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眼睛扫了一眼桃子的回复,看到“X制剂”这几个大字时,一下吓住了。
X制剂,那不是违禁药品么?!接这种广告不是犯法么?!
疑惑之下,我下意思又在桃子的对话框里输了一句:“X制剂?不是犯法的么?”
桃子这回会得倒快:“听说孔方那里有一份内部文件,这种制剂的禁令最近就要解除了。我现在准备一下,然后去找柳亚,她现在是孔方任命的总负责人。”
我一下觉得这事儿有风险,虽然知道桃子很着急,但还是忍不住给了她一句忠告:“你可小心啊,别摊上麻烦!”
桃子回了个点头的表情:“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做。我先去她办公室了,回聊。”
这句话才传过来,桃子已经拿着一摞资料从我身边闪过。
我冲她点了点头,她冲我抿抿嘴做了个回应,便急急忙忙踩着高跟鞋到柳亚的办公室了。
我目送她离开才一会儿,自己座位的电话就响了,我瞅了一眼电话机上显示的名字,是我们科室的主管关闲示。
才拿起电话,关科长便着急忙慌地冲我喊话,让我把过去三个月的科室工会费使用情况表拿去给陈言时主任审核。
我心说这东西有什么好审的,工会费这玩意儿一年审一次足够了,三个月的报表实在没什么看头。
但这位姐姐却觉得对领导要做到“事事汇报”,即便是工会费这种犄角旮旯的小事儿也是科室管理不可分割的重要部分,所以有必要让领导实时了解。
或许因为我的思想高度还没达到关科长的水平,所以对她说的这些我不是很理解。
但话说回来,她终归是我的直属领导,无论如何我也没拒绝的道理。
所以,我从D盘里调出这三个月的工会费使用表,点了打印后,直接朝陈言的办公室去了。
才离他门口有一两步,就看见陈言提着公文包从门里出来。
我没收住脚,一个不小心直接冲他身上撞了过去。
好在他扶住了我的胳膊,我才不至于整个人摔下去。
我直起身子,稍稍站稳后,赶紧从他怀里弹了出来。
他皱眉看着我:“没摔着吧?”
我赶紧摇头:“没有。”
他又问:“找我有事儿?”
我继续摇头:“没有。”
他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我,见我没话可说,便抬腿走了:“那好,我先走了。”
我点点头,本能地侧过身子让他过。
想起昨天的事儿,我不怎么想和陈言同乘一部电梯,索性站在原地,直到电梯关上门,才又重新按了下楼的按键。
回到办公室,我向关科长汇报了陈言不在的情况。
不出所料,关科长把我大骂了一顿。
按她的说法,像这样遇不上领导的情况,其实都是我汇报不及时的结果,因为:如果汇报及时,怎么可能连领导都逮不到?
我申辩无力,辩驳无效,只得安静地站在原地等她把更年期的怒气释放完才回去把怨屈讲给座位上那只毛猴公仔听。
才讲了两句,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了。
是陈言:“你刚刚找我,有什么事情要和我说么?”
或许是被关姐姐责骂的缘故,我一下更觉得汇报工会费这样的小事儿有些小题大做,于是,点了回复键,打了一句“没什么要说的。”便送了出去。
陈言的短信回了过来,上面写着:“好的”。
我只瞄了一眼,就继续小声地向旁边那只毛猴公仔诉说。
过了许久,陈言的短信又送了过来:“那天,挺开心的。”
开心,什么开心?
我仔细回想了一番。
是到我家做客开心还是和柳亚一起加班开心,是带我们故地重游开心还是放了我了鸽子开心?
我摸不着头脑,好像没什么话能回复陈言这份感慨,便把手机放在一边,置之不理。
又过了许久,陈言的短信竟然又送了过来:“小欢说,她很喜欢你。”
我认真地看着这行字,脑子里想起周末小欢可爱的模样,觉得不给她这片昭昭的情谊一个回应有点说不过去,就回了一行字。
“谢谢。我也很喜欢她。”
陈言这一次的答复很长:“我今天给客户做完汇报就要出差了,周五才能回来。周末小欢说想和书恒排一个诗朗诵在迎新晚会上演出,你也一起过来吧。”
我觉得他出差的事儿好像没什么必要同我讲,又觉得老给书恒和小欢当灯泡不太合适,就随便应了句“再说吧”打发了事。
陈言好像被我这句话“无烟炮弹”呛住,这之后再也没回我一句,而我和毛猴公仔的倾诉自然也没再打断。
我一气呵成,酣畅淋漓地讲完,猛灌了一口茶后,竟把陈言的短信忘得干干净净。
后面的这个星期我又被关科长奴役成了狗,陈言说的这件事便又被我理所当然地束之高阁。
直到周六上午孔辰到我家楼下接我,我还是没想起书恒和小欢诗朗诵的事儿。
孔辰的话剧院在G城科技新区,所有的建筑都设计新颖、崭新光亮,而且没有人住……
刚上孔辰的车时,我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但当他的车驶到科技新区医院时,我的疑惑陡然上升。
我结结巴巴:“医……医院?来这儿干嘛?你排的戏……是‘医闹’剧?”
孔辰摇摇头,握着方向盘的手稍稍紧了紧,前几日的爽朗全然尽失。
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你……有病?”
话一出,我觉得自己像是在骂人,但孔辰对此却不甚在意。
我安静又认真地看着他,许久,他的双唇才微微启开:“我今天带你来这里,不是看彩排,而是有别的事想请你帮忙。”
我本能地咽了咽口水。
孔辰转过头,眼神在我脸上停留了数秒,才指了一指住院部楼上的一扇窗户,把今天行程的目的娓娓道来。
“看到那个窗了么?那个是康复室,里面住着的是我姐姐任念。”
我有点愣住,脑子一下好像不够用似的:“你姐姐……怎么…姓任?”
