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显然三公主记忆犹新。此刻她缓缓道来,倒是连当时各人所说的话,一字一句都记得丝毫无差,可见那段日子在三公主的回忆里是如何地重要。
清敏郡主也一直保持着缄默静听着。当年发生在三公主身上的事,其实她并不是知道得十分清楚,只记得自己说要保护的人忽然有一天就对自己怒目相向了,然后又忽然有一天宫里传起了关于她俩的谣言,此后两人就再回不到从前了。
虽然现在她们都对当时的事心存了疑惑,并且都隐隐约约看到背后似乎有一只大手在翻云覆雨,但是她们已经再无法像从前那样坦诚相对,从而不得不寻求两人都能信得过的第三人的力量。
那个人,自然就是贺疏雁了。
三公主继续说道:“当时本宫就看见皇祖母虽然还在流泪,但心情却似乎好了些。那时候皇祖母抱着清敏,抹干了脸上的眼泪,笑着说‘哎哟我们的小清敏真有志气,可是三公主总归是要找个人嫁的,这样才会有人保护她一生一世啊’。”
“当时清敏根本弄不明白嫁人什么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甚至连对男女之分都有点懵懵懂懂,只知道穿着这样衣服的人将来就要嫁给穿着那样衣服的人。”三公主说着,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在说到“这样衣服”的时候,指了指自己和贺疏雁身上的女装,说到“那样衣服”的时候,指了指清敏郡主身上的男装。
“结果第二天,我们就看见清敏穿着一身男孩子的衣服,打扮得和个男娃娃一样跑进了慈宁宫。那一天,慈宁宫都差点被掀过来。”
三公主唇角含笑,神情恬静。这是贺疏雁自认识三公主以来,第一次看到她如此柔和宁定的样子,心中不由微微感慨。
若是那件似乎很严重的事未曾发生,此刻的三公主,必然不会有那么多的尖利刁蛮吧。
“没有人知道清敏是怎么想的,本宫也只大概能猜到一些。清敏似乎是觉得她穿了这男装,日后就能娶了本宫,然后保护本宫一辈子吧。
皇祖母一开始也只把这当做小孩儿天真无邪,哈哈笑了一阵后便也不去管她了,可清敏穿男装实在好看,而且她自己也觉得男装方便活动,总之,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穿了下来。“
“可是那段时间,本宫又卧病不起了。慈宁宫中渐渐有了奇怪的传闻。说是皇祖母对清敏太过宠爱,以至于分薄了本宫的福气,所以只要清敏在慈宁宫一日,本宫的身体就不见起色一日。
加上清敏又好男装,简直是混乱了慈宁宫的乾坤阴阳。这乾坤阴阳之气一乱,首当其冲受害的就是本宫。所以本宫这病是不要想好了。“
“而且,何止不要想好了,根本就是迟早会丢了命去。”三公主回忆起这段时间,眉间阴云渐重。
“那个时候本宫好巧不巧又生了几场病。”三公主深色黯然道。
“病得昏昏沉沉的,昼夜颠倒,夜里醒来就无法入睡,白天却萎靡不振。服侍本宫的那些人根本无从琢磨本宫到底什么时候睡醒,什么时候又是在睡着。有时候他们掉以轻心,以为本宫正处在沉睡中,而在背后议论本宫的话,都恰恰好被本宫听个正着。”
“其中他们说的最多的,就是关于那个清敏郡主害了本宫的传言。”
“人真的是非常奇怪。有些事情即便你一开始不信,但却架不住日久天长,有人在你耳边反复提及。本宫当时的病症,正是他们攻击清敏郡主最好的利器。而在生死之边缘徘徊的本宫,又几乎是本能地倾向于对自己最有利的那一种说词。”
“为了这事,本宫甚至和皇祖母都吵了起来。皇祖母坚持认为那种说法荒诞不经,可笑至极。
不过是小人在背地里挑拨离间。连带着,因听信了这样无稽之谈的本宫都被素来疼爱自己的皇祖母狠狠训了一顿。说是天家公主,怎可以连这点小事都辨识不清?
