旦太子势微,分分钟就会转投他人的墙头草。
而在左相一方的人的眼里,你们右相的人根本就是盲目维护太子,为了一己之私利而置家国大义于不顾的愚忠行径。
总之是无可调和了,两派就这么掐得风生水起,浩浩汤汤。
这也是为何洛文良被人往兵部要职上一放,左相就觉得是右相和三皇子一派在背后给自己搞事情的缘故。
贺疏雁听得咋舌,原来朝堂上还有这么多弯弯绕。
只是自己当年做了太子妃后,遇到的阻挠却不过只是来自三皇子和四皇子的外家,并没有听说两相之间如此腥风血雨的斗争……她猛然回过神,定然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自己成了太子妃,身为左相的贺方自然没有之前洒脱,什么太子失德就可以考虑换个太子之类的,反而是被自己弄得不得不被绑上了太子的同一条船,要做的事也就变成了和右相一样——保证这条船不会在狂风暴雨中沉没,并能顺利驶达终点。
也由此,两相政治立场统一,目标统一,从而真正和解。
等等,不对,不可能真正和解的。
贺疏雁一个激灵,忍不住心中激荡的情绪,霍然长身而起,在屋中来回踱了几步。
父亲先前说过,两派赖以维生的资源就那些,不是归于左相,就是归于右相,所以即便目标一致,立场一致,争斗还是不会减少,只是从明面转为地下,从实时转为太子登基之后而已。
那自己的死,是不是也是两派相争的一个阴谋呢?
若是的话,自己死后,父亲和贺家、左相一脉又会遭遇什么呢?
贺疏雁蛾眉紧皱,摇了摇头,打住,对那些没有答案的事想得太深太远并没有好处。
自己只要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并在今生里保持警惕就足够了。
“雁儿?”耳畔传来母亲和暖的呼唤,紧接着贺疏雁的手落到了一个温暖的掌握之中。
“娘?”少女猛然醒过神来,看到的是自己母亲担忧的眼神。“娘,女儿没事。”贺疏雁缓颜笑道,扶着江氏入座。
贺方恢复了一家之主的模样,稳如泰山地坐在那里喝茶,看到女儿恢复了神态,笑道:“雁姐儿莫非被为父说的话吓到了?”
“吃惊是有,倒也不是吓到。”贺疏雁微微笑了笑,道。“只是女儿从不知父亲竟是身处如此的湍流急漩之中,倒是女儿见识浅了。”
贺方摆了摆手:“小女儿家,多不知这些政事,正常。只是如今你知道了,便也不用怕,万事有为父在呢。”
“嗯,女儿便指着父亲了。”贺疏雁轻声说笑,室内气氛重归和乐。
只是最后夜深辞别了父母的贺疏雁原以为今晚可能会做个光怪陆离的梦,却没想到在薄荷香气的环绕下,竟也一夜好眠。
就在贺疏雁歇下,睡得深沉的时候,几只夜鸟在京城的另一端划破长空,悄无声息地滑入一家还亮着灯的小院中。
院中房门紧闭,但窗户倒是大开着,里面一灯如豆,映出这简陋的四壁摆设,简直是让人无法多看一眼的清贫。
然而凭窗而立的少年,却端得让人移不开眼。
只见他眉似龙剑斜飞,眸若晨星初曜,悬鼻薄唇,乌发如瀑。由面及颈再及手,无一不似冰雕玉琢,莹润而剔透,几乎能与明月争辉。虽未及弱冠,却已风采卓越,只是随随便便立在那里,便已隐然有超凡脱俗之貌,翩翩然仙人之姿。
他伸手将谷粒在面前的窗台上排成一条线。
那谷粒似乎是被特别调制过,隐隐散发着异香。先前那几只飞进来的夜鸟,闻到这股香味便扑棱着翅膀,呼啦啦飞到了窗台之上,欢快地低头啄食起来。
少年便伸手将那几只鸟儿腿上绑着的竹筒一一取下,从里面倒出被折叠得细细的纸条,展开读了起来。
少年阅读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转瞬之间便将信上内容看毕,折身往油灯上将纸条燃作一缕青烟。
看起来似乎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实际上却忍不住扬起了唇角,似乎十分欢悦。
“这丫头……”他唇角的弧度越来越大,似乎刚才那纸条上所记载的,是真正让他舒心之事。
待到青烟散尽,少年方坐在桌前,执笔写了封回执。
他写字的时候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态认真而温柔,就连眉峰间积年沉淀的冷厉也散去了不少。
他奋笔直书,文不加点,很快便写满了整整一张纸,只是在把纸张竖起来轻轻吹干的过程中,少年恍然有一瞬间的失神,似乎有些拿捏不准自己这么做好是不好,妥不妥当。