孔辰好像早就知道我会这么问,坦然地向我解释:“’孔'是我继父的姓。”
我“哦”了一声,好半天才悟出:“孔方不是你亲哥哥?”
孔辰点点头,见我还有耐心听下去便继续了他的讲述。
“我姐姐原是G城话剧团的演员,团长重点培养的接班人,但是一场意外却让她再也上不了话剧舞台了。”
我心跳加速:“怎么回事?”
“三个月前,一辆失控的轿车冲进便利店,当时我姐姐正在里面买东西,一个货架倒下来,上面的软吸管刺穿她的喉咙,她的声带被撕裂,所以,再也无法发出声音。”
我本能地惊叫了一声。
孔辰却叹了一口气:“一诺,你演过话剧,你一定知道不能说话对一个演员来说有多残忍!”
我看着孔辰眼眶里的晶莹,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孔辰深吸了一口气,定了定神,才有扭头看向我:“所以,我希望你能帮我劝劝姐姐,让她忘了表演,忘了话剧,这样她才能从失声的痛苦里走出来。”
我愣了一愣,对孔辰的请求竟无语凝噎。
虽说助人为乐是好事,但劝说别人脱离苦海的事,似乎只有庙里的得道高僧才做得到,像我这样的凡人,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皱眉,对孔辰的这个请求十分为难:“我…”
孔辰察觉了我的困境,微微抿嘴后,轻轻问道:“你还记得当时你在话剧院说我的戏有意思么?”
我点点头。
孔辰偏过头,两眼盯着那扇康复室的窗继续。
“我姐姐也常这样说。其实,一直以来,我导的剧大家都看不懂,说‘有意思’的只有你和我姐姐。或许,这就是一种缘分,一种你和她之间的默契衍生出的缘分。”
默契……缘分……
拒绝还没说出,他的信任已经把我的口堵得严严实实。
我摸了摸额头,思忖良久。
一旁的孔辰定定地看着我,我无法回应,只得踌躇地往车窗外瞥。
无意间,一个小护士站在病房门口认真等候主治医生的一幕闯入了我的眼帘。
只一瞬,曾经的青春往事浮现眼前。
想当年,我应该也是这么等陈言的。
记得那年刚上大学,校园里各个社团的招新火爆得吓人,意气风发的我为了证明自己在校园里的价值,一口气就报了十五个社团。
可一个星期下来,一盆盆冷水却浇得我透心凉,每个社团给我的答复都是“抱歉”两个字。
一时间,我失落得很,恍惚间觉得自己很没用,好像是个到哪儿都没人要的主儿。
然而,三个月后,这条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实现自我价值的大路旁边,却意外地长出一条小路。
那时候文娱部正在筹备校庆晚会,干事们个个都想干舞台策划的工作,联系演员、端茶倒水一类的杂活却无人问津,部长无奈,只好在那堆被淘汰的简历里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帮部里打打杂。
我一下欣喜若狂,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就这样,我成了文娱部有名的“打杂王”,除了确保干事们的日常供应外,还要时不时帮他们催一催那些联系不上的演员。
而陈言正是其中之一。
那时候,陈言还不住校,中文系的课听说他早就自习完了,所以他唯一出没的地方除了图书馆还是图书馆。
于是,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蹲守在图书馆门口围追堵截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提琴独奏候选人。
但是陈言是出了名的“世外高人”,不闻世事得连系里的老师都无可奈何,我就更是小透明了。
所以,尽管我好话说尽,满腔热情地邀请他,他还是一声不吭,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飘了过去。
但我偏就不信这个邪,一次劝说不成就两次,两次不成就三次,三次不成就十次。
终于,到了第十五天,被我再一次强行拦下的陈言终于忍不住了。
“你这样有意思么?”他皱着眉,言语间透着厌恶和反感。
但我却全然没去理会,见他终于开口,喜悦之情已然在我的体内燃烧。
“当然有意思了~!”我想都没想,一顺嘴就回了这句。
陈言有些无奈,不屑地瞥了我一眼,又说:“你不过是个打杂的,做的再好也没用,别费劲了,没意义的。”
我一愣,几秒钟的失落后,才倔强又骄傲地回他:“在你看来我是个打杂的,但在我看来,我的工作也有价值、有意义的,就像萤火虫,虽然只有微弱的光,但也在黑夜里那也是不可忽视的光明。”
本是不甘心的一句顶嘴,没想到,才一落地,陈言脸上的冷漠竟凝住了。
他的目光在我大汗淋漓的脸上驻留了数秒,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无奈,只好垂头丧气后习惯性地跟了上去,但前面那个背影抛下的话却让我瞬时满血复活。
“明天下午三点,西门小树林,记得带上松香,我的琴很久没拉了。”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他大问了一声“什么”,他却早已骑着单车消失在校道的尽头。
我一跃而起,“打杂”“打”出的成就感充斥全身,即便到现在仍记忆犹新。
一股久违的馨甜将刚刚才犯的愁冲刷得一干二净。
我突然发现,世间百态所隐藏着的事理竟然是如此相同。
或许,劝说任念这件事可以试一试。
我理了理思路,稍稍顿了顿,才开口道:“那个…我能不能换个方向和你姐姐聊聊天?”
孔辰的眼睛眨了一下,皱眉问:“什么方向?”
我甩开卖关子的包袱,坦诚地将心中所想告诉了他:“其实,你姐姐心中割舍不下的,应该不是上不上台的问题,而是自己对话剧舞台的价值和意义会不会消失。”
孔辰微微扬起下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