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郁孤说母亲大人还是没消气,晚饭虽然给吃了,但是勒令第二天赶紧滚回出租房去,别再在家里搞破坏。
她安慰了郁孤几句,自己却半天没睡着。翻来覆去一通之后,她还是决定第二天早晨跟妈妈撒谎说公司有事情要马上回西岩。本来十州是像过去一样没理会国家的放假规定,说大家干脆周一再去上班就好了,可以多在家里赖一天,现在倒要提前屁颠屁颠跑回去。虽然想到自己走了,妈妈就是自己一个人天天在这空屋子里耗着,心里非常内疚,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回去见郁孤。
可能是因为有了十一期间林霜纨来电的洗礼,也可能是因为过去都没有什么撒谎出去玩的前科,妈妈没有防着她,她一去撒谎,妈妈就信了,一边帮她收拾着东西还一边埋怨着林霜纨刻薄。鸥鹭羞愧地低着头塞着箱子不敢吱声,自己这次肯定会遭报应的吧。
挤在能买到的最早的公共汽车上,她掏出来手机又放了回去,决定先不跟郁孤说,也跑到他家门口去突然敲门吓他一跳。可惜元旦从台子上掉下来那次弄丢了那个房子的钥匙还没来得及去配,要不就还可以赶过去给他收拾好房间做好饭当个送温暖的田螺姑娘。
赶回自己住处,急匆匆地洗掉一路沾的尘土,她就蹲在自己衣柜前面抓狂了——那一套又是网纱又是蕾丝的精致内衣从买了就扔在那儿没发挥过作用。今天是穿还是不穿啊?!是穿还是不穿啊?!今天不动用花那么多冤枉钱干什么?!可是过了一个年,自己这色胆就真大到这个程度了么?!
她打了个喷嚏才决定豁出去了——花冤枉钱买内衣可不就是为了穿的!老娘自己乐意买也乐意穿!我才不会还没出门就开始做贼心虚!才不会心虚!不心虚!
考虑到郁孤那里应该还是没有新鲜水果蔬菜,她先拐到超市去买了一趟菜才坐上往那边去的公交车。假期没结束,车里难得人少,不至于挤得一身汗,破坏了她这一身隆重的打扮。她小心翼翼地正襟危坐在靠窗的座位,一直低头转脸看着外面。呐喊了半天的“不心虚”还是心虚了,总觉得周围的人都看穿了她的龌龊思想——要不咱还是回家换身旧的吧?薄薄的暮色和昏黄的路灯光被肮脏的公交车玻璃阻隔在外面,冷风和往来汽车的喇叭声也搁在外面,傍晚时分常有的忧伤彷徨的气氛也淡薄了许多。或者是今天心里有太多忐忑的龌龊想法,自己已经顾不上又一个黑夜的降临了。
到了站她低头拎着食物健步如飞地就往郁孤住的那个小区里蹿,一直进了电梯才松了口气。听着电梯运行的隆隆声,她忍不住回顾了一下自己的生活在这短短几天里发生的戏剧性的改变:先是胡马突然袭击,让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郁孤,有了“失而复得”的经历,来自郁孤的任何一点温暖都让她喜出望外。因为喜出望外,她带着一身沸腾的鸡血跑回了家,让死水般一成不变的家里也起了一丝摇摆不定的波澜。盯着这波澜看得眩晕,愈发看到了潭底的幽暗,所以她在岸上慌乱地回过头来,紧抱着背后的这棵树不放。
南美洲丛林里那只欠揍的蝴蝶已经忽闪完了它那欠揍的翅膀,细微的变化一点一点传播下去,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呢?
电梯门开了进来一个人,差点吓了她一哆嗦。这个小区的户型不大,主要是附近的年轻上班族租住,春节假期没完,楼里冷清得厉害。中途进来的人上了一层就下去了,鸥鹭也重新开始思考乱七八糟的事情——自己今天为什么把那套粉嫩内衣穿来了呢?除夕前一天晚上他拦公共汽车那一刻确实是一把火烧没了理智,只想要他的筋骨皮肉。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啊,春节假期里经过了自己家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再要往他怀里钻是不是动机不纯呢?