他拿着纸张犹豫了半天,几乎要动手揉烂它,却又在最后关头停了手。
他淡淡蹙起了眉,似乎是遇到了实在难以抉择之事,苦恼了好半晌,才下定决心般飞快地将纸卷成手指粗细,塞回已然吃饱喝足的鸟儿腿上的竹筒里。
“快去。”他伸手将鸟儿抛进夜空中,听着对方清脆地啼叫了一声,在空中打了个旋,复往远处飞去。
少年眉间却浮现了淡淡的失落,似乎还是无法确定自己之前所写内容究竟是好是坏,只是如今鸟儿已飞走了,追也追不回来,是好是坏的,也再无更改了。
少年最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地看了鸟儿飞去的方向一眼,转身回到室内,略微收拾了一下,便吹熄了灯火,逾墙走了。
翌日上午,贺府便有意想不到的客人登门拜访。
江氏疑疑惑惑地接了帖子,看见上面秀美端正的字体写着“昨日失礼,今朝特来谢罪”的字样,落款却是画了一枝风骨嶙峋的梅花,印的是篆体“梅花旧主”字样的小钤,倒端得风雅。
“这是什么人送来的?”江氏执着帖子问传话的婆子。
“回夫人,是位姑娘。”那婆子一边回忆一边道,“长得很端庄,衣服也得体,气度不凡,应该是好人家的姑娘。”
江氏想了想,莫非是荣国公家知道了清敏郡主跑来强行买去那枚翡翠挑心的事特来致歉?但也不可能措辞如此谦卑啊。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只好压着满肚子疑惑吩咐把人请到花厅,自己换了身衣服,赶去相见。
等到江氏来到花厅,就看见一位眼生的姑娘正端坐在那里,也不喝茶,就这么静静坐着,倒是显得气质高雅,从容不迫。
“这位姑娘是……?”
江氏出声道,同时也踏进了花厅,看清了来人模样——说是姑娘,年纪却也不小了,看样子大概正值花信,貌美而气度娴雅,只是依旧梳着姑娘的发式,显见未嫁,倒有些不同寻常。
那姑娘见江氏行来,早已起身相候,此时更是深深一福礼道:“梅娘请夫人安。还望夫人恕梅娘唐突,冒昧登门求见。”
江氏微笑道:“好说好说。”说着便请梅娘入座,再吩咐了人进上热茶。
梅娘婉辞不受,只道自己不过身份低贱,哪敢于堂上安坐。
江氏笑道:“姑娘这般气度,哪里能说低贱二字。”便坚持请人坐了,这才开口问道:“却不知梅娘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那姑娘却再一次站起,深深屈膝道:“昨日府上大姑娘于敝店里受了委屈,原是敝店的不是。敝主人得闻此事,深觉不安,遂命梅娘登门请罪。”
说到这里,江氏这才恍然,原来是代表天工坊来的。
说起来昨日陈家兄妹之事,确实也是天工坊做的有些不地道。按理他们在店里撒泼,本该是店家出面劝说一二,谁料自己女儿从头战到尾,也不见天工坊的人出来说句话,江氏心中确实有些不豫。
当下面色也便有些冷然,轻笑道:“神仙打架,你们小鬼也难为,这事倒也怪不得你们。”只是话是这么说,却也不叫人起,只自顾自地喝茶去了。
梅娘却也不恼,只满面愧色道:“实不相瞒,正如夫人所说,敝店小家小业,见到陈大学士家,确实有些犯怵。只是敝主人知道后也深觉抱憾,狠狠批评了我等。如今我也知道了行事欠妥,特来请夫人宽宥。”说着,垂下头去,再不敢动。
江氏素来吃软不吃硬,见面前人如此行事,再大的怨气也化为乌有了,只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对方道:“算了,我家姑娘也并没有吃什么亏。这事便算了吧。”
闻言梅娘不禁流露出感激的神色,连声道谢道:“多谢夫人宽宏大量,梅娘感激莫名。”说着,从袖中取出另一份帖子道:“这是敝主人吩咐梅娘准备的一些小礼物,还望夫人笑纳。”
江氏接来一看,却不禁微微睁大了眼睛。只见这帖子上所列,不论衣物首饰,名贵罕有且不说,竟样样件件贴合她的心意,且皆雪中送炭,正是现下所急需之物。
其中除了送礼的常例,如表礼四端,湖笔徽墨,之外,还包括了天香夜染所定制的礼服成衣一套以及天工坊的昆吾石钗环一副。
这两者所资尤其不菲,江氏不免有些惊讶。
“这位姑娘,请问贵主这是……”贺相的夫人不免有些犹豫,这么大的手笔,难道仅仅是为了昨天所发生的事情来赔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