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县是我的老家,我熟悉这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
从阿坝州的地图上看,理县像一片长条长条的枫叶,东南长83千米,南北宽72.8千米。境内重峦叠嶂,沟壑纵横,是典型的高山峡谷地貌。主干流杂谷脑河横贯东南,直注岷江。由于地势险峻狭长,县城也就有点袖珍了。游客乘车匆匆而过,偶然问起理县快到否,司机只好如实相告,刚才有几辆出租车的地方便是。游客有些不解,县城怎么这么不打眼呢?
游客的疑惑原本无错,毕竟理县自古以来就那么出众,那么闻名遐迩。就以当地的几样土特产为例,并不因其地势狭小而影响其出类拔萃的声誉和地位。
大白菜
大白菜是最寻常的菜,也是居家过日子常吃不厌的菜。这种菜全国各地可能都能产,但是要数理县的大白菜更受食客欢迎。每到夏末秋初,川西平原的水稻收割已毕,大地一片空旷。这时正是“秋淡蔬菜”的季节,此时理县的大白菜长得正来劲。一棵棵圆浑饱满,青翠欲滴,谁见了都要馋得流出口水来。这里的白菜虽然美其名曰“白”菜,其实周身绿如碧玉,纵然是菜心也透出一抹浅淡的绿意来。握在手里,沉沉的,瓷实;煮在锅里,软和却不烂;食之回甜,化渣解馋,就是净净地干上两碗菜也绝不伤人脾胃。
同样的白菜种子播在其他地方,要么瘦小,要么蔫耷耷地开苔,吃起来就没有那个“白菜”味了。真有类于“橘生淮南为之橘,生于淮北便为枳”了。据有关专家考证,原来理县的气候水土最适合种植大白菜。这是天赐的,谁也奈何不得!
苦苦菜
苦苦菜是一种野菜,产自海拔两千多米以上的高半山一带。叶窄小,墨绿墨绿的,冲苔后开着细密的白花。它常长在其他作物的间隙处或者荒闲的杂草间,做寻常的草,做寻常的梦,竟无半点丢人现眼。可是,当盛夏来临,山地里的青稞开始抽穗,荒地林边的红莓开始招惹孩童光顾时,苦苦菜也到了开始采摘的时候了。把根须拔掉,去泥,去秽,留叶,留苔,淘净,加工就可食用了。苦苦菜味虽苦,但是老家的人真是人见人爱,常是招待客人的佳肴美食。苦苦菜还有药用价值,它具有清热解毒的奇效。苦苦菜的制作方法一般有两种:一是凉拌,二是腌制。凉拌先得在白开水里焯,放凉后再拌以佐料,吃起来尝不出多少苦味来。我以为是人为地破坏了它的原味儿,因此,算不得上品,倒不如腌制而成的地道些。把活鲜鲜的苦苦菜撒上几勺盐后用手反复搓揉,浸透,再和以少许姜、蒜、椒,伏在土坛内封起。待半月以后启封品尝,苦中有酸,酸中微辣、微麻——原汁原味的山野味。要是打上一锅玉米搅团来下苦苦菜吃,我相信没有人去选择山珍海味了。2004年6月,我到红原县出差,看到碧绿的大草原上五彩缤纷,争奇斗艳,开着素洁白花的苦苦菜也拥挤在众芳丛中。我未花一袋烟工夫就采了十多斤苦苦菜,才知道这里才是苦苦菜的海洋。拿回家后腌制,未想到吃起来泥腥味太重,远远赶不上家乡苦苦菜的清纯之味。原来我才明白:多的东西未必好,好的东西又却往往稀少。难怪母亲常说:“理县增头寨的苦苦菜自古以来就是贡菜,是皇帝吃的,其他地方的就甭想赶上它的滋味了!”