到电梯门再开的时候,她已经兴致全无。决定把自己完全给他应该只是因为爱情,干干净净的爱情,不该掺杂任何其他的东西。而且自己已经七上八下地胡思乱想了一路子,心里的鬼肯定也显现在脸上了吧,他那样的人精怎么会看不出来?都走到他门口了,她又忍不住在犹豫,要不还是回家把那身狐媚子内衣换下来吧,今天已经有了预感,结果肯定不会好的。可是好不容易走到这里了,难道还原路退回去吗?开什么玩笑?她纠结再三,还是深吸一口气,按响了他的门铃。她是要让他惊喜的,是想和他把没在一起的日子都补回来的,怎么能到了门口又退缩?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音充满了空荡荡的走廊,因为四处安静,这门铃声显得尤其刺耳;因为门铃刺耳,响过了四周更安静得让人尴尬。
她皱了皱眉头,又按了一下门铃。一阵单调的响声过后,还是一片安静。
他不在!
鸥鹭长吐了一口气,转身倚着他的房门无声地笑起来。
是啊,他有的是地方去玩,凭什么非要在这房子里乖乖地坐着呢?
简直笑死人了。
笑尽了身上剩的力气,她放下菜,贴着墙根蹲下来。他今晚是会回来的吧,他可没说他妈又不生气了又允许他回家了。她拿出手机,左思右想一番还是不想给他发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送到他门口了。先等一会吧。她蹲累了就从包里拿出份报纸铺在地上,坐在他门口的地上。
感应灯觉得没有什么新动静,自己灭了。她拍了拍手,让灯又亮起来,没过多久又陷入了黑暗。难道一直在这里制造噪音,让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吗?用灯光给敌军传递信号吗?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搜了一部柏拉图来啃,有事情做着就不用跟那灯较劲了。这下够清心寡欲了吧!
看到正直的苏格拉底被处死的时候,她放下手机拍亮了走廊灯,伸了个懒腰,捶着发麻的腿。果然是有报应啊,今天刚动了色心就在这儿打了两个多小时的坐。
她蜷起腿来抱着膝盖刷了刷朋友圈,偶然看见邬江发了一张照片,“差点把我电视报销了。”仔细看看照片上趴在电视屏幕上的那个背影,不是郁孤是谁?原来是找邬江打虚拟网球去了——所以是回来是不回来啊?!是打会网球玩够了就回来还是再玩点别的干脆在那边住一晚上啊?
我走是不走啊?!
鸥鹭把额头抵在膝盖上,觉得凭自己这运气,怎么决定都不对——如果自己留在这儿,郁孤肯定半天不出现;如果自己收拾收拾走人,坐上公共汽车走两站郁孤就该回来了。
感应灯又没有眼力见地灭了。
要不先让苏格拉底老人家彻底离开、入土为安吧。她恢复了盘腿坐的姿势,准备看完这本书剩下的那一点再做决定。可是送走苏格拉底老爷子没费多少笔墨,书很快就翻到底了,手机电量也不多了。她打了个哈欠,从包里掏出充电宝把手机充上电,琢磨着是另打开一本柏拉图还是翻翻别人的牌子。之前的决定不用做了——根本就不想走,仍然觉得郁孤能回来。
看本轻松些的速度快的吧,她背抵着墙思考了一阵,没有比《三字经》更简单的了,不如试试能不能用这段时间把三字经、千字文这些东西背下来,补一下自己童子时代没用到的功?背下来三字经郁孤还没回家的话自己就乖乖滚蛋,这个时间段应该比较科学,行动起来。她低头默背了半天,抱着膝盖闭着眼睛准备验收背诵成果。“二十传,三百载,梁灭之,国乃改……国乃改,国乃改……”这时候电梯轰隆轰隆响起来了,鸥鹭烦躁地跺了下脚,能不能别打岔!“国乃改。梁唐晋,及汉周,称五代,皆有由……”下一句总算找着了,她继续往下想着,“舆图广,超前代。九十年,国祚废……”
“白鸟鸟?!”随着话音走廊灯一下子亮了。
“啊?”她抬手挡了下灯光才看清郁孤弯着腰在她面前。
“你在这儿干嘛呢?”
“我,我在背三字经!”
郁孤蹲下来满脸郁闷地看着她,问道:“背三字经?!”
“听说你被家里赶出来了,我回来陪你。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没跟你说,想等到你回来。”鸥鹭总算找出了回答的逻辑关系。
“哎呦,大宝贝,怎么不打电话?”郁孤拍了拍她的脸,两手伸到她肋下一把拎起来抱在怀里。她趴在郁孤微凉的胸前,还没说话就红了脸,在地上窝了几个小时,幸亏郁孤主动拉她站起来,让她自己起她得挣扎半天。“以为你还在家呢,竟然就跑来了。”郁孤低头亲了亲她的脸颊,她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逼着自己不去想这几小时里嘴上干起了好几条皮。“乖,先回家。”郁孤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打开门,一带上门就把她按在玄关墙上亲吻起来。她紧张地歪过脸去,嚷道:“菜!菜还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