随随便便就落入了奸人所设的圈套之中?“
“本宫当时心中无限委屈。可皇祖母却又坚决不肯如本宫所说的那样,限制清敏郡主入宫的次数。本宫心中悲郁,这身子,就一天比一天更差了下去。”
“然而就在那个时候,宫里的传闻忽然又变了一变。”
“这一回传出的消息比之前的更加耸人听闻。”三公主说到此处,都禁不住柳眉倒竖,银牙暗咬,显见是对此是恨得不行。
“这回的传言何等居心叵测!竟然说清敏郡主常着男装,是因为她本身就好那些假凤虚凰的勾当。如此种种污言秽语,实在不堪入耳。本宫便是不说,想必贺大姑娘你也能想及一二吧?”
“诚然。”贺疏雁点头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之人,诚不我欺。”
“真是那样没错。若是说,之前的那一波流言并未动摇皇祖母对清敏郡主的宠爱的话;那这新一波的流言,就彻底地在太后和清敏郡主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鸿沟。”
“本宫当时哭求而未能成功的事情,竟然就这么毫无先兆地在无声无息中被皇祖母达成了。可笑本宫当时在病中甚至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只知道本宫夙愿已了,再不必害怕被清敏‘克’了。甚至还因此而欢欣雀跃过一阵子。”
“那个时候,出于对各方面的考量,皇祖母并没有让本宫得知那个流言一星半点的内容。直到很久以后,本宫才从在花园里交谈的小太监小宫女那里,偶尔得知竟然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当本宫知道这件事时,充塞于本宫心中的阴雾顿时被吹散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本宫比谁都更有资格断言清敏绝不是那样的人。”
“本宫也幡然醒悟,这一场流言和之前闹得满城风雨的那一场本质上并没有什么区别,就像是皇祖母所说的那样,图的只是挑拨离间之事而已。”
“本宫的头脑简直从未如此清晰过。并且深深地明白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只是那时候为时已晚,本宫出不得宫去,而清敏也进不得宫来。那时候本宫就知道本宫与清敏之间是越走越远了。”
“本宫也曾经想向皇祖母说明这件事,只是可惜,本宫的时候所说的话已经没有人再相信了。”
“本宫甚至向皇祖母哭求过,可结果却是被皇祖母又训斥了一番。之后的日子对本宫来说无比难熬,整座皇宫就像是一个关着人心诡谲的大笼子。从本宫的眼中看出去所有人都那么面目可憎,心里头翻滚的都是各种计较。”
“本宫自己都能感觉到本宫的脾气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古怪尖利,可是在那座华丽而又空洞的大房子里,除了有限的几位亲人之外,并没有什么还值得本宫在乎。是以本宫心中也不觉得这样的性格有什么不好,至少再没有人敢来编排本宫什么,或者污蔑本宫什么。”
“直到很久以后,皇祖母对清敏的戒心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降低。本宫自然也趁这个机会在皇祖母面前说了不少中肯之言。”
“皇祖母到底并未老糊涂,她听了本宫所说的话,自然也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来。只是可惜,有些话虽然是假的,却依然会在人心里种下一颗名为审慎的种子。只要时机合适条件允许,它就会生根发芽,在那里提醒人们对某些事物多加审视。”
“皇祖母对清敏就是那样,虽然一方面因为当年的错听谗言而冷落她,感到愧疚,从而变本加厉地宠爱她;另一方面,却又始终在心里面怀疑清敏是否真的有可能如那传言所说?哪怕那种可能性只是万中存一,皇祖母也不敢随便掉以轻心。”
“本宫也直到那时方才重新见到清敏。然而让人遗憾的是清敏和本宫都不再是当年的样子了。而且谁都不再去回想当年的那个样子,甚至很有默契的仇视着彼此。”
“这种仇视一方面来自某种戒心,觉得只要本宫和清敏保持距离,那当年的谣言的风波应该就不会再次重现。而另一方面确实不知为何,本宫和清敏都再无法心平气和的面对彼此了。”
“当年那场风波所造成的伤害总是在各个场合各种时机里顽固地展示着它的存在。本宫和清敏都避不过去。”
“本宫曾经自以为是天之骄女。这世界上的一切只有本宫不想要的,没有本宫得不到的。可是却未曾料到今年自己的身边都潜伏着那么多的阴谋算计,鬼蜮伎俩。”
“本宫也委屈过,觉得老天爷实在是不公平。为什么本宫和清敏两人清清白白,却要被这样子的流言所抹黑?”三公主扁了扁嘴,语气中带了几许幽怨和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