维关虫草
在这个星球上,海拔4000米以上的动植物已经比较稀少了,在这个生命禁区的环境里能够生存下来,已经就是奇迹了。可是,虫草,这个既是虫又是草的家伙真有些神奇:它那柔虫之躯竟在零下三四十摄氏度的严寒下顽强地孕育、爬行着,又在盛夏季节里蜕变为一根根倔犟的小草——“冬虫夏草”由此得名。由虫嬗变为草,由动物演变为植物,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市面上,它是名贵的中药,其实我更看重它那传奇的经历、非凡的生命!
理县维关很出名,大半缘自这里险要的地势、古老的高碉以及享誉中外的虫草了。毫不夸饰,如果要把全国的虫草拿来展销“选秀”,维关虫草可能当属极品。维关虫草块头肥壮,一锄挖出来,真像一根根活鲜鲜、肉嘟嘟的手指头,药性好,蚀耗少。据我父亲讲,外地的虫草一千四五百根干一斤,而维关虫草一千根左右可干一斤。虫草的药用价值非常高,听说是滋补神品。这些年药价疯涨,前些年一根虫草约为四五元,这两年每根涨到七八元,而维关虫草竟高达十四五元以上了,且还是抢手物哩。
维关其实山场不宽,只有方圆一两百里左右。每年谷雨、立夏前后,四面八方的农民皆蜂拥而至,小小的山场变成了“市场”。人们伏在地面上不是扯虫草,而是在“侦察”虫草。可怜维关毕竟地方有限,如何满足得了漫山遍野的人心啊,我深为此忧也!
卡子核桃
卡子,位于通化村河对面,历史上是古羌十分重要的关隘、哨口,建关设卡,故此得名。湍急奔涌的杂谷脑河在此缓和下来,开阔的地势、丰茂的林木和庄稼,也让它驻足徘徊……一弯狭长的河岸台地上,浓云般布满了墨绿的核桃林,浓阴下间或露出几溜羌舍的屋角或偶尔传来几声鸡啼,方可判定此处就是卡子村了。
卡子核桃不知沿自何年栽种,但它的优质品位、“王者”的霸气,让人一吃上口就终身记住了:卡子—核桃—核桃—卡子。说也奇怪,一水之隔、一箭之遥的通化村也产核桃,而且口味也不错。但比起卡子核桃来,似乎就缺少那么一丁点口感,这正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也。卡子核桃个大、皮薄、饱满、油重,仁质油、脆、香。尤其是遇上“鸡蛋壳”核桃更是“王者”之“王”了:把核桃握在手里,不需要借助击碎外壳的工具,只将两指轻轻地一捏,“哗”地破了外壳,裸露出黄白黄白的四牙肉仁,真像新月在手,锦鳞在掬。让人忆起儿时的一个谜语“金篼篼,银系系,一锤打开四姊妹”,一锤?好费事哟,两指就可唤来“四姊妹”呀!
这些年人们时兴吃水果、干果,随着科技含量的增大,水果、干果的个头、口味和品位也在不断改变和提高,但是人们十分担心它们的“健康指数”是否可靠。也许人们的担心也不无道理。有朋友告诉我,凡是个头太大的新品种最值得警惕,比如桃子大如盘子,香蕉粗得像根擀面杖之类,真也有些不知底细。而卡子核桃虽然历经数百上千年,从不施肥,从不打药,从不修枝除草,就那么简简单单,不经不管,纯天然地自生自灭、自花自果。这么地道的、天赐的绿色干果,如今看来的确比较珍稀了。
这些年,市面上一斤核桃约四五元,而卡子核桃论个不论斤,每个核桃五六毛钱。你说俏不俏?然而真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早在开花时节,整棵整棵的核桃树就已被外地的关系户预购完了,本地人反而吃不到卡子核桃了……
理县的土特产还很多,在此不再一一赘述。土特产也许全国各地皆有,但是论其品位、档次也是千差万别的。理县在巴蜀西北一隅,实乃岩疆之域、弹丸之地。然而地产那么神奇、那么独特、那么珍贵,偏远狭小又有何妨。由物及人,我想,一个人只要活得有个性,有特点,有价值,有品位,管他姓啥名谁,籍贯出身,官居几品。诸君,你们以为然否?
2003年5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